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玥定定地看着那一抹白衣清華的身影,眼中百花失色,再容不下其它。
初塵緩步走了過來,白衣袍角在腳邊搖曳,似乎是綻開了朵朵白蓮。
“最近可好?”初塵走到江浸玥身邊,緩緩蹲下,一雙鳳目盯着江浸玥並不明顯的小腹,眸光極爲溫柔。
江浸玥沒有說話,只是抿脣看着初塵,怎麼也想不到,剛纔自己還心心念唸的人忽然間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如神祗一般。
他不應該是在夏陵麼?怎麼會來這裡?
初塵伸手,輕撫着江浸玥尚且平坦的小腹,一向波瀾不驚的眼中竟然有着絲絲緊張的神色。
“你怎麼來了?”江浸玥出聲,聲音很是輕柔。
“想你了。”初塵毫不猶豫地接口。
很是簡單的三個字,江浸玥很明顯地可以感受到裡面的神情。
看着初塵不染纖塵的白衣,依舊是清逸的俊容,沒有任何不雅的神色,但是江浸玥卻可以看得出他眉宇間的疲憊。
“累麼?”江浸玥出聲問道。
初塵緩緩搖頭,眸光從江浸玥腹上緩緩上移,看着江浸玥依舊清瘦的小臉,溫聲開口:“都有身子的人了怎麼還這麼瘦?”
江浸玥輕笑,眸光看着遠處,隱隱有一絲飄渺:“誰說有了身子就一定能胖的起來?”
“那一定是太操勞了。”初塵緩緩站起身,坐在了江浸玥身邊的凳子上。
江浸玥忽然沉默,過了半晌再次開口:“我抓了秦雨黎。”
“我知。”
“你不想知道是爲什麼?”
“不是因爲他對湘州出兵,對溪顏出手?”
“不夠。”江浸玥看着初塵如玉的側臉,緩緩吐出兩個字。
初塵撫着江浸玥小腹的手一頓,如玉的指尖輕輕蜷縮而起,長長的睫毛垂下,斂去了眸中神色,在潔白的臉上投下一層陰影。
初塵抿脣,沒有說話。
“你爲什麼不說話?”江浸玥忽然拂開了初塵的手,坐直了身子,語氣有些嚴厲。
初塵擡頭看着江浸玥,鳳目幽深,一眨不眨,但是依舊一言不發。
江浸玥本就因爲懷孕脾氣暴躁了幾分,現在看着初塵這副樣子,更是初塵氣不打一出來。
“你倒是說話啊!”江浸玥站起身來,裙襬帶到了桌上的琉璃盞,琉璃盞滾落,帶到了青瓷杯和紫砂壺,一陣“嘩啦”聲響起,青石板上一片狼藉。
溪顏和採萱趕緊從外邊跑了進來,見到院中之人的時候齊齊一愣,隨後看到臉色不好的江浸玥,都擔憂開口:“小姐……”
“出去!”江浸玥聲音很是嚴厲地衝着二人吩咐了一句。
由於江浸玥想來對幾人都是極爲寬厚,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語氣,一時間二人忍不住有些愣神,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錯愕。
“出去!”江浸玥轉過頭看着二人,聲音比之剛纔更大了幾分。
二人對視一眼,想着既然初塵在這裡總不會出什麼事情,也知道現在不能觸江浸玥的黴頭,於是都轉身退了出去。
江浸玥回過身,薄薄的裙裝硬生生地劃出一個冷漠的弧度,清風從初塵臉上直接沁入心中,激起一片漣漪。
微微清風吹拂在江浸玥臉上,揚起她的烏髮,披散的青絲見,一雙水眸的神色尤爲犀利。
“風大了,回屋吧!”初塵站起身,拉過江浸玥。
江浸玥掙脫開,一字一頓地道:“你給我說話!”
初塵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江浸玥冷笑:“你不說,我替你說!”
初塵擡眸看着江浸玥,鳳目中閃過一抹痛心的神色。
江浸玥恍若未見,背過身軀緩緩開口:“你說我要從哪裡開始說起?是從八年前你進京的時候時候見到我,或者是更早?”
