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那個皓首皓髯的寬衣長者嗎?”羊林楓驚問,
“國舅爺怎麼知道?”諸葛銓也一驚,
“那人行爲怪異,我們中午經過時就看到了”,王翎趕緊搶先回答。
“哦”,諸葛銓笑了,繼續說道,“當時有人抓住一個小胡崽說他是兇手,那人言之鑿鑿說他有三個證據,第一,長者死時只有這個小胡崽子在他身邊,第二,小胡崽手上有血跡,而長者右後側頸部有抓痕,第三,長者罵了一天胡人。但這小胡崽子好像在他們族裡有些地位,後面有四個成年胡人見理論不過就上來搶人,結果,被一羣遊玩的晉人全打死了,那小胡崽子也被打的遍體鱗傷,晉人死了一個,傷六個,就這樣硬生生把我從府裡揪了過來”。諸葛銓一幅不情願的樣子。
“呶,就是那個小胡崽子”,說罷用嘴往榕樹下一努。
羊林楓從車窗望去,榕樹已被人羣圍的水泄不通。官兵拉起的警戒線內,一個比自己稍大的男孩,淡黃的頭髮,衣服破碎,渾身是血,一動不動的坐在那幾具屍體旁邊,那個皓首皓髯的長者也安靜的躺在那裡。
“這案子也沒什麼可破的,人證物證具在,事實也清楚…”諸葛銓還在不停的說,可羊林楓再也沒有聽進去。他呆呆的看着那個小孩,心中暗想:這個廷尉是怎麼當的,話也說不清,理也順不明,那人分明就是吃五石散死的,怎麼會與這孩子有關?這要是不管,就這人命案子,那孩子怕是隻有死不能活了。
轉眼,馬車已從東市街西口轉向北面,羊林楓這才急忙問道,“那個長者是誰?那孩子叫什麼?”
“哦~長者叫譙同”,諸葛銓的話被打斷了,他趕緊改口回答到,“那孩子叫什麼慕容萬年。譙同是譙周的三兒子,因自己無子,視其二哥的兒子中烈將軍譙登如同己出。聽說是上月中烈將軍戰死刺激的他最近瘋瘋癲癲。哎,譙家也算完了,只剩一根獨苗譙秀,還隱世不出”。諸葛銓嘆息了一聲又接着說,“那小胡崽子是鮮卑族的…”。
“這焦周怕是服食五石散調理不當死亡的吧”,羊林楓又打斷他說到。
這時王翎急忙使眼色制止,可他卻視若不見,仍繼續說到,“我中午路過時命書僮李農譴人去給他送過一罈酒,諸葛大人可以從這方面查查,如果真沒那小胡人的事,就把他送到我府裡來”。
聽羊林楓說完,王翎實在是沮喪的無話可說。
諸葛銓心中一驚,忙低頭掩飾,“好吧,小臣知道了,我回去一定查個水落石出,真沒事了就儘快把他送到您府上去。那小臣這就告退了” 。說完,諸葛銓躬身施禮,目送車隊遠去,這才自行離開。
“小主人,這種事別人都怕沾惹上,您怎麼還往身上攬呢…”
“我只是說了我知道的真實情況,和我自己的判斷,這樣不行嗎?我不想那孩子冤死!”
