“喵!”貓兒從外間竄進來,靈巧的身子一扭,黃白相間的花紋在陽光中熠熠生輝。
朱顏俯身揪起它一隻耳朵,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微笑,“這一個月,長胖了不少呀。”
貓兒喚一聲,伸出一隻小爪子,似乎對於朱顏的話很是羞赧。
“算了,不逗你了。”朱顏笑着將它抱進懷裡,臉貼上柔軟順滑的皮毛,“你看,這一套裙子可漂亮?”
徐綢珍站在外間廊中,聽着朱顏對着那隻小貓說話,或者是……自言自語,不禁泛起一絲苦笑。朱顏原本也該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姐,偏偏命途不順,才落到了這樣。
但或許是天意吧,原來那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如今竟然變了,她的性子不再是默默忍受,而是蘊剛強於柔弱之中。徐綢珍相信,這樣的朱顏,足以擁有一個更美好的生活,而她要做的,就是幫朱顏去爭取這樣的生活。
暗暗做了決定,徐綢珍走進了朱顏屋內。
朱顏已經坐了下來,手中捧着那件褙子,一針一針地緩緩刺着,神情嫺靜。
素手朱線,還有從膝上一直拖到地上的那一痕晨霧一般的輕紗,全都籠在清晨溫和明朗的陽光中,任是石頭心腸,只怕也得讚歎不已。
“娘?”覺察到一縷陰影擋住了面前的光線,朱顏擡頭,手中不覺一錯,銀針反射的光芒在雕花的隔窗上一閃。
徐綢珍疼惜地握住她纖瘦的手,輕輕抿了抿,哄孩子一般,“沒事的,不疼……不疼……”
鮮血在白紗上迅速化開,反倒是褙子上最豔麗的一朵紅梅。
朱顏心中一暖,又漫起微微的苦澀,最後卻是微笑,彷彿夏花一般爛漫,“娘,你看,女兒只差一朵就繡好了,恰好染上去,渾然天成呢。”
徐綢珍一笑,不接話,回身拿起桌上那隻精緻的瓷盒子,“這是苦瓜霜,我看你不喜歡傅鉛粉,但女孩子家哪能不用些胭脂水粉。”
朱顏微愣,苦瓜霜是什麼?從前似乎只聽過西瓜霜……
“苦瓜霜,是在夜間將苦瓜的藤蔓割破,用盒子將它流出的汁液盛好,等白天去收,便是這樣的。”
打開蓋子,裡面是滿滿一盒白色的膏狀物,與朱顏所熟悉的面霜倒是頗爲相似。只是由清稀的汁液到這樣稠厚的霜,這是要多少個夜晚的積澱,纔能有這樣滿滿一盒?
自己只是深知鉛粉的害處,所以根本不想碰那種東西,沒想到徐綢珍雖然少言寡語,時時辛苦勞作,卻對自己的衣食起居這樣上心。
“娘,你費心了……”朱顏微哽,除此以外,實在不知道說什麼話來表達自己的感激。
徐綢珍微笑,粗糙的手滑過她細膩的手背,“母女之間,何必言謝?”
朱顏抿抿眼角,是啊,母女……她總是還不能接受,徐綢珍是自己如今這具身體的母親。
澀澀地笑着,伸出細長的手指抹了少許白霜在臉上,涼涼的,帶着一縷植物的清香和苦瓜特有的清涼。
“把衣服穿上看看吧。”徐綢珍看着她精緻的面容,慢慢展開一樣精緻的衣衫。
銅鏡裡,映出一張俏生生的臉蛋,沒有那種少女的稚嫩,而是一種成熟,一雙眸子靈動同時也帶着幽邃無法捉摸的光彩。
這裡面住着的是一個同樣年輕的靈魂,但一個現代十九歲孩子的閱歷,如何是原本的朱顏可以比擬的?
鏡中美人長睫忽閃,輕輕抿上口脂,兩瓣紅得如染血的脣,將她精緻的面容襯得越發秀麗,甚至是妖冶。
一襲白衣流瀉而下,袖口的祭紅色錦邊被薄紗掩住,朦朦朧朧,也似雪中的一叢紅梅一般,傲風而綻。褙子的緞邊壓着金線,與裡面深衣的祭紅色邊緣交相輝映,將她身上原本被掩住的高貴氣息展露無遺。
連貓兒都僵住了,盯着鏡子一動不動。
“我……我究竟是……?”朱顏看着鏡中的人影目瞪口呆,很顯然,這樣的氣質,並不是來源於她這個鳩佔鵲巢的穿越者,而是這具身體原本就有的。
“你的父親,不僅是一位富商,還曾是一位高官,因爲失望於時政,這才辭官入商。”
“朱……衡,字矩之,行四,爲當時最年輕的……”朱顏驚訝的眸子掩起,這是她在袁宣清的《信史》中看來的內容,想不到那位“朱四爺”便是其中載入的那位傳奇人物。
他的傳奇之處,遠不止在於年輕高位,更令世人傳頌的是,他身世顯赫,卻愛極了一位歌女,只是限於門第,終是無緣罷了。至於徐綢珍,看來並非是朱衡的正妻吧?有權有勢的人家,如何會娶一位醫女做夫人呢?
徐綢珍對於她的反應並不驚訝,緩緩續了下去,“阿顏,你並非庶女,而是朱家的嫡嫡親的長小姐。因爲,我便是矩之的正妻。”
“娘……”朱顏聽到她對自己換了稱謂,不禁一愣,隨即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娘,那都是前朝的事情了,不是嗎?女兒現在只是燕子啊,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姑娘,要靠醫術來養活自己的農家姑娘。”
她美麗的眸子微斂,笑了笑,比外間的陽光還要明媚,完全使人忽略了她話聲中的苦澀,“女兒也不想被牽扯進那些事情裡去,只要娘不說,沒有人會知道我們從前的事情……就這樣下去,不可以嗎?”
ps:關於苦瓜霜的製法,來自於林清玄先生的散文集《奧秘三部曲》,具體出處文章不祥,等到我找到以後會貼上來。應該是一種很早以前就流傳下來的民間獲得護膚品的方法,用途與文中同,只做潤膚效果,不能代替傅粉的。
另外,關於祭紅色,這是我很喜歡的一種顏色,原本是陶瓷方面專用的詞彙。只的應該是一種類似於深紅的顏色,給人比較凝重的感覺,個人覺得朱顏的性子可以壓得住這樣的顏色。同樣的風格,還有祭藍色,其他的應該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