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腳下,洛陽盆地,這一馬平川的千里良田上、早已荒煙漫漫碧草萋萋…
連綿的營帳,歡快的胡人,馬一羣,羊一羣…活脫脫一派“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的塞外氣象。
羊林楓正在緩緩走向自己的帳篷,在他身前身後,歡呼如潮、口哨連天;在他身左身右,馬蹄如雨、羊鳴不絕。在這若大的鼎沸的世界裡,一切都喜氣洋洋…
“偉斯卡斯(你好)…”有人在善意的打着招呼,羊林楓只是微笑不語。
“這喧鬧的世界裡,似乎只有自己不合時宜、與人格格不入…”
平靜的、宛若那秋水池塘般的羊林楓獨自貯立帳前,思緒久久難平,
“也不是了…這天地之間,也不全是那樣的嘈雜,營寨邊那高高的嘹望塔上那靜立的胡兵就是寧靜的,那塔頂湛藍的天空與那天空淡淡的薄雲也是靜的。還有還有…還有洛陽方向、天空中那準備西垂的太陽和那麟鱗紅雲;還有成皋方向、日幕中那隱隱的蒼山…它們全是靜的,我也並不孤單!”
念及至此,羊林楓才微微搖頭輕輕一笑,入得了帳中…
安心睡了一大覺的羊林楓終於睜開了眼睛,就在他睜眼的那一剎那,眼前浮現出的是一幅絕美的畫:
油燈晃忽的光影裡,一個清純美麗、身着盛裝的異族少女、正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凳上。她肘支雙膝、手託下顎,正面有愁容的直視着自己…
“林公子醒啦…”
在看到羊林楓醒來的一瞬間,那淡愁籠面的碧如傾刻間便滿面花開…
“快快快,公子起牀啦”,碧如高興的站起身來,快快的揭開被子,拉他坐起,“篝火晚會都開始好久了,一會兒我還要演個節目…”說話中,她又急速轉身,快快的端過了一個水盆,
“公子洗把臉就好了,”
“姑娘表演什麼節目?跳舞嗎?”羊林楓笑看着碧如,“我過去洗就好了,還讓你端來,有這樣着急嗎?”
“當然急了,晚會早開始了,也不知輪到我沒?”碧如急急的說完,又甜蜜的一笑,“至於什麼節目呢?先不告訴你,一會兒再說…”
“這樣急…那怎的不叫我呢…”
“好了,別說話了,快洗吧…”
看到碧如一副嬌急的神色,羊林楓的心中卻莫名的暖意融融,
“好好好…不說了…唉呀這是…”
“好了好了,走吧,”
碧如急急的放下水盆,拉起羊林楓就往外走…
“哎,等等”,都快到門口了,她又鬆開羊林楓的手、急速返身去向桌前,
“怎麼了?”
羊林楓話沒落音,就見碧如已從桌上拿了塊胡餅轉過了身來,
“公子吃點東西…”
夜色競是如此的漆黑。天空中滿天的繁星,遠處“馬場”上那熊熊的篝火,卻就是照不明羊林楓腳下的道路…
“姑娘小心些,夜太黑…”
“挺亮的呀,快走吧,摔跤都開始了”,催促完羊林楓,碧如又歡快的說到,“今日大單于和二十多位將軍都在,石將軍也給我們留了張桌子,今晚我們享受的可是將軍們的待遇…”
“哦?”羊林楓一笑,“將軍們都是什麼待遇呀?”
“嗯…”碧如稍一沉吟、就甜笑着說到,“能看得真切呀、美味佳餚呀,起碼是有的,說不上…還有美女呢…”
碧如話不說完就蹦跳着到了羊林楓的正對面,她後退着、笑着、望着羊林楓,“羯人的女孩子可都大方的很,林公子可要把持住哦…”
碧如這般邊笑、邊說、邊右手食指輕擊自己左手小指的神情,瞬間便讓羊林楓想到了左嬡,“嬡嬡如今在那裡?芳姐姐呢?還有王總管,牛二哥,王妃呢?我給世子的承諾競也如洧倉城中的輕風一樣…”
“公子…林公子…”
“嗯?”自覺失禮的羊林楓連忙迴轉神色,他慌亂中隨口說到,“碧如姑娘是羯人嗎?”
