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來賜座”,石勒大笑着說到,“郭敖人呢?司馬越的靈柩何在?”,
“稟將軍,司馬越的靈柩已被移到寺廟下方的谷底”,郭敖上前半硊着回話,
“天下禍亂至此,都是此人引起,你去把他的靈柩燒了,我要爲那些死去的蒼生報仇”,石勒朗聲說到,
“諾!”,郭敖領命下去。少傾,谷地熊熊火光映射的門前一片火紅…
石勒向左側一看,一衆晉臣坐在那裡,稀稀碎碎,戰戰兢兢…
這個放牛奴隸出身的將軍,面對一衆晉廷重臣,他一人也不相識。但只就一眼,他便知道那人必是王衍…
原來已經五十六歲的王衍,被“五石散”保養的玲瓏剔透。他貌美如玉,眼亮如星,長髮雖已凌亂,白袍雖然沁滿血漬和泥土,但飄逸的神姿仍舊宛若仙人。
“這王夷甫坐在那裡,還真是宛若“珠玉在瓦礫間”啊”,石勒心下暗歎,於是,清了清嗓子,揚聲說到,
“武帝司馬炎治下,曾有過太康盛世,那時,家家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晉開國兩年,人口就增加了130多萬戶。爲何司馬炎去世才二十年,晉國就敗落至如此?王衍,你身爲太尉有何說法?”
“晉國敗落有以下原因”,臉色煞白的王衍從人叢中站起,款步來到中央,躬身施禮。僅他這一走一禮,身上的風流、洋溢的蘊籍就令石勒迷醉,“武帝明知惠帝不聰,卻不擇賢而立,此其一也。漢時分封諸王就曾引起戰亂,武帝仍一意孤行,此其二也。賈南風專權、挑起八王之亂,此其三也。連年乾旱、天災不斷,此其四也。上述原因,導致百姓困苦不堪、起兵造反,此其五也。乾坤交替,陰陽轉換,此一時彼一時,盡在運勢,此其六也。天降雄主於諸侯,此其七也。類此種種,數不勝數。然,這些癥結都不是我區區一個太尉能左右的事,所以,晉國敗落在於天命也,與我並不相干”,說完,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的王衍又是一禮…
“真好風采呀!!!都是階下囚了,還能如此從容不迫,還能如此談吐不俗,這…這…這世間競真有如此奇男子”,石勒心下傾刻被折服,不由自主就轉做和顏悅色,他柔聲說到,“我只有十萬士卒,卻全殲你們二十萬精銳,王太尉,這可有何理呀?”,
王衍站在中央,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背上冷汗嗖嗖直冒,他只想活命,見石勒問話,腦子快速翻轉,立刻拱手、強提聲色說到,“此次兵敗至此,首因在於沒有領軍人。東海王過世後,衆人推我領軍,我曾說過,我年少時就沒有做官的願望,然而積年累月被逼迫着做官,競升遷到現在的地位。但領軍這樣的大事,怎能讓我這樣一個沒有才能的人來擔任呢。於是,那時我就推薦了襄陽王司馬範…”,說着,他側身指了指人羣中一個形容枯瘦,其貌不揚的長者,又繼續說到,
“然而襄陽王也推而不受。這才導致大軍無主。其次,也因爲將軍威武,用兵如神。晉軍此敗,這是天意,將軍此勝,亦是天意。此番晉軍主力盡失,晉國必然敗亡,此乃命數呀,”,說到此,王衍擡袖拭了拭眼角,又繼續說到,
“如今,天命已將天下歸於將軍。以將軍的才能,以貴軍之神勇,天下再無可敵之人,將軍何不順天應人,儘早北向而稱帝呢?”,王衍說完,顫巍巍一躬身…
羊林楓聽到這裡,競失聲笑了出來,他身旁的王翎連忙捂住他的嘴,卻不想,手背上、立刻滴滴答答印上了他的淚水…
這是他和世人心中,帝國戰無不勝的軍隊,如今,卻在如此混沌之中被屠戮殆盡…
這是他和世人心中,帝國最具才華、最爲俊逸、最有風骨的士子,如今,卻如此的貪生怕死、忘恩負義、喪失氣節…
他心中、那由精神做爲支柱,由人性做爲畫樑雕棟,由點滴的耳聞目見做爲金磚碧瓦,逐漸搭建而成的華美殿堂,在這場血與火中,傾刻倒塌…
恍惚中,他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緒…
好在石勒一聽此言,心中頓生厭棄,“原來你王衍競是這樣一個貪生怕死、忘恩負義之徒,差點讓你把本帥都騙了”。心念至此,他不由勃然大怒:“你王衍名聲傳遍天下,身居顯要職位,年輕時即被朝廷重用,一直幹到頭生白髮,怎麼能說不參與朝廷政事呢?破壞天下的人,正是你等,來呀,把王衍給我拉下去。”
“諾!”,
在石勒怒吼之中,除了王翎,沒有人聽到羊林楓的笑聲…
正自惶恐的王衍立刻癱倒在地。一衆晉巨全都噤若寒蟬…
“孫萇將軍何在?”,石勒叫到。
看着王衍這樣一個風姿絕代的玉人被嚇倒在地,石勒仿似看到一朵潔白的玉蘭花正在墜入雨泥,他不自覺得就想要把它撿起。他於心不忍了…
“將軍,屬下在”,
石勒緩聲說到,“我行走天下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王衍這樣風采照人的博學之士,殺了他是不是有點可惜?”
