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坐了不多一會兒,邊奉果然遣人將兩大包風流散送了過來,風流散帶着一股子很濃的香味,乍一聞起來挺像入了人蔘的雞湯,再細細分辨其中夾雜的香氣,還能聞出又似花香又似蜜香的滋味,應當是降真香的作用。
降真香又名紫藤香、雞骨香,傳說中一藤五香,其實際的香味卻有花香、蜜香、麝香、蘭花香、降香、果香、乳香、藥香等不一而足,可稱是氣味極其多變。
“阿顏,既然這兩種藥粉都到了,倒也不用等到明日再行醫治,便先去看看那人的傷勢。”袁凜隨手拿起兩包藥粉,一挑簾子,矮身進了安置傷員的診室。
裡面依然瀰漫着檀香的餘味,若不看牀上那個半邊蓋着染血的紗布的傷者,裡面的場景還是頗爲潔淨的。
聽到有人進入,那人身子動了動,輕輕哼一聲,仍舊緊閉着眼。
“你還好嗎?”朱顏很是關切地走上前,一邊輕輕觸上他的額頭,不禁蹙起眉,“宣清,他有些熱度,怕是傷口有些不好……”
“尚可。”袁凜上前也探了探那人額頭,面色很是平靜,似乎還隱約帶着一絲冷意,“這就開始清理傷口,閣下忍耐片刻。”
朱顏見他就要揭開紗布,急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輕輕搖頭,“我前些日子依着古方配了些草烏散……這樣的縫合,還是用些麻醉藥纔好。”
袁凜回頭涼颼颼地瞥了她一眼,“你尋人試過藥了?”
朱顏一噎,草烏散這個東西麼,是用皁角、木鱉子、紫荊皮、白芷、半夏、烏藥、川芎、當歸、川烏各五兩,大茴香、坐孥草、草烏各一兩,木香三錢混在一起研了粉末做成的,醫方記載它用來麻醉,大半是憑着草烏和川烏的毒性,這可不是隨便就能尋人試藥的。
袁凜聳了聳肩,仍舊淡然地揭開了被血洇紅的紗布。“你看,所以說,還是直接動手吧,這位仁兄既然已經忍了許久。這點痛自然也受得的。”
朱顏不以爲然地瞥他一眼,見袁凜已經隨手翻出一柄短刀,也不管袁凜同意不同意,麻利地將那人的褲管捲起,飛快地在兩側的足三裡和上巨虛穴上施了針。
那人緊蹙的眉頭確然舒緩了些。朱顏這才湊過去看袁凜處理外傷的手法。
他對此似乎真的極嫺熟,一把雕刀動得飛快,和徐綢珍平日切菜的刀工可較一二。
但看他落刀的地方,只是將那些破碎的骨片剔了出來,清理過的血肉一概不動,其實袁凜是對的,這樣的疼痛,也並不是一定要靠施針麻醉才能忍得住。
“阿顏,方纔備好的針線?”
朱顏急忙回身,從桌上的木盆裡取出浸了好半日的羊腸。又在手中扯了扯,確定不會斷裂,這纔將它穿入挺粗的一枚銀針,將劈窄的羊腸在指上一繞,這才向着他身邊走去。
那人正睜着眼望她,方纔有些兇狠的目光裡竟流露出一絲感激的意思。
縫了好半日,看看即將收針,袁凜回頭看着她笑一笑,將針交與她,“你看了半日。可親手試一試?”
“……做什麼要學?”朱顏奇怪地看着他,骨傷外傷這樣的事情遇上的很少,更何況她過不久就要離開這裡去往京城,那裡應當更不會有這種情況。所以何必這樣在一個已經很痛苦的傷者身上試手?笑一笑,隨口岔開去,“我從前聽過一個故事,說是一件事呢,一個家裡並不需要兩人都會的。”
“這個故事倒是有趣。”袁凜若有所悟地看她一眼,低低嘆一聲。“但倘有一日我受傷,那時又該怎麼辦呢?”
“會嗎?”朱顏不解地搖頭,“京中天子腳下,又不是上戰場,你哪能受這麼重的傷?”
