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軍斥候既已探得石勒軍情,那石勒軍之斥候也必然探得我軍軍情。以一萬軍士有六十甲斥候計,石勒軍有五萬人,共計三百甲。一千五百人的斥候充斥在如此近的距離內,要想瞞天過海,談何容易!在這種情形之下輕易分兵,稍有不慎便會被石勒的騎兵個個擊破。”
看到世子毗放下信件專注聆聽的李惲又恢復了神色,
“主公,洧倉城地處兩座丘陵之間,西側山丘連接瀷水,東側連接洧水,城北是爲南下北上之咽喉,城南雖較城北開闊,但並不足以容納萬人部隊在此作戰。這樣的地形,有利於步兵設防,而不利於騎兵展開。石勒軍雖號稱十萬,但據斥候所報,其軍絕不超過六萬,兵種主要以騎兵和步兵爲主,兩者大約各佔一半。我軍有五萬步兵,一萬騎兵,另有三百輛偏箱車。若以常規而言,我軍處於劣勢,但,在這樣一個特殊的地形中,我認爲,只要我們佈防得當,則完全能將劣勢轉換爲優勢。主公請看,如若我軍在洧倉城外的這裡、這裡,依託山體紮營設寨,”
世子毗向沙盤上一附身,李惲在沙盤上輕劃兩下,方又站直身體,繼續說到,
“就可形成以洧倉城爲中心,西接瀷水,東接洧水的弦月樣(反形雁翅)進攻陣形,同時,還能大大壓縮洧倉城南的戰場空間。如此以來,石勒軍的騎兵既不能大範圍機動,又不能迂迴穿插,更不能大規模用兵,其優勢不僅蕩然無存,還將立刻轉換爲劣勢。我軍則可以將東西大營營門設於緊挨洧倉城的東西兩角,這樣,在敵兵到來之時,我軍既可以沿着營寨、南城牆形成遠距離射擊的弧形圈,又可以迅速出動步兵在南門外佈陣禦敵。到那時,何將軍之東大營,我之西大營,兩營輪番出戰,既有利於休養,又能促進競爭、保持士氣。主公只需領中軍,在南城牆多備強弓硬弩,檑木滾石,爲將士們助陣即可。如此這般,即便不能殲滅石勒軍,但迫其繞道襄城北上,則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說完,李惲坐下來喝了口茶,
“有利於我軍的因素除了地利以外,還有人和。那石勒剛剛在寧平城外肆意屠殺俘虜,這種慘無人道的手段,完全點燃了我們所有晉人心中的熊熊怒火。現在軍中士卒每言至此,都恨不能啖盡石勒肉,飲盡石勒血。我可以說,我帶兵這麼多年,都極少見到普通士卒會有如此高昂的鬥志。另外,我軍錢糧甚巨,更易激勵士氣,也易長期堅守。還有,我軍尚有一個大殺器,就是那三百輛偏箱車。假如,我們稍做改裝,給南城牆上放置四輛偏箱車,就可以居高臨下,以超遠距離大力殺傷敵軍,如此必可挫敗敵人銳氣。”
李惲略略有些興奮,他看着世子毗那疑惑的目光,滿面春風的說到,
“主公,千萬莫要小覷這三百輛偏箱車的戰力。當年西涼羌人判亂,因爲地處偏遠,環境複雜,滿朝上下竟無人可以平定,此事煩擾的武帝茶不能思,夜不能寐。後來,馬隆向武帝自薦前去征討,武帝讓他隨便挑人,但馬將軍只選了三千五百名勇士。在西征路上,他按八陣圖製作了一千輛偏箱車,他們一路西進,一路斬殺,最後競度過溫水,殺到了武威。他們一舉殺死了羌人首領木機能。就這三千五百勇士,依靠一千輛偏箱車,前後斬殺、降服的羌兵多達數萬人,一舉平定了涼洲之亂…”
“啊???武帝之威武,馬隆之才華,當世之中、幾人能有?”高陽王司馬毅不等李惲把話說完,就憤然說到,
“李將軍,你恕我直言,你所言之拋棄民衆說實爲胡言亂語,實在不值一駁。如今,兩軍相距這樣近,如果帶着他們,葬送了我軍不說,他們也必死無疑。相反,如果依常山王之策,我們在世子率軍東去後、隨即遣散他們去附近塢堡,則軍民俱可保全,這纔是愛民,這纔是大愛呀!另外,李將軍所言之斥候說,盡爲猜測,毫無實據,亦是胡言亂語。自古作戰,什麼時候沒有斥候?可那麼多近距離的交戰中、成功金蟬脫殼的案例比比皆是,它們都是怎樣得來的?最後,李將軍也清楚的知道我軍軍力稍遜石勒,但仍然堅持、在此紮營列陣,與石勒決戰。我想問你,萬一我軍失利,你可有退路?這許多百姓,這麼多王公大臣、宗室貴戚,你將如何保全?我再問你,常山王之策,明明萬無一失,爲何你等要堅決反對?是不敢帶兵去汾丘做誘餌嗎?是不敢留守這裡斷後嗎?你等若言不敢,我便領軍前去。”
激奮的司馬毅赤紅着雙目死死盯着李惲,
“你…你…”剛剛還心情大好的李惲,突經如此的暴風驟雨,競被揶揄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這般詭辯,就是貪生怕死,就是想要逃命,你們逃跑,可曾想過世子的榮譽,可曾想過這支軍隊的未來?…”李惲身旁的何綸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暴怒着揮拳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高陽王亦站起身來,厲聲斥問…
“都給我坐下…”這是世子毗清清靜靜,冰冰冷冷的聲音,
此聲一起,時空瞬間凝滯,所有人都停下身姿,迴轉目光、看向了世子…
他們全都看到了世子毗冰冷的目光,聽到了世子毗冰冷的聲音,可他們誰也看不到、聽不到,他那顆已經凝固的冰冷的心…
空氣徹骨的冷。只一剎那,司馬毅、何倫、李惲、司馬敦,他們心中那燃燒的熊熊烈火,他們胸中那鬱結的憤懣之氣,便被這冷冷的空氣凍結成冰,凍結成渣,凍結成灰,最後,融入這冰冷的空氣,消散的無影無蹤…
羊林楓看着那暴怒而起的兩人、逐漸收起了宛如利刃的目光,看着司馬毅、何倫緩緩坐下,看着司馬敦期盼的眼神,看着李惲低垂的頭顱,看着世子毗寒霜滿面的慢慢站起、輕輕轉身、摘下身後那把五尺長劍…
他目視長劍,緩緩轉身,緩緩抽拔,就在那白刃露出的一剎那,一道燦若霜雪的劍光刺目而來…
“辭鄉劍,堪截雲,劍花淨,劍光冷,走馬意春生,持劍人向誰,君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