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日夜,建春門,石勒中軍大帳,氣氛死一般沉寂…
“稟將軍,太倉武庫我們去晚了,將軍府也被始安王佔領,軍士們沿途劫掠了一些大戶,所獲甚少。”
郭敖半跪在帳中,低頭回稟,石勒臉色鐵青,只不言語…
見敦敖回稟完畢,石瞻連忙起身上前跪倒,
“稟將軍,石瞻督軍無方,軍士們在皇宮內四散掠奪,不成軍形,待到屬下聚攏軍士抵達華林園,此地已爲始安王佔領。請將軍治罪!”
“啪~”石勒猛擊臺案,暴怒着站起,他目光咄咄逼人,
“今日能成這樣,皆你往日治軍不嚴,纔在這等緊要關頭,貽誤了軍機,此罪當斬…”石勒怒不可遏的指點着石瞻,
“大將軍…”張賓慌忙離坐上前,向石勒深施一禮,
“大將軍息怒,石瞻將軍尚且年輕,再者,今日這般結果亦是卑職謀劃不周…”
“哦?軍師何出此言?”石勒見張賓說話,神色稍緩,
“大將軍,俗話說人爲財死,鳥爲食亡,軍士們進了皇宮,有誰願意空手而歸?故而,令石瞻將軍攻佔華林園的命令實應在攻克建春門後做出,此乃卑職之過…”
石勒微微一愣,卻仍舊餘怒未消,“此事與軍師無關,軍師也莫要替他開脫,今日之事,石瞻罪無可恕!”
“大將軍”,因攻佔東宮又捕獲晉太子司馬詮的,剛剛被石勒加封爲中堅將軍、加俸一千石的夔安連忙上前跪倒,
“大將軍,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呀,況且當下、我軍正處危難之際,急需石瞻將軍這樣年輕有爲的實幹之才,望大將軍開恩!”
石勒轉身坐下,仍舊厲聲說到,“今日看着夔安將軍與軍師之面,饒你不死,但是,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說到這裡,石勒稍一沉思,又繼續厲聲斥到,
“石瞻,你且說說今日裡你都收穫了什麼?我看怎樣治你之罪!”
頭頂微汗、心中暗暗發狠的石瞻朗聲回到,
“稟將軍,軍士們在皇宮內幾乎均有所獲,但收穫不豐。另外,屬下提前派去的哨探偵得,晉帝司馬熾從華林園東門出逃時,被始安王所部擒獲,再無其他。”
石勒一愣,看了看孔萇,又看了看仍舊站立在石瞻、郭敖身旁的張賓,他語氣稍稍一緩,
“石瞻,今罰你半年俸祿、軍棍二十,你可有話要說?”
心中長吁一口氣的石瞻仰首報拳,“謝大將軍不殺之恩,石瞻心服口服!”
“好了,今日就到這裡。夔安將軍,王陽將軍、孔萇將軍、張軍師留下,你們,全給我滾蛋!”石勒怒視着衆將…
“諾!”郭敖、石瞻、支雄、翼保、郭黑略、劉徵,六人齊應一聲,躬身退下。
“諸位,坐!”石勒終於心平氣和了,他目光柔和的看向了夔安,
“夔安將軍今日可是大功一件呀,多虧了將軍,否則,我軍損失如此巨大,卻一無所獲,這可爲之奈何?”
“是是是,多虧了中堅將軍…”衆人連忙隨聲附和,
“那裡那裡,全都仰仗大將軍指揮有方,我等只是執行而已…”夔安微笑着客套到,
“大家說說今日之時勢,那個晉太子該如何處置?我們應該怎樣回報朝廷?”石勒環視着四人,
“大將軍”,王陽向上一報拳,
“此戰我軍收穫甚少,卑職以爲,當以俘獲太子之功上報漢主,俱陳我軍之戰損與戰功,以圖獲取漢主更多獎賞,彌補軍需。另外,明日一大早當令軍隊進入民宅,以搶在那三軍之先,否則,我們這個冬季怕是又難熬過了。”
“嗯,孔萇將軍以爲呢?”石勒直直的看向了左一的孔萇,
孔萇向上一報拳,柔聲說到,
“大將軍,今天下紛亂纔剛剛開始,且我軍如今尚且非常弱小。而克宮城、俘天子、抓太子,這等事,件件都是捅天大事,事事都爲天下英雄所共矚。因而,卑職以爲,此時我軍不宜過份誇大戰功,去爭做那出頭之鳥。相反,應將功勞推於那三人,並將太子這個燙手山芋偷偷移交於始安王。這樣,既可以避禍,又可在始安王那裡落個人情。對於明日派軍隊進入民宅,卑職贊同王將軍的意見。”
“嗯…”石勒沉思了一會兒,又看向了夔安,
“夔安將軍以爲如何呢?”