袁凜搖搖頭,“罷了,且不說這些。”手下利索地將創口縫合,針腳細密,竟比姑娘家的繡花還細心。
創口的中心腫脹的地方留了一點口子,用風流散密匝匝地敷填滿了,周圍的地方都用事先準備的棉布抹上燒化的黑龍散,滿滿地貼上了,這纔算是傷口處理完。
“阿顏,將針拔了吧。”袁凜鬆口氣,目光落在那人臉上,有些複雜,“過後塞雲會送一些有助生骨的湯藥來,他會將這屋子打掃乾淨,你自可休息,明日卯時末第一次換藥,待幾日後傷口恢復些,會將你斷了的肩甲復位,且安心將養。”
朱顏掃了一眼室中滿地染血的紗布,有些看不下去,正想過去撿一撿,塞雲已經打起氈簾進來,搶先拾起紗布扔進簍中,隨即又將幾柄雕刀和銀針全都收入一隻大銅盆,預備用沸水煎煮消毒。
朱顏見他手腳利索,實在沒處可以挑揀,只得向他微微點頭,含笑勸慰,“那此處就麻煩你了。”
“朱小姐儘管隨公子去吧。”塞雲向她溫和一笑,隨即轉向袁凜,“公子,那些藥材已經處理好,就在你們慣常待的那處屋中。”
“好,費心了。”袁凜待他也很禮貌,落下簾子時還特特看了他一眼。
朱顏正在水缸便舀水洗手,見袁凜走開,調皮地捂住他兩隻手,弄得溼淋淋一片。
“阿顏,別鬧,這就去做那藥丸?”袁凜極淡然地取出帕子拭手,捉住她兩隻手一道擦乾淨,輕輕帶住她袖子往屋中走。
裡面的粉末積了滿滿一個大木盆,一旁小巧的篩子約莫是一百目的,篩底的細粉也已經鋪好,看來塞雲的確是費心了。
“說起來,宣清,你是不是經常處理外傷……你的手法真的很熟。”朱顏眨着眼,如果說他對方劑配伍十分嫺熟還可以通過記誦做到,這樣處理外傷和骨傷,卻是必須得親手練習的。
袁凜沉默了片刻,似乎不打算再瞞她,臨到口卻又改了主意,伸手揉一揉她的頭髮,“待你去了京中再說與你聽。”
“好沒道理。”朱顏不滿地撇撇嘴,回手梳理被他揉亂的頭髮,一邊很是入神地看他分出一半藥粉到一隻小鉢內,再緩緩將水傾入,用一旁的一支竹筷攪着。
那些藥粉倒是很爭氣,並沒有加入阿魏膏,藥粉已經凝成糊狀,這水丸看來是能夠做成了。
水丸亦稱水泛丸,是將藥物細粉用冷開水、藥汁或其他液體爲煉合劑製成的,因爲泛制丸粒體積小,表面緻密光滑,既便於吞服,又不易吸潮,有利於保管貯存,所以頗受醫家和病者的青睞,但操作的過程卻極其複雜,很講究技巧性,袁凜敢用這個法子,看來他在製藥方面的經驗亦不少。
雖然朱顏有些不忍打斷他這麼一心一意的動作,但還是忍不住好奇戳了戳他,“你跟着你師父學這些多久了?”
“……你說製藥?”袁凜擡頭,手下卻沒停。
“唔,製藥、傷科,還有診病經方什麼的,你都學多久了?”朱顏見藥糊已經調好,便湊上去一起捻丸子,一個才梧桐子般大小,要堅持下來捻完這些藥糊,朱顏覺得任重而道遠。
“師尊教授我的是製藥,其他的都是先時爲了給家姐治病,自己學的。”袁凜說起這些往事來很是平淡。
朱顏挑了挑眉,不信地搖頭,“別的不說,你姐姐怎麼會需要傷科呢?難不成是學起來挺方便就一道學了?”
“很是。”袁凜順着她的話敷衍。
“你……”朱顏沒話可說,瞪他一眼,低下頭專心致志地捻着手中的藥丸。
外頭熾烈的陽光漸漸轉西,院中忽地傳來一陣笑聲,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你那妹妹回來了。”袁凜倒先聽出了朱綺的聲音,“左右這些藥糊也不剩多少,你出去同她說說話,一會兒我就能結束這裡的事了。”
朱顏扁了扁嘴,斂眸去看堆了小山也似的一堆藥丸,就算這些藥糊都已經捻成了小丸子,但還沒有過篩,哪能像他說的這般容易?伸手攜過他,“我們一塊兒去吧,你也歇一會兒。”
踏出門,果是朱綺和明子站在院中,朱綺頭上扎個老大的蝴蝶結,紅豔豔的,這般俗氣的一個顏色。
“姐姐!姐姐!”朱綺歡呼着撲上來,指着自己頭上的蝴蝶結,“你看,這是明子哥哥給我買的,好看不好看。”
朱顏愣了愣,見明子也是萬分期待地看着自己,一個“不甚好看”硬忍着沒說出口,攜起朱綺一雙小手,很是和藹地拍了拍她的笑腦袋,又理一理亂紛紛的劉海,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點了點頭,袁凜看到她的脖子是僵着的。
“你們兩個小祖宗可算是回來了。”白蘋從前院的竈房內鑽出來,“我蒸了些桂花馬蹄糕,你們可要……”
話還沒說完,兩個孩子便歡呼着衝進了竈房。
朱顏很是無奈地立起身,半是嗔怪地看着白蘋,“這都快到飯點了,倒是讓他們餓一餓,好多吃些飯。”
“姑娘不要急,那兩個孩子這不長身子嗎?自然要多吃一些的。”白蘋大大咧咧的笑一笑,“姑娘和公子忙活了一下午,倒是也去吃些墊墊肚子,一會兒等劉大哥回來就開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