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在原地僵了好一會兒,心頭涌起一陣濃濃的悲哀。
其實她早該想到了,趙焯與米氏都是在沉船後很快就落入水中,然後失去了蹤影,不象她和張氏、趙瑋,依靠船上碎裂的木板漂浮了很長時間,若是他們還活着,早就該和其他僕人一起有消息了,這麼多天都沒有下落,不是漂到了很遠的地方,就是已經找到屍首,但大人們下意識地瞞住了她這個小孩,顯然,張氏是知情的。
怪不得,煙霞方纔和她說話時,表情會那麼的古怪,分明就是知道真相,可憐她沒了父母,卻又不能告訴她實情。
趙?心中暗歎,自己果然沒有父母緣,纔得到了新父母幾天,又再度失去他們了。
高楨懵懂地看着她,不明白小妹妹爲什麼忽然站着不走了,他湊過來小聲問:“妹妹是累了嗎?”
趙?仰起頭看他,微笑着搖搖頭,牽起他的手往前走,眼圈卻已經紅了。
趙瑋窩在牀上,雙目緊閉,似乎還在睡着,但睡得很不安穩,時不時低咳兩聲,眉間皺得緊緊的,臉色非常蒼白。
趙?鬆開高楨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到牀邊,扒着牀沿去看趙瑋,心裡忽然異樣難過起來。
在這短短的兩三天時間裡,趙家人遭遇了多麼大的不幸啊,趙?甚至在想,如果她沒有穿過來,只是原本那個懵懂不知事的小女孩,是不是也會死在冰冷的河水中?活下來的這些人,又是否能夠依然活下來?
而作爲謀殺嫌疑人的趙炯,就更讓人痛恨了。趙?不明白,他對繼母與同父異母的兄弟到底有多大的仇恨,會讓他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來。
高楨看着小妹妹的背影,覺得她似乎全身都在發抖,不解地走上前去:“妹妹怎麼了?”走近了才發現她滿臉是淚,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忙抱住她:“趙妹妹,趙妹妹,你怎麼了?別哭,別哭啊!”
趙瑋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到妹妹站在牀前,雖然不懂得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露出了一個虛弱的微笑:“妹妹別擔心……哥哥會好起來的……我會保護你……”
趙?哭得更厲害了,她還想起了現代死去的父母,那個導致了他們車禍的肇事者,直到她穿越前還沒找到,這些害得無辜之人家破人亡的殺人兇手,爲什麼還能好端端地活在世界上?而受害者的家人,卻不得不承受着巨大的傷痛送走親人!
她的哭聲越來越大,張氏那邊被驚動了,廣平王妃忙過來瞧是怎麼回事,秋葉也攙着張氏趕來,進了房間就看見高楨一臉無措地站在那裡,笨拙地安慰着哭個不停的趙?。
廣平王妃忙上前摟住趙?輕聲哄着,又瞪兒子:“這是怎麼了?你欺負妹妹了?”
高楨委屈地說:“我沒有,我也不知道她爲什麼哭了,剛纔過來時還好好的,好象是看到趙瑋就開始哭……”
廣平王妃看着趙瑋一臉病容,以爲明白了趙?大哭的原因,便安慰她說:“沒事,你哥哥只是生病了,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等他好了,就會象以前那樣白白胖胖,好孩子別擔心了。”
趙?還在哭,張氏在秋葉攙扶下蹣跚走上前來,坐在孫子的牀沿上,伸手輕輕摸着孫女的小臉,嘆了口氣:“傻孩子,你是不是方纔聽見我們在說什麼了?”
趙?停止大哭,抽泣着窩進張氏的懷中:“祖母——”
張氏閉了閉眼,忍下心中巨痛:“不是我們瞞着你,只是不知該怎麼跟你說,你猜到了也好,以後……就只有我們祖孫三人相依爲命了。”
趙?緊緊抓住她的衣襟,重新大哭起來。趙瑋迷迷糊糊的,忍不住跟着紅了眼圈,祖孫三人哭成了一團。
廣平王妃在旁看着,忍不住嘆了口氣,趙家小二房遭此大變,實在是人間慘事。她看向一旁懵懂的兒子,也不忍責備他什麼了。
趙?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最後哭得累了,竟迷迷糊糊地睡着過去,等她醒來時,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煙霞坐在牀邊做針線,外間隱約可以看到高楨讀書的身影。
她坐起身來,煙霞驚覺,笑着扶住她:“是不是餓了?我給你拿杏仁茶去?”