初塵緊緊抿着薄脣,一言不發。
“亦或是我一出生下來你就注意到了?我一出生下來就讓你楚大公子打上了主意?”江浸玥轉過身,走到初塵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早就知道你一開始和我認識就是帶着目的的,我也不否認是由於你知道我是鳳氏嫡女的原因而對我刮目相看。也許你從一開始,就把我作爲你楚家一統天下的跳板。儘管那所謂的得鳳女者得天下的言論不可信,但是你楚大公子也是一個人,也不能避俗。”
“我可以忍受你最開始接觸我的時候是帶了目的的,也可以忍受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你的諸多事情相瞞於我。也許你會說你要我瞭解,但是我每次自己避開,你捫心自問,你的那些個稍微機密一點的事情,有沒有一絲告知於我的衝動?”
初塵擡頭看着江浸玥,臉上閃過一抹痛色。
“最起碼的,你的身份,我也不知。我愛了你八年啊,我連我愛的人的身份都不知!”江浸玥這麼說着,忽然眼中有淚水盈滿,就要洶涌而出。
江浸玥仰頭,努力逼回眸中淚水,接着看着初塵:“這是你的事情,我可以不知,畢竟我與你不過是合作關係。但是現在,你我夫妻一體,你爲何還是要瞞着我?我連我自己性命攸關的事情也不知道?”
江浸玥的聲音忽然有些歇斯底里,初塵從未見過這般失態的江浸玥,忍不住有些心驚,緩緩身後就要將她攬入懷中。
“不要碰我!”江浸玥打開了初塵的手,接着開口,“大婚之後,我一直在等你告知我,但是你依舊一言不發,你到底在怕什麼?你說你到底在忌憚什麼?”
“從我中毒之後,就開始遭受各方面不斷的刺殺,幾次都是命懸一線。你明明知道是誰下的殺手,但是你卻恍若不知,將我緊緊瞞在鼓裡!”
“你都知道了?”看着江浸玥幾近崩潰的模樣,初塵緩緩問出一句話。
江浸玥慘然一笑:“對,我都知道了,就算是你公子初塵不告訴我我也都知道了,難不成就你楚大公子有能耐,我還不成了?”
聽着這極富諷刺的話語,初塵薄脣緊抿,握在身側的手越攥越緊,指甲緊緊掐進手心裡,一片血肉模糊。
“給我下毒的是秦雨黎,刺殺我的還是他,還有沈汀蘭,還有夏昭曦,還有你最親愛的弟弟楚奕渲!我說的可是有一點錯誤?”江浸玥踮起腳看着初塵,努力讓他直視着自己,看清楚自己臉上的堅持與篤定。
聽到最後的時候,初塵的身子震了震,但是終究沒有反駁。
“我中毒之後,你告訴我解毒之法,我便對這個毒藥心生忌憚。後來想了想,要是有那般心思的,無非是因爲我是鳳氏嫡女之事。有這般心思的,天下也就是那麼幾個人。然而能知道我身份的,更是少之又少。”江浸玥緩緩開口,一字一句地撞入初塵心中,“你楚大公子知道,夏昭曦從小和我的接觸中也許能探出個一二,但是並不盡然。要是最清楚不過的,便是西秦的秦雨黎,但是不是因爲他有多大本事,而是他有一個對他死心塌地的沈汀蘭!說道這裡,我倒是覺得這沈家的占星之術當真是厲害得很啊,鳳星出沒於哪裡都能算的一清二楚,當真不埋沒了西秦沈家幾個字!”
“秦雨黎是爲了皇位不擇手段,夏昭曦是寧爲玉碎不爲瓦全,那麼你的好弟弟,便是爲了他的好哥哥永絕後患!”
初塵想要開口辯白,但是在江浸玥對一切事情都極爲了然的情況下,任何解釋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我想的是,要不是看在後來我對你破除封印還有點兒用途的份兒上,你那個好弟弟還能不能留我到現在?”江浸玥說着,忽然笑了起來,“確實我對楚奕渲很大的好感,我很欣賞他的性子,我在知道這一切之後,也不敢相信,畢竟在楚家的時候,楚奕渲對我多加照拂,但是現在依我看來,恐怕是由於我爲你破除封印幾乎丟了一條命下的愧疚來的更多一些吧?”