孫萇笑着說:“王衍是晉廷三公,如今卻勸您稱帝,這種人,就算留着他也不能真正爲我們盡力,殺了他又有什麼可值得惋惜的呢?”
石勒沉思了一下說到:“總之,將刀刃施加於這樣的玉人身上,我,還是不忍心啊”,
“那將軍可以這樣殺了他”,孫萇上前在石勒耳旁輕語…
“你們可有何話要說?”,聽完孫萇耳語的石勒看向了一衆晉臣,
“將軍,這天下弄得如此混亂,全都是司馬越和王衍的所做所爲,我們至始至終都只是個旁觀者呀”,司馬濟拭着眼角的淚水,悲愴的說到,
“是呀,是呀,我們都只是旁觀者,沒有出過任何計謀,”
“對對對”,“就是…”
西河王司馬喜、齊王司馬超、武陵莊王司馬澹、吏部尚書劉望、豫州刺史劉喬,全都跟着司馬濟附和了起來,石勒卻不言不語,只靜靜的看着他們…
“都閉嘴吧!”,襄陽王司馬範淡淡的說到,“事已至此,你們何必再這樣衆說紛紛,有用嗎?”,說完,他“哈哈哈”輕笑了三聲,“都安安靜靜的等待我們各自的歸宿吧”,
他話音一落,現場立刻安靜下來,衆人全都絕望的低下了頭…
羊林楓彌散的心神稍稍一聚,看向這個自己從來沒有正視過的其貌不揚的襄陽王,他髮髻鬆散,一身血漬,卻氣定神閒,神情自若的坐在那裡面帶着微笑…“原來風流與容貌無關,與氣質無關,更與言談舉止無關,它發於本心,只在血雨腥風中才會顯現…”,羊林楓的思維又開始轉動,他心中倒塌的殿堂留下的那片廢墟又在慢慢復位…
“哈哈哈哈,襄陽王是真名士也”,石勒發自內心的開心,只有這樣的對手才能讓他尊重,才能體現自己勝利的價值。
他深知這支晉軍的實力,因而,他正在爲他取得人生這場最大的勝利而自豪。可對面這羣沒有血性的懦夫,讓他覺得自己苦心策劃、又艱難得來的勝利受到了玷污。他大笑一聲之後,立刻變臉怒喝,“來人,襄陽王留下,把其餘這羣懦夫全給我推出去砍了。”,
“諾!”
“將軍…將軍…你不能殺我們…”,現場有人哀嚎,有人掙扎,有人已經暈死過去…
“再帶王衍來”,石勒坐直的身子向後靠實,
“諾!”
“王太尉,襄陽王,你們一個玲瓏如玉,一個義搏雲霄,我不忍將刀劍加於你身,孫萇將軍出主意讓推倒這面牆壁壓死你們,你們可有言語?”
襄陽王司馬範昂首挺立,面露微笑,並不說話。
“唉!我們即使不如古人,平時如果不崇尚浮華虛誕,勉力來匡扶天下,也不至於到今天這步田地。”,王衍蒼白如玉的臉上、掛着幾點晶瑩剔透的淚水,他在仰天長嘆…
“哈哈哈哈…”,石勒長笑一聲,起身摔袖而去…
夜已深,天空無數顆星星眨着眼睛,與微笑着的佛祖一起、看着天空中劃過兩顆流星,看着那扇牆壁倒下,看着兩條生命戛然而止…
永嘉五年四月,西晉最後一支精銳部隊被全殲,西晉名存實亡…史載:
[永嘉五年…夏,四月,石勒帥輕騎追太傅越之喪,及於苦縣寧平城,大敗晉兵,縱騎圍而射之,將士十餘萬人相踐如山,無一人得免者。執太尉衍、襄陽王範、任城王濟、武陵莊王澹、西河王喜、樑懷王禧、齊王超、吏部尚書劉望、豫州刺史劉喬、太傅長史庚釒全等,坐之幕下,問以晉故。衍具陳禍敗之由,雲計不在己;且自言少無宦情,不豫世事;因勸勒稱尊號,冀以自免。勒曰:“君少壯登朝,名蓋四海,身居重任,何得言無宦情邪!破壞天下,非君而誰!”命左右扶出。衆人畏死,多自陳述。獨襄陽王範神色儼然,顧呵之曰:“今日之事,何復紛紜!”勒謂孔萇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嘗見此輩人,當可存乎?”萇曰:“彼皆晉之王公,終不爲吾用。”勒曰:“雖然,要不可加以鋒刃。”夜,使人排牆殺之。濟,宣帝弟子景王陵之子;禧,澹之子也。剖越柩,焚其屍,曰:“亂天下者此人也,吾爲天下報之,故焚其骨以告天地。”]
[《晉書.王衍傳》…俄而舉軍爲石勒所破,勒呼王公,與之相見,問衍以晉故。衍爲陳禍敗之由,雲計不在己。勒甚悅之,與語移日。衍自說少不豫事,欲求自免,因勸勒尊號。勒怒曰:“君名蓋四海,身居重任,少壯登朝,至於白首,何得言不豫世事邪!破壞天下,正是君罪。”使左右扶出。謂其黨孔萇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嘗見如此人,當可活不?”萇曰:“彼晉之三公,必不爲我盡力,又何足貴乎?”勒曰:“要不可加以鋒刃也。”使人夜排牆填殺之。衍將死,顧而言曰:“ 嗚呼!吾曹雖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虛,戮力以匡天下,猶可不至今日。”時年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