“回將軍話,末將以爲王陽將軍的建議在於取實,孔萇將軍的建議在於取勢,而實與勢在很多時候都是衝突的,取此舍彼在不同的時刻,又無定數可言。所以末將愚鈍,實在說不好。而且,這等取捨決斷更是大將軍的特長,故而,大將軍儘管決斷,無論大將軍指向那裡,夔安都會緊跟大將軍走向那裡…”
石勒忍不住笑了,“夔安將軍,你呀你,真是太會說話”。笑罷,他又看向了張賓,
“軍師以爲呢?”
張賓向着石勒一報拳,“大將軍,我完全同意孔萇將軍的論斷。只是在下以爲,大將軍志在天下,而得民心者得天下,是故,無論我們怎樣艱難,將普通民衆做爲劫掠對象,都乃不智之舉。”
石勒身體略略前傾,一臉認真的看着張賓,“那…以我軍今時這樣窘迫的情境,不去搜刮些糧草,軍師以爲我們該何以過冬?”
張賓從容一笑,“屬下沒有看出我軍有何窘迫情境啊,如若石瞻將軍今日果真拿下華林園,抓到晉帝,那才真是窘迫呢。”
“哦?是何道理?軍師快快道來,”石瞻詫異的看着張賓,
“大將軍,如今晉帝落入匈奴人之手,匈奴人勢必要面對天下各路諸侯的討伐,當然,匈奴人現在的氣勢正如日中天,他們自不會怕,但我軍不同。如若石瞻將軍今日拿下華林園,並抓住晉帝,那麼,對外,我們不僅要面對諸侯的討伐,對內,更要面對這三路軍隊的嫉恨,那纔是最爲糟糕的事情。同理,對於沒有首當其衝拿下洛陽,對於沒有搶得奇珍異寶,大將軍也不必太過在意,那樣強大的王彌軍劫掠那樣多,今日仍舊與合作那麼久的劉曜,相互對攻就是事證。”
石勒略略有些失望的說到,“軍師講了這麼多,還是沒有說到,沒有軍餉,我們該如何過冬?”
“大將軍,我們怎會沒有軍餉呢?”張賓笑了,
“這個…軍餉在那裡?”石勒與其餘三人俱都詫異的看來,“軍師快快講明!”
“大將軍,我們只是沒有從洛陽皇宮中搶得軍餉而已。如今,這宮中的財寶一半被漢主劉聰軍的呼延晏掠走,這一半沒人敢動,而令一半…”
“搶王彌?”孔萇、王陽、夔安全都大吃一驚,幾乎異口同聲的脫口而出,“不行不行不行”,唯有石勒直直的看着張賓未曾言語。
“王彌可是號稱有十萬精兵,這還未曾計算其派往青州的左長史曹嶷部。而且,即便我們有實力打敗他,但他還是漢國的徵東大將軍,這萬一再惹到匈奴人可該怎麼辦?”孔萇直問向了張賓,
張賓一笑繼續說到,“與王彌一戰,無論我們願不願意,都已無可避免。第一,王彌有胸懷天下之心,而明公亦胸懷天下,”
“何以見得他胸懷天下?”孔萇問,
張賓稍一沉吟,“這樣吧,用眼前的事例來說,大家會看的比較清楚。假如王彌有稱王稱帝之心,那麼這次,其必會給大將軍備上一份厚禮,以拉攏穩定將軍。如若沒有,他定會攜手中寶物儘快離去,必不會送重禮前來,這個,大家可以拭目以待。”
說完,張賓喝了口茶,又繼續說到,
“第二,王彌此人無容人之心,他是個牙呲必報之人,上次王璋前來助戰,又被石瞻將軍所傷,我軍與其交好已無可能。
另外,王彌如今是塊肥肉,老虎再強,也經不住羣狼攻擊。而我們要做的並不是與其拼命,而是尋找機會,給他那最後的致命一擊。至於匈奴人,只要我們一舉殺掉王彌,他們纔不會爲一個死人來與我們拼命。
最後,如果我們不對王彌下手,那麼,即便明日冒着失掉民心的風險去劫掠洛陽全城的百姓,今年這個冬季,我們仍舊無法度過…”
“報…”張賓話未說完,門外便傳來長長的傳報聲,
“報…報大將軍,徵東大將軍王彌親自來給您送禮了,現在人已到大營門外,”
衆人全都一驚,俱齊唰唰看向了傳令兵…
石勒也身體前伸到極限,他匆忙問到,“來了多少人?有多少禮物?”
“回將軍話,隨行大概有一幢兵力,禮物拉了兩馬車。”
衆人聞言俱面面相覷,不再言語,唯有張賓面帶着笑意…
注:晉太子司馬詮:晉懷帝司馬熾的哥哥清河康王司馬遐的兒子。公元311年的晉懷帝司馬熾27歲,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