“哎喲喂,我的小祖宗…”
夜色已濃,天上繁星成陣,一羣羣燕雀、不時從前方巍巍的宣陽門樓飛過,不一會又從右邊連綿不斷的閣樓外飛來,穿過路中央這一行人的上空,又向西邊樹蔭中的樓閣飛去。兩邊寬闊的廣場,中間一條筆直的青石路,路上,一隊人在執火急行。
“等等,勿關城門”,隨着叫聲,一匹馬和一支火把已經疾馳而去,火光和馬蹄聲劃破了寧靜、漆黑的夜空。
這是南城的北大街,正前方是宣陽門。出了宣陽門,一條同樣筆直的街道名曰銅駝街,向北直通皇城南門閶闔門,進了閶闔門再直向北就是正殿太極殿。南大街一一北大街一一宣陽門一一內城閶闔門一一正殿太極殿構成帝都一條筆直的南北中軸線。
因爲這條中軸線,南城成爲了整個晉帝國最繁華的城市。帝國身份顯赫的世家大族多居住在此。身份次之的多居東城,更次之的和身份顯赫的胡人多住西城,北城是皇家禁地。
已經戌時三刻,宣陽門即將關門,羊林楓一行卻仍在南城。他們要去的是帝國更加著名的宣陽門與皇宮之間的銅駝街。
銅駝街是大理石鋪就的一條街道,東西兩側有司馬家的祠堂,尚書省,中書省,門下省,司空府,太尉府,廷尉府等等,控制整個帝國運行的中樞機關都設於此,供貴族祈福的永寧寺就在街道西邊,緊挨着原先的賈府,如今的興晉公府。
“下車、下車,今天新來的全在這裡集合,等候李農安排,載東西的車從南門進府”。
金梅岺被王總管的叫聲吵醒了,她睡了一路,儘管她本不想睡,可實在是累的不由自己。她睡眼惺忪的掀開車簾,下車,瞬間就被驚住了。在車上她幻想過她要去的地方有多美,可眼前的情景完全超越了她的想像。
臺階下兩棵形狀完全一樣的參天大樹,樹蔭成蓋,似乎能遮住整個府邸。樹後是兩排花壇,隨着七層臺階斜向而上。臺上四根粗壯的大紅柱支撐着雕樑畫棟的門樓,門樓上翹的兩角掛着兩個大紅燈籠。硃紅的大門緊閉,門中央49個鎏金的“浮漚釘”排列成矩包圍着兩個穹隆凸起的銅製鎏金虎首門環,光耀奪目。大門上方是個巨大的牌匾,寶石藍的底色,上書四個鎏金大字:興晉公府。大門兩側有兩個側門,不時有府人進出,門口各有四名家丁把守。側門的旁邊是青磚碧瓦的高牆,牆前兩片空地上,有兩排整齊排列的青石虎首栓馬樁,盡在樹蔭遮擋之下。
這時,一隊披甲跨刀執予的巡邏衛隊從府邸門前走過,他們排列整齊、英姿颯爽、貴氣十足的走在路中央的大理石街道上,緩緩向巍峨的閶闔門城樓走去。夜色、星空、殿宇、樹蔭,還有各府府燈照耀下的衛兵的背影…“真是一幅美麗的畫卷啊”,金梅岺暗歎。
“金梅岺”,
“在”,她慌忙緩過神來,
李農笑問:“《梅苑》、《蘭亭》、《竹林》、《菊圃》,你想住那裡?”
金梅岺臉一紅,知道李農已經想好讓自己去《梅苑》,現在卻使壞,於是隨口說道:“我想住《竹林》。
李農只稍稍一愣,就隨口叫到,“綠奴,你過來”。
“在”,一個胡人婢女急忙趕了上來。
“帶金小姐去《竹林》二樓,選一間上好的房間收拾乾淨。先讓小姐去沐浴更衣,提前通知廚房,把飯菜送到小姐房間去”。
“諾”,綠奴施禮應到。
“其餘人都跟我來”,李農只看了一眼那羣孩子,就徑自走入左側府門。
“金小姐,我們走這邊”,綠奴過來施了一禮,做了一個請勢。
金梅岺還了一禮,就緊跟綠奴向右側門走去。
一進右側門就看到正門後一塊碩大的山水畫影壁,她一眼就識得那是曹不興的《山溪雨霽圖》。下三個臺階走過一射長的青石路,繞過影壁、傾刻間就有豁然開朗的感覺。正前方一射之外是一個超大的類橢圓形不規則的荷花園,園中假山奇異、流水潺潺,更遠處門樓上的微光照着幽幽的水面瘦荷林立。荷花園兩邊是兩排殿宇,殿宇下的長廊多在荷花水面上,偶有露出的空地皆種有花樹。
“您在這等等,我去拿燈”,說罷,綠奴一施禮、向右側長廊外手邊的房間走去。
金梅岺走上臺階,扶欄凝望,幽池內嬌小林立的荷葉、讓她不由得聯想到了自己,“世如夜色暗沉,夜色如水幽幽,家似荷葉嬌,我似荷花小”,於是不覺悲從心起,輕聲吟到:“池水幽幽荷葉嬌,荷葉五寸荷花小…”
“小姐,我們走吧”,
金梅苓急拭了一下眼角,慌忙之中隨口問道,“我們還有多遠?”