“之前遭受刺殺的時候,我知道有夏陵的人,也許從一開始得到九還丹的時候,我就被人盯了上。之後屢次刺殺,都是有楚家的人,本來我以爲是哪個梅夫人和楚家的三公子,但是後來想想,肯定還有楚奕渲的人摻雜在裡面。畢竟梅夫人的死敵是你,沒必要每次出手的時候都對我狠下殺機。”
“楚奕渲擔心我對你造成羈絆,讓你狠不下心成就你楚家的大業。不得不說,有這樣的弟弟,真是你的福氣。”夏風吹得更輕柔了些,讓江浸玥的聲音好像是湖面粼粼的波紋一般脆弱,似乎只要一根稻草下去,就美好平靜的湖面便散去,再也無法復原。
“每次時候你都告訴我你會去查這些個事情,而我每次都相信你了,將我的性命交到了你的手中,可是你看看,你給我的是什麼交代!你的事情我無權知曉,但是我自己姓名相關的事情,也沒有權利知曉麼?”江浸玥說道最後,再次回到了最初的話題,想要在初塵的身上,執着地尋出一個答案。
“楚奕瀟,你真是好樣的!”第一次,江浸玥完完整整地叫出了初塵的名字。聲音輕靈悅耳,但是卻讓初塵忍不住爲之一震。
陌生的稱呼從她口中叫出,他忽然有些惶恐。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等到你楚家成就了霸業,你們就會將我殺之而後快?畢竟楚家的大公子,風華絕代,不能將一輩子浪費在我這麼一個女人的身上。”江浸玥的聲音忽然沉了幾分,看着初塵眼中掩飾不住的惶恐,極爲認真地問道。
明明像是一個極爲好學的態度,但是卻是問出了這麼一個讓人心驚的問題。
“你可知道我爲何守着湘州?”江浸玥忽然顫着手撫上初塵的面頰,緩緩撫摸着,眼中有着眷戀的神色,“我知道你楚家要天下,而現在最大的敵人不是夏陵,而是西秦!湘州乃是要塞,我爲你守着,不能讓西秦在湘州有機可乘阻了你楚家大軍進軍天下的步法,還想着你將來得了天下,必然不能見到一個一灘爛泥一般的湘州。你看,你要的,我都在爲你守!”
“剛剛我說,我抓了秦雨黎,不全然是爲了報仇,還有就是爲了你。現在西秦內部一片混亂,自然無暇出兵,你楚家不會腹背受敵,你說我對你,算不算仁至義盡?”江浸玥緩緩放下了手,後退幾步,看着初塵,清淡開口,“你對我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任。你只是以保護我的名義,將我牢牢圈禁在你的計劃與權謀之中,但是你倘若真的是爲我好,你就應該將一切告知我。畢竟八年時光,你不是不瞭解我,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任人圈養的金絲雀。”
“也許,初塵,你一開始就不瞭解我……”江浸玥說出這麼一句,搖搖頭,擡步走了出去。
看着那抹背影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初塵心中忽然劃過一絲惶恐,似乎那個人就要走出自己的生命力,再也無處可尋。
初塵趕忙上前,腳步有些倉皇,甚至是踉蹌,但是總算是拉住了江浸玥纖細的臂膀,只是手下的溫度,極爲冰涼,根本不像是……一個人的體溫。
“你去哪裡?”半晌,初塵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惶恐、不安、患得患失。
江浸玥轉頭,看着初塵失態的面容,清聲開口:“楚大公子,你現在應該好好反省,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一個叫江浸玥的女子。”
剛纔還晴空萬里的天空一下子烏雲密佈,遠處一道驚雷劈下,映襯着初塵瞬間慘白的面容,鳳目中的那抹不可置信,極爲清晰。
“不要認爲是我無理取鬧。”江浸玥緩緩撥開了初塵的手,“我可以提示你,你來湘州,到底是因爲所謂的想我了,還是要以秦雨黎此事爲跳板,介入西秦朝政,你到底是爲什麼而來,你自己清楚得很。”
江浸玥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悲。其實她很想在這些事情上邊糊塗一點,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享受着初塵帶給她的溫存。但是她不能,說不定下一刻,她就會被楚奕渲帶來的人殺得片甲不留,她還有鳳家,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是真心待她,沒有目的,沒有隔閡,她不用戰戰兢兢,不用努力揣摩心思,不用被真相傷的體無完膚。