羊林楓話一落音,碧如就自覺雙臉頓時一熱,懷中也如裝了只兔子般,心跳不停。她慌忙轉過身去,背對着羊林楓大聲說到,“我當然不是羯人了,我是挹婁(yì lóu)人。”
“哦?”羊林楓心中一奇,“《三國志·挹婁傳》謂: “挹婁……青石爲鏃,古之肅慎氏之國也”,說的就是你們嗎?”
碧如一聽,便又開心的迴轉過身來,“是呀是呀,公子這都知道,可真是博學…”話不說完,她便攙上羊林楓柔聲說到,
“我們的故鄉就在那很寬很寬、寬到連啄木鳥也飛不過去的勒拿河邊,在那兒、有一個美麗的月牙湖,名叫“拉穆”,它是那樣的胸懷寬廣,它匯聚了八條大河的水流,可那水,卻是那般的深藍。就在這湖邊,有一座直入雲霄的“阿斯罕”山,我們的祖先就來自那裡…”說完話的碧如,陶醉的望着遠方,一副心馳神往的樣子。
“嗯嗯,“拉穆”湖嗎?”羊林楓又驚奇的看着碧如,“蘇武牧羊可就在那裡?”
“是的吧,好了啦,我們快走吧”,碧如催促到,“摔跤都完了,也不知道下來是什麼節目…”
“嗯嗯,快走快走,可別耽誤了姑娘去”,羊林楓壞壞一笑…
兩人終於在桌前坐了下來。這是一段雄勁的樂曲,場中篝火前,二十五個胡人正排成方陣,隨着曲音一會兒變做馬兒狀,一會兒又變做馴馬人…
“這是馴馬舞”,
碧如附在羊林楓耳邊輕語,羊林楓則望向了四周…
這是一個圍坐成直徑三丈左右的圓形場地,場地正中有一堆熊熊燃燒的篝火,石勒坐於正北,西北、東北,以扇形各陳臺案十五張。正東,正西有兩條士兵把守的通道。而西南、東南,在衛兵拉着的紅線外盡是盛裝站立的胡人。
“除了石勒與石瞻,其餘人等我一個也不認識,姑娘可曾認得?”環顧一週的羊林楓俯在碧如耳邊說完,碧如就又俯了過來,
“我只認識幾個,左一的是孔萇。左二的是夔安。右一的是王陽。右二的那個晉人叫張賓,是個軍師。其餘的就不認識了…對了,我們旁邊這個晉人,好像叫王璋,就是那個王什麼?王什麼來着?反正,就是在寧平城下烤食活人的那個。”
說完話的碧如看也沒看一眼,便一臉厭惡的端坐了回去。而羊林楓,在碧如吞出王障名字的一剎那,便已然轉過了頭去…
“這競是個眉清目秀的書生!”羊林楓的心中不禁大吃一驚,不覺連連暗歎,“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哦…”“哦哦…”“好!”“好!”
音樂停止了,剽悍、英武、挺拔,步伐輕捷灑脫的馴馬舞結束了,場外口哨聲、叫好聲頓時響做一片…
“大單于有令”,石勒身旁那個晉人侍童尖聲一叫,現場就又傾刻安靜,“大單于有令,每人賞銀五兩,賞牛五頭,賞羊五隻…”
“謝大單于!”二十五人齊聲道謝、施禮完畢,方從東西兩個通道後退而去。
就在這時,碧如桃花滿面的輕拉羊林楓,“下一個節目是“捕魚舞”,下下一個呢,就該我上場了…”
注:“偉斯卡斯…(你好)…”:高加索語系通古斯語
注:“拉穆”:貝加爾湖
注:挹婁:在236年(魏青龍四年),與曹魏建立臣屬關係,曹魏將其劃歸遼東郡管轄。這是挹婁民族繼春秋(公元前770一前476)肅慎以後,第一次與中原直接來往,並自此保持着融洽的臣屬關係。這個民族自古生息繁衍在東北地區,先世可追溯到商周時的肅慎。北魏稱“勿吉”,唐時寫作靺鞨。遼宋時期恢復了最早的肅慎名稱,但漢語中改譯爲女真或女直。清代建立後,清太宗皇太極將已經統一的本民族從龍六十六部各自的自稱統一廢除,改族名爲滿洲,延傳至今。今天中國的滿族、鄂溫克族、錫伯族等東北地區原住民族都是挹婁人的後裔。文中的碧如:鄂溫克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