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緩慢來臨,天邊瑰麗的晚霞燒得半邊天還殘留着淡淡的橙紅。
那輛黑色的奢華轎車依舊停靠在醫院門外。
凌舒曼將小晨安撫睡着,在他反覆問着那個送氣球的叔叔到哪裡去的時候,她眸色閃爍,神情倦怠到了極點。她擁着他,輕聲問:“小晨,麻麻知道你一個人在醫院很寂寞,以後麻麻儘量多抽些時間陪你,好不好?”
小晨瞪大了眼睛,歡騰了好一陣,摟着她不放:“麻麻,醫生說小晨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凌舒曼點了點頭,用手在凌晨的頭輕輕地撫摸着。
“可是媽咪,那個叔叔以後還會來看小晨嗎?”他依舊沒忘了自己的問題。
凌舒曼語塞。
小晨小心翼翼地抱住她,黑亮的眼眸裡透着渴望,小聲道:“麻麻,小晨喜歡叔叔……”
凌舒曼的心臟劇烈一顫。
他很少這樣明白清楚地告訴她,他喜歡什麼。
他可以說他喜歡動畫片,喜歡玩,喜歡笑一一那些都不意味着索要,他那麼小的年紀,已經知道了怎樣才能夠不讓大人擔心,雖然有時候會偶爾調皮,但他很少懇求大人的陪伴,這纔是最讓人心疼的地方。
等到從醫院出來,凌舒曼整個人宛若被大雨淋過一般,虛軟疲倦。
她到超市買了些水果,來到了楊曦說的地方,J市第一人民醫院。
她小心的敲了敲半掩的門,手上的動作輕輕地,伴着一絲的不確定,她多希望,門打開後,與她想象的不一樣。
可是門開了,同時她也失望了,一個熟悉的人影躺在牀上,安靜的躺着,身體較於之前,胖了些,大概是長期臥牀不起,屬於運動造成的肥胖。
她眼睛一掃,病牀邊上,坐着另一個老人,在爲躺在牀上的病人削着蘋果,蘋果皮在他手上長長地一根,沒有任何要斷的跡象。
她曾經很羨慕那些年老了,仍然手牽着過馬路或者散步的老人,覺得他們相濡以沫了一輩子,時間卻並沒有將他們的感情沖淡絲毫,這是難能可貴的。
所以,凌舒曼每次看到這樣的場景,都會被莫名的感動着。現在,眼前這樣的情景,更是讓她鼻頭一酸,不僅僅是因爲眼前這對老人,白髮蒼蒼,卻能老來相伴,而是他們之間的變化,在她眼裡真實的存在着。
他們變得越發的蒼老,看起來,不僅是歲月的磨練出來的痕跡,更是經歷的磨難。
“顧伯父、顧伯母一一”凌舒曼走進病房,輕輕地喚了聲,聲音有些微顫,清眸也跟着顫動着。
“舒曼!?”顧廷先擡起了頭,表情在看到凌舒曼後略微有些驚訝。
林靜則是遲緩地將頭轉過來,這麼一個細微的動作,對她來說似乎是有些難度,動作顯然沒有以往這麼利索。
凌舒曼緩步走過去,將水果置於病牀邊空置地牀頭櫃上,眼睛看向林靜,手輕輕地握起了她的手。
“顧伯母一一舒曼才知道伯母生病了,所以現在纔來探望您,我一一”說着,聲音開始有些哽咽,癱瘓對於向來喜歡四處遊玩環遊世界的林靜來說,真的是生不如死,如今她無力地躺在牀上,跟很多老年得病的七老八十的老人沒有什麼區別,可是她明明是那麼的年輕,也才六十歲,看起來卻有七十多歲了。
林靜向來是個樂觀向上的人,若不是受了重創,絕不會讓自己老成這樣,想到這,她的心狠狠的皺緊,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身體越發的僵冷。
“好孩子,快請坐!”顧廷搬來了一張椅子,讓凌舒曼在靠病牀邊上坐下,隨後又說:“伯父伯母有好些年沒見你了吧?有幾年了?好像四年?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凌舒曼緩緩地點點頭,心想只要和顏夕夜有關的一切人和事,在四年中,似乎都逃不過他的蹂躪,他不會將人置於死地,這樣對他來說沒有價值,所以,他將人玩弄於手掌間,看着人們因爲他而生不如死,如此可怕。
沉默了一會,再次擡眸看向顧廷,心裡的卻是升騰起了歉意,打從四年前去洛杉磯之後,再也沒有看望過他們,後來去了摩洛哥的小島,更是沒有看望他們的機會,所以算下來,他們是四年沒見了。
她也很愧疚,如果早點來看他們,疏導他們,或許林靜受到刺激及時排解,也不至於如此。