其實江浸玥一直很是理智,她自然看得清楚初塵對她的感情,她自然知道這麼多年的相處依照初塵的高傲不可能和一個沒有絲毫感情的女子相處這麼長的時間。但是她真的很好奇,初塵對她的愛,相對於她楚家的天下,到底有幾分。
她知道初塵也一直是一個極爲理智的人,她希望他能想想明白,他對她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對於她對他的愛,到底能抵多少。
之前聽說過愛情之事不能太理智,而兩人也不能計較付出的多少,但是她希望,聰明睿智的初塵,對於這件事情,好好想想明白。
她是愛初塵不假,但是她不能要不清不楚、擔憂期滿的愛情。
初塵臉上惶恐更甚,不知是因爲被江浸玥猜中了心思,還是被她一席話刺激地體無完膚,又或是因爲她懷疑之下的心痛,還是感受到了她去意已決的無可奈何。
江浸玥眼神清淡無比,再也沒有了之前那般迷戀的溫度,而是收斂了許多,像是歷經了千年打磨之後的玉石,常年累月之下只剩古樸和厚重,再也激不起一分波瀾。
初塵再要出手抓出江浸玥,不料卻被他的內力彈開,初塵看着自己的手,眸中露出一抹不可置信。
“我身體大好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何必做出一副震驚的表情。”江浸玥不屑地冷嗤了一聲。
初塵抿脣,他自然知道,湘州發生的點點滴滴都在他所瞭解的範圍之內,不過是情急之下忘記了這件事情罷了。
江浸玥的武功又幾分他自然清楚不過,要是她執意離開的話,他當真未必攔得住。
“我不會讓你走!”初塵沉靜片刻,緩緩開口。
“我對你的感情我很是明白,不用你給我時間讓我好好考慮。楚家的大業,那是奕渲的事情,我沒有君臨天下的意思,只不過是從旁協助罷了。你和那些虛無的事情,自然不能相提並論。”看着江浸玥瘦弱卻堅定的背影,初塵緩緩開口,“至於你一開始說的,我對你的欺瞞,這個是不假,我是怕你知道知道之後……”
“怕我知道之後投向秦雨黎或者夏昭曦的懷抱?”江浸玥沒有轉身,只是微微側頭,“他們的心思不亞於你,雖說方法是極端了點。但是你對我的心思,也是帶了目的的,所以你們並不比彼此強到哪裡去。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而正是由於你的不相信,日積月累,造成了我對你的懷疑。”
陰雲密佈的天空忽然有雨滴稀稀拉拉而下,掛在江浸玥的睫毛上,有些晶瑩,甚至是有些順着眼角滑下,勾出一抹淺淺的痕跡。
“也好,那是我要離開你,我過了八年以你爲中心的日子,但是我換來了什麼?”江浸玥的聲音被雨聲襯得有些破碎,“我要好好想想,我爲你的付出,到底值不值。”
初塵的身形有些搖晃,看着江浸玥,面容是罕見的蒼白,緩緩伸出手,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喉嚨卻像是被哽住了一般,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他可以明顯感受到江浸玥的惶恐與無助。江浸玥一直是一個不善於表現內心的人,她敏感而又聰慧,而最近更是一直壓抑着自己的內力。那麼自己此次那句“想你了”,便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初塵向來腹有乾坤,但是這一次,卻有一種不在掌控的無力感。
江浸玥的步子很慢,緩緩朝着院外走去,像是要走出他的世界一般。
初塵抿脣,擡步追上,不料江浸玥一甩衣袖,一股真氣破空而來,力道之大是他前所未見,速度極爲迅速讓他避猶不及,真氣擊於胸口,一股鮮血噴涌而出。
而以往因爲自己有一點兒小傷小痛就惶恐不安的人現在卻像是鐵石心腸一般,沒有回頭,甚至是連腳步都未頓一下,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剛纔江浸玥,是真的起了殺機,
初塵捂着胸口,掙扎着向前邁步,努力要抓住那一抹身影,卻不料一個腿軟,跪倒在地,眼睜睜地看着那雨幕之中的纖瘦背影緩緩消失,無跡可尋。
鋪天蓋地的無力感紛勇襲來。初塵有生以來,第一次,這般無力,這般挫敗。
------題外話------
不知道這一章我會不會被罵……==
題目中的挫敗,到底是誰的挫敗?……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