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夫人一拍欄杆,硬生生插了句話,“可不是吶,媳婦兒茶飯不思的,這命可都是靠蔘湯吊住的。”
果然是富貴人家,朱顏莞爾,“夫人且別急,少夫人雖然身體極虛,但畢竟還有一線生機。”
藍衫的公子始終在一旁傾聽,此時也不禁輕輕挑了挑眉梢。
“朱姑娘,真能治好嗎?!”邊夫人更是急不可耐,牢牢攥住了朱顏一雙手,因爲激動聲音都顫了。
“少夫人既然能夠病中誕子,想必身體也並非無可支持。若說病因,只怕還壞在了蔘湯上。”朱顏抿了脣,霎着眼看邊夫人。
邊夫人果然沉不住氣,不禁擰了兩條畫得精巧的眉,“難道這蔘湯還能喝出問題來?”
朱顏早就猜到了她會不解,側臉看着那藍衫的公子微微一笑,“朱顏也不過猜測,蔘湯可以補氣,脾胃的運化自然就閒了下來,少夫人服用日久,對蔘湯產生了依賴,想必這脾胃之氣是很虛的?”
“不錯,此前診脈,家姐胃氣很虛。丁香也曾說起,她有數月不思飲食。”藍衫公子微微轉眸,斂起眼角,似乎還在回憶當時診脈的情況。
朱顏略一沉吟,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有胃氣則生,無胃氣則死’,朱顏以爲,還是先調養脾胃,才能保一線生機。”
“但姑娘是否想過,家姐所患證候絕非一種,一味滋補脾胃,病情是否會繼續惡化?”
“虛證未必會在短期內惡化。”朱顏閉了眼,薄薄的指甲掐着自己的合谷穴,“用藥如用兵,治病又何嘗不是一場博弈……希望公子能夠考慮一下我的話。”
藍衫公子輕笑,別的醫者治病求穩,若是碰到姐姐這般的病症,雖說不能急於攻下,但也不會像她這樣第一步就補脾,這個姑娘着實有些意思,“姑娘應當知道,如此險兵,一旦失敗,對你的聲譽大有影響。”
“朱顏以爲,救人才是第一,其餘的事情,要看天意。”朱顏翹首,望着遠處的天邊,一痕墨色正從北天悄悄逼近,想是又一場行雨將至。
邊夫人求醫心切,左右請了這麼多大夫都治不好,如今死馬當活馬醫,倒不如按着朱顏的說法試上一試——畢竟她可是一言就治好了孫兒那“無皮症”,指不定有許多古怪的救人法子呢。
“我看朱姑娘說的也頗有道理,不如就正要試上一試吧?”
“多謝夫人。”朱顏溫和地笑一笑,“天色不好,朱顏還得趕回家中,這就告辭。”
邊夫人見她要走,慌了神,一把拽住,“姑娘說要補脾胃,可該開個方子吧?”
朱顏嘴角一抽,開方子……這種事情,她從前還沒有學過,縱然能說出幾味常用藥,劑量也不清楚。
用藥如用兵,不知底細就胡亂寫方子,這可不是置人命於兒戲嗎?
“朱顏不善配伍,公子既通醫術,又爲少夫人診過脈,不如就由公子用藥?”朱顏儘量擠出一絲笑,努力讓自己顯得不心虛。
藍衫的公子並未爲難她,和善地點了點頭,“姑娘儘管放心,不知你還有什麼見地?”
朱顏想了想,擡頭輕笑,“陳皮、紅棗皆入脾,少夫人日間飲水,便飲這此二物吧。其他,相信公子學藝精湛,不需朱顏班門弄斧。”
說罷,朱顏斂袖頷首,正要告辭,藍衫公子突然挽留,“朱姑娘,請再待一待。”
“還有何事?”朱顏訝然擡眼,秀眉一挑,帶了一點牴觸。
“恕在下唐突,聽聞姑娘治癒了無皮之症,在下希望請教一二。”藍衫公子微微頷首,神情謙恭,並非着意爲難。
朱顏蹙眉,回頭望了天色,婉拒,“可惜今日天色不好,朱顏還得……”
“在下會親自送姑娘歸家,不必擔心。”不等她說完,藍衫的公子便推開另一處屋門,含笑邀請,“還望姑娘賞光。”
朱顏無奈,人家都這麼屈尊了,自己再拒絕,也太不識好歹了吧?
“朱姑娘,在下姓袁,名宣清。”坐下後,藍衫的公子先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朱顏微笑着點頭,“袁公子想問什麼?只怕並非是那位小公子的病症吧?”
“哦?姑娘果然蕙質蘭心。”袁宣清笑一笑,伸手拿起桌上紫砂陶壺,嫺熟地斟了一杯茶,推到朱顏面前,“請喝茶。”
朱顏接過,輕輕呷了一點,輕笑,“公子有心了,這是黃芪?”
黃芪味道極淡,朱顏卻能一口呷出滋味,袁宣清心下暗服,笑得越發親切,“想來姑娘累了半日,補補氣總是好的。”
“在下昨日午後才趕到白浪鎮,匆匆爲家姐診過脈,還問了一些證候,情形只怕不夠樂觀。”說起這些來,袁宣清一臉認真,也一臉凝重。
朱顏斂眉,放了茶杯,猜測道:“令姐之前悲傷思慮過度,看來是傷了脾氣,後來誕子,身體本又虛弱一些,只怕腎氣也大有虧損。此外,可還有其他病症?”
“家姐提起,夜間時常感覺骨節之間溼熱難耐,伴有盜汗明顯。”說着,袁宣清眉頭蹙得越緊,一張俊俏的臉,也因爲憂愁令人憐惜。
“……骨蒸熱?”朱顏暗暗吃驚,這個病,即使是現代也算衆說紛紜。有一說認爲是肝腎陰虛引起,也就是西醫說的結核病,但事實上並未取得多好的療效。
“的確有此猜想。”袁宣清看了她一眼,頗爲佩服,“此病很難治癒,我怕夫人擔憂,尚未向她們提起。”
朱顏黯然,骨蒸熱這種東西,不僅難治,還很痛苦。試想,夜夜驚夢,只覺大汗淋漓,渾身之骨又如受到無名之火燻蒸,這該是多麼痛苦的體驗?這簡直就是地獄之火的煎熬。
“腎在體合骨,少夫人此前恰好有孕事,朱顏以爲,脾胃之氣恢復後,暫時先以補腎爲要,公子以爲如何?”
袁宣清默然點頭,隔了半盞茶的工夫,“朱姑娘對醫道似乎頗有自己的見地,依你之見,這骨蒸熱,究竟是陰虛還是陽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