“我過得還可以,剛從摩洛哥回來,準備在J市住上一段時間,伯父伯母有什麼需要到我的地方,儘管說,不要和我客氣一一”凌舒曼本想說自己已經把他們當成自己的親人,可是這句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她吞了回去,她真的太薄情了,四年前,她想到的只有自己,以爲只有自己承受着傷痛,沒想到,有人比她的處境還要水深火熱。
顧廷點了點頭,表情沒有任何變化,良久後,才說:“舒曼,我和你顧伯母向來都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你和維澤有緣無分我們都深感遺憾,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們一直沒有弄清楚,當初你和顧維澤爲什麼分手,這件事,你們兩人對我和你伯母都少了一個交代。”
凌舒曼目光一滯,這個問題一下子把她帶回到了從前,那是她一直不肯回憶的過往,那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把她當成交易的籌碼,她怎麼會不記得?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是顏夕夜精心佈下的局,顧維澤錯就錯在他太貪婪,纔會被顏夕夜利用。
“我們當初分手,是因爲覺得彼此不合適,維澤是個很好的男人,只是我沒有那個福分。”凌舒曼儘量的輕描淡寫,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到了自己的身上。
林靜聞言,嘴巴開始一張一合的顫動着,可是半天那也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顧廷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作孽啊,沒想到當年一個衝動的決定,卻把自己害成這樣。”
凌舒曼靜靜的聽着,臉色略顯得有些蒼白,如果她今天沒有聽顏夕夜說起他們之間的那些仇恨,她大概猜不到顧廷語氣中飽含的後悔。
只聽顧廷深吸了一口氣又說道:“舒曼,你老實跟顧伯父說,你離開顧維澤是不是因爲顏家那個小子?”
凌舒曼的心宛遇驚雷,重重得跳了一下,她沉默着,不知道如何作答,卻又聽顧廷自言自語地道:“看來是真的了。”
她緩緩的搖搖頭:“伯父,我不知道怎麼說,四年的時間,我的確是在摩洛哥,一呆就是四年,與他沒有任何的聯繫。”
顧廷意味深長的看了凌舒曼一眼,眼臉沉了下去,又像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舒曼,你們的事情我大概瞭解了一些,我知道維澤也有不對的地方,沒有娶到你,我們一直覺得很遺憾,我知道這個請求,對你來說,或許有點難,但是我能想到,只有這個辦法了。”
“顧伯父,有什麼事您儘管說。”凌舒曼心裡快速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顧伯母有多喜歡你,我想你必定是看得出來的,我們都老了,也不求個大富大貴,只求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現在維澤被冤枉入獄,推波助瀾的人,我想你也知道是誰,伯父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幫我們跟那個人求求情,讓他網開一面,放過維澤。”
凌舒曼緊緊的咬住下嘴脣,她自然是聽懂了顧廷的意思,如果坐在她身邊的向她求助的人不是顧老,而是其他的人,她也許早已經搖頭拒絕,她或許會說那天和楊曦說的同樣的一番話,她不是救世主,也沒有能力讓顏夕夜改變什麼。
可是她現在,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她不能看着顧家二老的境遇而毅然地拒絕,哪怕她的求情對於顏夕夜來說,毫無作用,但是對於顧家二老來說,卻是救命的一根稻草,或許是活下去的勇氣。
可是她有求於他,自己就會付出一些什麼,她很清楚,可是她能怎麼辦?
去,委屈了自己,不去,辜負了二老。
她該怎麼辦?
一時間,內心的矛盾升騰着,交織在這有限的空間裡,讓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