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劉自新一番介紹,朱顏這才弄明白了,這個小封和其他那些青年,都是徐綢珍招攬來的無業之人,說得難聽些,就和劉自新原本一樣,是流竄在江南一帶的小混混,偷雞摸狗、聚衆打架的事情一個個都沒少做。
徐綢珍開出優厚的條件將他們招來,而且對他們十分尊重,十分親近,很快就讓這些熱血的青年人死心塌地。
徐綢珍再依據每個人的特點分派了任務,作爲劉自新的手下,一道管理田莊中的大小事務,不得不說,這一干人極會處世,該寬鬆時就寬鬆,該恐嚇時就恐嚇,將偌大一個田莊,數百口人員管理得井井有條。
而那個小封,算是這些人裡面比較特別的一個了,他在這些人中拳腳最好,因此徐綢珍委託他再招些青年教導拳腳功夫,之後隨朱顏一道去往上京,護她周全。
朱顏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徐綢珍改變了主意,她不再攔着自己去京中,而是將所有的退路都安排好了,一旦事情有變,她可以隨時回到這裡。
這樣佈置完善的田莊,足以自產自銷,夠她和徐綢珍,還有朱綺、白蘋、劉自新他們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躲開外間紛擾。
“……這樣也很好。”朱顏闔起眸子,“只是這些林木能夠遮擋外間視線,卻擋不住什麼人,劉大哥抽空在四周建起高牆罷……”
如果真要避世,那不如建起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將外面的一切隔絕起來……朱顏搖了搖頭,或許是她想得太遠了。
“姑娘!”清脆的聲音被拉得很遠,從樓閣下一直飄上來。
白蘋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一路向着樓閣上的幾人招手,“姑娘,你可算回來了!”
“白蘋,阿綺方纔拉着我訴苦,說你天天把她拘在屋裡頭學這學那。都快生出青苔來了。”朱顏還是喜歡同白蘋聊天,白蘋對她不見外,行事從不拘束,但她懂事的很。不像杏葉那個丫頭,說什麼都沒有遮攔。
而且,白蘋是她執意救下的,比起旁人來,她最相信的就是白蘋。
“姑娘別信綺姑娘胡說。她滿心裡只想着同明子那小猴出去玩,若我不把她抓着學刺繡,豈不誤了明子往藥鋪去幹活?”白蘋嘰嘰呱呱說個不停,一邊忙裡偷閒將朱顏打量了一遍,“姑娘似乎比先前瘦一些,怎麼顯得有些沒精神呢?”
“回來的路上染了些小病,因此常常犯困,沒大事的。”朱顏勾起笑,還是這丫頭關心自己,一眼就瞧出她有些不適。
白蘋扁了扁嘴。伸出兩根手指,“姑娘自己加上袁公子,兩個大夫還醫不好,那還不是大事麼?”
“確然不是什麼大事,你多慮了。”不過雖然這麼說,朱顏近來的確精神短少,方纔因着一股新鮮勁撐着看了一會兒,如今早已累了,便抱着白蘋一條胳膊,將半個身子倚到她身上去。咬着她的耳朵說悄悄話,“母親這些日子精神可好?身體如何?”
“綢珍姑姑一切都好,和從前一樣硬朗呢。”白蘋知無不言,“只是她……像是換了個人一樣呢。”
徐綢珍原本就有一種吃苦耐勞的農婦形象。爲人又好,因此在這一帶,窮人都會稱她一聲“姑姑”,富的多半也給些面子。
但她這一次回來,人還是一樣地勤懇能幹,只是一改先前囫圇圓滑的態度。做什麼事情都雷厲風行的,只短短兩月時間就將原本的農家小院改建成這樣一個巨大的田莊,便是明證。
朱顏瞭然,這樣的行事,或許纔是真正的徐綢珍罷?
袁凜回來的路上同她講了些舊事,其中一件便是,她那父親雖然很有才名,年紀輕輕便位至高官,於家長裡短、人情應酬卻是一塌糊塗,多虧了有夫人安排諸事,才過得那麼風光體面。
也因如此,竇綏他們這些知道前情的人前來拜訪時,總會稱徐綢珍一聲“朱四夫人”表示敬意。
可朱顏不明白的事情是,徐綢珍既然這麼能幹,這麼有魄力,爲何之前選擇做一個貧苦的農婦,過那種看人眼色的生活?
“姑娘,有一件事情還要同你商量……”白蘋忽然壓低了聲音,擡頭看了劉自新他們一眼,見他們全都會意地退了出去,這纔給朱顏斟了一杯茶,細細地說,“綢珍姑姑說,綺姑娘和明子挺合得來的,她好歹也算綺姑娘的母親,有意爲他們定個親事,只不知道姑娘的意思是什麼樣的?”
朱顏被驚得愣了一愣,“阿綺才十二三歲罷?這麼早就要定親?!”
白蘋不以爲然地聳了聳肩,接着痛心疾首地握着朱顏的手,“這是年紀嫁人了也不稀奇呀,姑娘還以爲人人都像您一般,這個年紀都嫁的出去的麼?”
她都十九歲了!姑娘們嫁人的好年紀該是十六歲,聽聞前朝的律法嚴厲,過了婚齡還不婚嫁的,可是要由官府做主嫁女娶婦的,配不配得好且不論,這事就是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還有啊,就算如今沒那等律令,就是這鄉間的風言風語也受不起啊。”白蘋撇了撇嘴,人們的八卦之心在京城在鄉野都是一樣的,只不過表達的方式有雅有俗罷了,“幸好綢珍姑姑當年給姑娘安排了一次親事,雖說沒嫁成,但姑娘好歹不用被鄉里認爲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朱顏一邊聽着,一邊靜靜抿着微澀的茶水,白蘋說的那些她從來沒有想過,而且她敢肯定,原本那個朱顏也沒有想過。
方纔那冊詩集她翻過幾次,裡面除了些傷春悲秋的纖巧之語,多半是感慨身世飄零,不忿自己一介貴女埋沒於鄉野,自然也有被許與表兄的怨憤之情。
那個總是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的女孩子,從來都沒有想過徐綢珍那麼做,已經給了她一個最好的結果。
她不必下嫁給配不上她自己的人,也不會因爲年長不嫁受到風起的議論,她可以任着性子沉浸在那種或許她以爲很美的傷情之中,直到死去……或許徐綢珍認爲,這樣的結局更適合原本那個憂鬱的女孩子罷?
那麼,她的母親,大約早已知道了自己並非原本那個女孩了吧,畢竟連袁凜都已猜到,一個朝暮相處的親人怎會不知?
但她一直都在替自己隱瞞,甚至爲了她改變原本的計劃,重新表現出雷厲風行的一面,徐綢珍給她的太多,她恐怕自己終要還報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