“謝謝姐姐。”趙?也覺得腹中有些餓了,便順水推舟,等煙霞端了杏仁茶過來,她連燙都顧不上了,咕嚕咕嚕就喝了下去。煙霞含笑看着她,輕聲道:“可見是餓得狠了,這麼小小的人兒,居然瞞着我跑到廂房裡去,你若真想見哥哥,爲何不與我說?我雖擔心你會過了病氣,但抱着你在門外瞧他幾眼還是可以的。你自己隨世子爺去了,萬一摔着、磕着了,我還要擔不是呢。”
趙?想想也對,鄭重向她道歉:“對不起,是我莽撞了。”
她一道歉,煙霞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了:“這可不敢當,我並不是責備你什麼,只是怕你有意外,纔多說了兩句。”她收了碗拿下去,又倒了碗茶來:“趙姑娘喝口茶吧,一會兒陪我們世子玩去。”
趙?喝了茶,任由她幫自己重新梳了頭,整理了衣服,便跳下牀跑到高楨書桌邊,對他說:“楨哥哥,方纔多謝你了,王妃沒有責怪你吧?”
高楨放下書本,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母妃沒有責怪我,可你到底哭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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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抿了抿脣:“我聽到王妃說,我爹孃死了,所以才哭的。”
高楨吃了一驚,忙道:“原來如此,我竟沒發覺,是我疏忽了,真對不住。”又拉過趙?的手,非常認真地安慰她:“好妹妹,請你節哀順變。”
趙?道了謝,又看看門外,便回頭問煙霞:“我想去祖母那兒,可以嗎?”
煙霞蹲下身:“在這裡不好麼?趙老夫人還病着呢。”
“就因爲祖母還病着,所以我纔要到她身邊去。”趙?正色道,“我是孫女,應該去照顧祖母。就算我人小,什麼都做不了,至少可以安慰她。”
煙霞驚歎,高楨輕聲對她說:“母妃罰我在房裡讀書,你帶她去吧。”煙霞忙答應了,抱起趙?走向了東廂房。
張氏坐臥在牀上,正由秋葉服侍着喝下一碗藥。她雖然依舊病容憔悴,但已經不再流淚不止,看起來反而精神了些,見孫女兒過來,有些吃驚:“大姐兒怎麼又過來了?”
煙霞笑道:“趙姑娘說,祖母病了,她身爲孫女兒要來照顧祖母,即使年紀小做不了什麼,至少可以安慰安慰老夫人,真真是孝順極了。”
張氏心下感動,把孫女抱過來:“傻孩子,你還這樣小,過來做什麼呢?”嘴裡雖這麼說,心裡卻是高興的,摟着孩子不停輕撫着。
趙?很認真地對她說:“祖母,父親和母親去世了,我們心裡很難過,但我們還要繼續活下去的。祖母要好好養病,哥哥也要快點好起來,我們不但要爲爹和娘報仇,還要活得很好很開心,爹孃在天之靈纔會放心。”
張氏訝然,眼圈又紅了:“郡公爺讓你開了竅,也不知是你的幸還是不幸,哪家孩子象你這麼小,就知道這些呢?”她低頭拭淚,擡起頭來深吸一口氣:“也罷,連孩子都懂得的道理,難道我這把歲數了還不明白麼?再傷心也不能傷心一輩子,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我該振作起來啦!”
廣平王與張氏一行人只在柳林鎮上停留了三天時間,汪四平那邊就傳來消息,前往高唐的兩個人回來了,據說已經把那些家生婢僕的屍首安葬妥當,但因爲其中一人身體不適,所以比預計的晚一天回來。而另一名船隊的人回來後,發現汪四平將所有死去的侯府下人都裝殮完畢,連運送的船都僱好了,船工們卻還停屍在河邊隨意搭的草棚裡,十分不滿。汪四平只得推說認不全船工的長相姓名,只能等待他回來再進行辨認,因此纔會有所拖延,又多給了他一筆銀子,他才消了氣,把那些同伴們進行了火葬,然後將骨灰分別裝甕,標記了姓名,拿個大箱子裝好,纔算是妥當了。
船工們客死他鄉,不便運送骸骨返家,只能進行火葬,將骨灰送回去。
汪四平處理所有人的屍首,都是秘密進行的。沉沒的船隻上的人,除去存活的張氏、趙瑋趙?兄妹和秋葉外,幾乎所有人的屍首都找到了,只有趙?的乳母珍珠嫂不見蹤影。
廣平王的護衛只在河岸上建南侯船隊曾經停靠過的地方找到一隻繡花鞋,據秋葉辨認,正是珍珠嫂的。張氏推測,她當時被建南侯命人以船槳敲打,沉入水中,興許是隨着水流漂到下游去了,黑夜裡誰也看不清,此時要再尋找,已經不容易。廣平王便打發一名護衛跟本地官府打了聲招呼,讓他們仔細留意,若發現珍珠嫂的遺骸,便好生裝殮了,安置在附近的廟裡,然後打發人送信去奉賢給張氏。她救了趙?的性命,張氏祖孫都希望能好好安葬她。
廣平王命人另僱了兩條大船,等汪四平所僱的船隻出發後半個時辰,也從柳林鎮啓程,沿運河南下往上海去了。
與此同時,一匹快馬也離開了柳林鎮,將廣平王寫給皇帝的親筆信送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