“這是下人們住的地方,穿過前面兩百米的圓門纔算入了內府,《竹林》在內府的東南邊”。綠奴小聲說到。
走過長廊盡頭,在牆的最右邊有座圓門。
“我們走這邊吧?”,綠奴問,“本來中間亮燈的大門您是可以走的,只是距離您住的地方有些遠”。
“那個大門你不能走嗎?”金梅岺問,
“我們胡婢只能走側門”。
“好吧,那兒近我們就走那”,金梅苓有些尷尬,她有刻意在照顧綠奴的情緒。
“恩,我們是要快點了,再晚廚房就不燒熱水洗不成澡了”。綠奴甜甜的笑着說,好像根本就未曾在意。
“唉,知道了”,金梅岺在暗自猜度綠奴的心思,隨口回了一句,腳下卻也加快了步伐。
又走了半柱香時間,也記不得穿過了幾座廊、跨過了幾道門,兩人終於停了下來。金梅岺舉燈一看,一片翠竹伸出了白牆青瓦的圓門外,遮住了圓門上方刻着的半邊字,她挪了挪身子,卻只看見兩個楷體白字“竹林”,圓門兩側還有幅對聯,她輕聲念道:“竹雨松風琴韻,茶煙梧月書聲”。
“小姐,我們上樓吧”。這是一座獨院的兩層重屋式閣樓,兩片竹林分列左右,金梅岺還想細看,卻已被綠奴拉進了閣樓。
等金梅岺躺下,已是子時,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母親現在在那兒呢?她睜着眼,看着眼前這個帶着圓門、四角鏤花的木榻,看着屋頂雕刻精美的畫樑,她想母親了,“會不會又在那個軍門那裡受辱,就只爲第二天能順利進入東市街乞討”…
她起身斜依牀邊,推開後窗,一竿綠竹伸到窗前,風吹着紗窗、竹葉刷刷作響,窗外蟲鳴不停。
中夜,人靜燈稀,永寧寺的木塔高高聳立在夜空。夏南也不能入睡,此刻,他正在欣賞着帝都的美景,憑欄臨風…飢寒交迫,風餐露宿,赤地千里跋涉,乞討,凌辱,殺戮,野獸…想到這些經歷,他笑了。小爺我經歷了這麼多,今夜我卻在公候府。
“風吹流星曳,燭映樓臺明”,他不由的吟出一句,頓有佳作天成、妙手偶得之感。
“咦,對面閣樓怎麼還有燭光”,他仔細一看,只見一個白衣少女正坐在窗外的美人靠上,身體斜倚,左手扶欄,右肘搭着欄杆手託香腮,凝望星空…
“好一幅美人觀星圖”,夏南笑着說,“真是自古深牆多怨女”…
“呼啦啦…”,一振鳥兒飛天的聲音驚破了夜空。夏南順着聲音看去,只見正殿那邊竟還有燭光…
王翎在自己的房間內來回走動,這是正殿的右廂房。
“殿下也不知道睡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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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急,這是小事,殿下就明天處理也來得及”,一個滄桑的聲音回到。
“怎能不急”,王翎說,“這種人命案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目前惠帝皇后與懷帝的關係很微妙,處在一個穩定但是稍顯被動的平衡中,這時候,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改變這種平衡狀態,將殿下置於不利之中。”
“王總管放心,惠帝皇后經歷了這麼多大風大浪,都穩如泰山,這點事不算什麼”。
“靈伯,你是不知道那個苦喲!真是一言難盡”,王翎一邊徘徊一邊擊着手說,“真是急死人了,怎麼還不來。”
正說着,就聽一陣鳥兒振翅的聲音急速傳來。兩人都一喜。
只見一隻一尺長的鳥從窗戶飛了進來,站在了鳥架上。這鳥兒、頭頂毛色淺白且均勻散落着紅色的小圓點,背部深褐色羽毛上有斑馬樣潔白的橫紋,羽端雪白,體下純白絨毛。它有鷹一樣的眼睛和爪子,彎彎如鉤的喙呈寶蘭色,在木架上正挪步間突然一振雙翼,伸長的翼展有四尺,兩排飛羽褐色更深、白色橫紋更寬大、羽端的純白色更長,看起來非常的威猛傲氣。等王翎走上前去,它卻已經換成了一副神色悠閒的樣子乖乖的站在了那裡。
“六兒真乖,一會獎勵你個好東西”。王翎一手撫摸它的羽毛,一手從它腿上拿下了一封信。
“信上怎麼說的?”,靈伯也趕緊湊到燭火下來。
一看之下,兩人都驚坐在椅上,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