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心神，又慢慢的靠在了牆上。碧空裡，流雲悠悠飄過，雄鷹展翅翱翔…
“啾~~”、“啾~~”……一聲~一聲~的鷹鳴不時傳來，清、亮、悠、長，傳天入地，通徹心骨…
谷中寂寂，林風又起，他仰了仰頭，眼中又看到了東市街口的流民，看到了絪縕谷中的師傅，看到了那些孩童在亭下讀書時的樣子…“《白馬詩》，曹植，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楛矢…。……這是鐵旦，他那稚嫩的聲音，那短小的衣襟，髒兮兮的肚皮，光光的屁股，兩個小小的髮髻，圓圓的、紅紅的臉蛋，還有那困惑的眼神…”，羊林楓的嘴角微微上翹了…
“《呂氏春秋•誠廉》，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堅與赤，性之有也。性也者，所受於天也，非擇取而爲之也……這是師傅，他昂首挺胸，一手背腰，一手揮着羽扇，慢步輕度…”，想到了師傅，羊林楓的臉上泛起了一陣煦暖和風…
“是呀，石可破，而不可奪其堅；丹可磨，而不可奪其赤！…這支晉軍折了，就如破了晉人的石、磨了晉人的丹。那晉人的血脈之中有何性格呢？師傅說過，晉人之先祖，歷來一手執書，一手執劍，他們打敗過所有胡夷，佔領着所有眼所能及、人所能至的肥沃土地，到現在依然如此，這就是晉人血脈中留存的本性！此性綿延千年，其堅若石，其赤若丹，受於天也，非擇取而爲之，更非外力可折服！”，想到這裡，羊林楓的眼神頓射精光…
“保有先祖本性的晉人還有千千萬萬。不說李惲部、不說琅琊王部、不說各州府軍，僅僅那些源自普通晉人、爲了民族與自己的生存而自主發起抵抗的乞活軍，他們人人都飽有這種本性。如今，我身邊的靈伯，王翎，李農，及一衆師兄弟也都是這樣的人。將來，還會有鐵旦，狗兒，汪兒，春妮…”
羊林楓的臉上恢復了血色，人也自覺精神了很多。他動了動身子，將兩腿躬起，向後靠實，
“墨子曰，君子戰雖有陣，而勇爲本焉；喪雖有禮，而哀爲本焉；士雖有學，而行爲本焉…”，他在琢磨師傅教授的《墨子.修身篇》，還沒有幾遍，就聽到了谷中悠悠的回聲：
“玉風~，你在那裡~~”，“血燕~，你在那裡~~”，聲音清清揚揚，飄飄蕩蕩，綿綿悠悠…
“玉、風”，羊林楓一字一字唸到，“…君子學行兼一，禮心兼一，就能若瑾玉般無暇、若流風般飄逸，其人才能如玉生香，其行才能如風弄雪；血、燕…君子勇武嗜血、巧於行陣，就能在險惡的戰鬥中將千軍萬馬化做紫燕那樣矯捷的身形而穿雲掠水……”，
想到這裡的羊林楓好像突然徹悟了什麼，他一把扔掉摺扇，一躍而起，“以後，我羊林楓的手中只有長劍，沒有摺扇；以後，我要學習行軍佈陣，要像師傅那樣、統兵戰鬥；我要保護姐姐，保護雪兒，保護左家…”，
心念至此，他連忙緊了緊心神，正了正衣襟，長吁了幾口氣，才又款款走到佛祖面前。他雙手合實，低頭在心中默語：“林楓悟得：人只有靠自己，佛祖纔會幫你！適才，羊林楓心中對佛祖不敬，這廂給佛祖賠禮了！”，語畢他恭恭敬敬的向着佛祖施了三禮，這才轉身、欲走向門外。
可沒走兩步，他就停了下來…
原來，自從昨日黃昏、看到眼前一片赤色之後，羊林楓就再也沒有看向谷底了，那種情狀，令他做嘔，那種慘烈，讓他膽寒。如今，已經自覺走出陰霾的他，心中仍在膽怯…
羊林楓暗暗鼓了鼓勇氣，他不斷暗示自已，“那沒有什麼，要勇敢面對…那沒有什麼，要勇敢面對…”，可他的頭顱依然不能擡起，他的腳步依然不能邁開。他用盡全身力氣，奮力擡頭、一步~一步~向前邁進…
這是他人生當中最爲艱難的一段旅程，不到一射之地的距離，他走了有半柱香的時間。
站在門前，向下望去，只一眼，他就周身汗毛倒立，甚至感覺頭髮都已炸起。但這次他沒有退縮，他選擇了堅持，選擇了銘記！那怕血脈噴張、那怕心跳欲出，那怕即將窒息，他仍然堅持着掃視一週…自此以後，世間萬物、再多醜惡，在他眼中具是清明！
收眼的那一刻，他胸中烈烈怒火噴薄欲出，慘狀喚醒了他強烈的復仇慾望，促使他心中捨我其誰的霸氣直上蒼穹…
他閉上眼晴，努力關閉情感的閥門，他控制情緒，只在心中默默輕語，“帝國的勇士們，你們的鮮血不會白流…”，
不想此時，王翎那仿若天語般綿綿不絕的呼喚聲又一次響起…
“玉風~，你在那裡~~”，“血燕~，你在那裡~~”，
“在那裡？君子那如玉若風一樣的身姿？君子那張揚勇武的嗜血精神？君子那如燕一樣矯捷的身形？”，他突然睜開雙眼、高張雙臂、擡頭怒視蒼穹，他似在回覆天語一般、用盡全身力氣、振聲高喝：“玉風~血燕~，就在我這裡~！”。
那一喝間，豪情幹雲，天地圍之旋轉，久久不止…
那一喝間，蕩氣贏谷，鷹蟲爲之驚起，惶惶四顧…
華夏文明的主體是黃河文明，黃河文明的核心是河洛文化…
洛水，從華夏文明的深處流來，從河洛文化的源頭流來，蜿蜒着歷史，流淌着文化，盪漾着華夏民族無盡的劫難與風雅…
“小主人，我們爲什麼有平路不走，非要走這怪石嶙峋的河道呢？我們這樣走下去，什麼時候才能抵達洧倉？”，
“你知道這條河叫什麼名字嗎？它叫洛水！這是我們晉文化的發源地，是我們晉人先祖創造古代文明的源頭。”
“哦？”，這兩天來，王翎少有的看到羊林楓主動打開話題，於是，就燦笑着問到，“這是怎麼講的呢？我怎麼從來沒有聽人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