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現在眼前的,哪裡能夠被稱作一個村莊?
小車停下的地方剛好是一大架紫藤,開得熱熱鬧鬧的,淡紫色的花盞落了一地,鋪得平整。擡頭向着裡面望去,中央有幾株繁茂的大榕樹,旁的地方則是嶺南特有的椰樹、棕樹和檳榔等高大樹木,將裡面的光景遮掩了八九分。
除此之外,道邊牆角全是綠蘿、芭蕉、芋葉和蕨類,白石壘砌的花圃內還培着蘭花和書帶草,怎麼看,都是一個極大的園林。
站在外間迎接的只有廿四一人,還是同往日一般的深色衣裳,躲在樹影裡看起來挺清爽的。
“邊老闆,族老在大廳裡等候,我希望帶着朱小姐往別處遊覽。”
朱顏詫異了會兒,她好像隱約聽聞向氏有意讓自己做他們的媳婦,沒想到一來這裡,竟然都不用“見家長”的?
不過向氏好生神秘,朱顏不便多問,見邊奉唯唯應下了,便同杏葉隨着廿四一道,跨過右側的月洞門,繞過盤曲蜿蜒的迴廊,一路拐到了煙波浩渺的湖邊。
清曠的琴聲正在水面上打轉,碧水盈盈的湖中停着一隻彩刻漆描的畫舫。
“公子就在湖中,小姐請上去吧。”廿四這一路上,總算說了一句話。
“……爲什麼要在這裡呢?”朱顏回眸輕笑,轉着眼觀看湖中景色,並不急着上去。
畫舫不遠處,還有一處水中的小洲,上面用矮矮的灌木圍成了一屏欄杆,裡面分成一畦一畦,似乎種着不少藥草。
“那是藥洲。”廿四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低低解釋,“公子昨日與族老起了爭執,因此今日纔會如此安排。”
“爭執?”朱顏抿脣。深吸了口氣,向着通往畫舫的跳板走去,“杏葉,你不必上來了。”
畫舫內用掛落隔成了前後兩處。朱顏從船尾上,聽琴聲卻是從船頭那處傳來的,自然要穿過整個畫舫才能見到永無。
掛落下還有好幾掛珠簾遮蔽,朱顏儘量扶起珠簾再小心翼翼地放下,不想讓那些清脆的聲音繞了琴聲的旋律。
不過琴聲還是停了。在朱顏揭開最後一道珠簾之前,永無已經知道她進來了,並且打起簾子靜靜看着她。
“咳,我來得有些冒昧了。”朱顏故意別開了臉,雖然昨日之前邀她往北流村的的確是永無,但她似乎沒有同他說起過,自己今日就要來,這還是自己同廿四說好的。
“無妨,他們盼你過來許久了。”永無見她立在原處不動,將垂着的珠簾掛到一旁的鉤子上。仍舊反身回去坐在琴臺前。
葉影間的陽光和湖面上的水光從漏窗裡照射進來,斑斑駁駁地落在木製的船艙裡,看起來十分安寧。
但朱顏的心裡直打鼓,永無說的那個他們,是指方纔廿四說起的那些,向氏的族老?他們的意思真是像廿四說的那樣的?
永無沒有說話,也沒有繼續撫琴,只是坐在琴臺前出神。
艙內的氣氛靜得有些詭異,朱顏有些不自在地側過頭,細細打量着一旁博古格上的木雕和灰塑。她覺得很奇怪麼,灰塑這種東西一般都是裝飾在檐頭的,雖然擺在屋內做裝飾其實也挺好看的。
目光轉了轉,見一處格子內似乎泛着淡淡的光芒。朱顏好奇地走近幾步,不禁驚訝出聲,“是它?”
“阿顏?”永無回過神,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見是那支蝶簪,面色也變了變。“你見過?”
如當時廿四所說,這蝶簪一支在向妃手中,一支在當年早該被處死的那一位貴妃手中,留在向氏手中的,應該是當日他們派人殺了那貴妃以後帶回的……
“……見過。”朱顏覺得自己這次大約是闖禍了,袁凜一再警告她不要將那支簪子的事情告訴旁人,雖然如今也只有永無知道,朱顏私心覺得挺信得過他的,但看向他的目光還是不由自主有些躲閃。
“你害怕?”永無緩緩起身,蹙眉掃了那簪子一眼,輕輕搖頭,“不過是支簪子罷了,見過就見過,不用放在心上。”
朱顏見他有意爲自己隱瞞,心下稍安,向他挪近了些,壓低聲嘆息,“永無到底是什麼意思?”見他沉吟不語,又補上了一句,“你知道,我這次回去就要去京城的,我和宣清……”她覺得自己只差不能說,“你不要喜歡我好不好?”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永無望着漏窗外面的樹影出神,“他會照顧好你的——只是,你真的喜歡京城嗎?”
“我不知道,我又沒有去過那裡,也沒有親身體驗過,我怎麼會知道呢?”朱顏輕輕嘆息,如果可以,她只想在江南過平靜醫者的生活,可是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她有的選麼?
“……你行事有時鋒芒太過,大族內宅的生活,並不適合你。”
朱顏訝然回眸,她有些不相信,永無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但他只是靜靜立在那片斑駁的日影裡,看背影十分平靜。
“不必說這些,我自有分寸。”朱顏抿抿脣,她可以學,這是她答應袁凜的,“永無能跟我說說京城的事情嗎?你也知道,我病過幾次,都是高燒失憶,所以現在實在記不清過去的事情了。”
“……你若知道你生身母親的事情,大約不會想去那裡。”永無只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朱顏徹底愣了,是的,她已經知道,徐綢珍絕不會是她親生的母親,可她倒是很少聽人提起,她真正的母親究竟是誰。
可永無並沒有說下去,這些事情現在說,還爲時過早,要等袁凜將一切都安排好了,這件事纔可以公開,這是他們之間達成的約定。
朱顏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沒有要說的意思,微微着了惱,“看來永無今日心緒不佳,朱顏也不便多擾,恰好還要往製藥之所,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