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結結巴巴唸完悼詞之後,便是默哀三分鐘。張劍鋒低下頭,手裡緊緊攥着那兩根他說要丟掉的稻秸。好眼熟啊,真的好眼熟,爲什麼幾根稻秸會給他帶來這麼大的震撼?他一定是在某些不平常的地方看見過它。張劍鋒幾乎是第一時間想到了車禍現場。他在那三分鐘內反反覆覆地回想發生車禍的經過:王心軍大步跨過馬路、頭向左偏、卡車衝過來,然後兩邊的人尖叫,再後來輪胎下涌出一灘腥臭的暗紅的血液,再後來……好象就是警察到了。可惡!張劍鋒記得師父曾經給他說過“記憶空白期”的症狀,人受到身邊同類極端殘酷痛苦的死亡方式的刺激後,對這件事的記憶會出現斷節甚至完全忘記。那次車禍實在太過詭異,儘管他受過正規道家修煉,還是沒辦法把整件事串聯起來。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到九華山苦修一番。
默哀完畢,衆人一時間也無語,不知有誰說起那個無良司機,頓時大家義憤填膺,紛紛在小聲責罵,有說看見那司機哈哈大笑衝過來的,有說懷疑司機與王心軍有仇的,有說去示威遊行給法院增加壓力的,衆說紛紜。小蘭瞄了一眼遺像,上面的王心軍酷酷的繃着臉,但小蘭老是覺得他的嘴角兩邊是向上彎的,就象他臨死前給的那個古怪笑容一樣。想到這裡覺得陰風陣陣,寒氣森森,突然害怕起來,會不會王心軍真的已經回來了呢?小蘭只覺得心頭起毛,連忙找了個藉口出到外面,迎着刺骨的冷風,沿着欄杆走了一陣子,纔好了些,想起明天要去看那具腐爛的屍體,又頭痛起來,低下頭卻看見腳下溼了一大灘,同時清晰地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滴水的聲音“滴答”。小蘭連忙回頭,後面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小蘭一驚:“李莊?不是叫你去換衣服嗎?爲什麼全身還這麼溼淋淋的?”李莊淡淡笑道:“沒關係,等會兒換也不遲。我有句要緊的話想跟你說,你方便跟我來一下嗎?”小蘭道:“你的臉色白得象張紙一樣,還說沒關係。你快去換衣服!有什麼事情再說。”李莊急道:“不行啊,這句話十萬火急,必須要現在說,你快跟我到樓下找一個秘密的地方。”見小蘭臉上滿是狐疑的神色,頓一頓又道:“是關於王心軍死亡的事情,你難道不想知道嗎?”
一把拖過小蘭就往樓下跑:“遲了就來不及了。”
“兩位這麼急去哪裡啊?半路偷跑出來可是要受罰的。”張劍鋒笑吟吟地出現在樓梯口。李莊變色道:“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張劍鋒道:“跟你們二位一樣,在裡面坐不住,到外邊來吹吹風。不過兩位也太過分了,竟然想偷跑到樓下去。”小蘭忙辯解道:“李莊說要有些緊要話跟我說,是關於車禍的。你不要亂冤枉人。”張劍鋒道:“心軍都已經走了,還有什麼緊要得過幫他守靈呢?兩位跑到樓下本來也沒有關係,不過等一下就要集體上香了,若讓大家發現惟獨你們兩個不在,恐怕影響就不太好了。李莊,你說呢?”小蘭道:“這倒是啊,要不,李莊你先去換衣服,暖暖手,再來跟我講吧。”李莊勉強笑了一下道:“也只好這樣了。”說完推門進去了。
張劍鋒瞧着李莊進去了,才附耳低聲對小蘭道:“小姐,我不是說過嗎?不要到處亂跑。”小蘭啐了一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教訓!”張劍鋒道:“今天晚上是回魂夜,不比尋常。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回魂夜的傳說嗎?民間傳說亡魂在託生前要經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忘卻塵世中一切俗緣。眷戀生前人事的亡魂爲了紀念即將失去的記憶,通常會在頭七晚回到他生前住的地方呆最後一晚。爲了讓亡魂能夠沒有遺憾進入輪迴,所有他的親人和朋友都要守靈,等那個亡魂前來和他們相聚。因爲亡魂都是從正門進來的,如果這時有人亂跑,就會驚散亡魂。你現在從東跑到西,小心嚇走了心軍的亡魂,到時他投不了胎,變成冤魂找你算帳可別怪我。”小蘭膽戰心驚道:“是……這樣嗎?你不是嚇……嚇我吧?”張劍鋒被她氣個半死:“我說了這麼多,口水都幹了,嚇人要費這麼大工夫嗎?”小蘭四處環顧黑漆漆的欄杆,扯扯張劍鋒的衣襟道:“喂,那個,民間傳說是不是全部靠得住的?”張劍鋒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聽說的,你既然想知道,很簡單啊,我施法叫心軍出來你當面問他好不好?”“不要——!”小蘭驚叫一聲,立即鑽進門內不見蹤影。張劍鋒搖搖頭笑道:“這些小女生,不嚇嚇真是不行。”
清晨五點,那些守靈的同學一個個抵不住睡意,個個七歪八倒地俯在椅子上,張劍鋒細心查看了一回,確認沒人醒來後,輕輕開了門出去了。來到外面,深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氣,張劍鋒馬不停蹄地來到校門外西邊一條小巷的一家低矮的鐵皮商店前,果然如他所料,商店剛剛開門。“老闆——,老闆——”張劍鋒一聲接一聲地叫喚,不多時從櫃檯前轉出一個佝僂的老頭,笑道:“喲,貴客來了,不知道要買什麼?這裡的紙人很精緻,要不要看看?”張劍鋒道:“我就是昨天跟你買了很多紙人的那個人啊。”老頭眯着眼仔細瞧了瞧,道:“是我老眼昏花了。回魂夜不是過去了麼?”
張劍鋒見四周沒人,才低聲對那老頭道:“我想買試冤紙。”老頭忽然擡頭向他看了看,才癟着嘴道:“貴客那張是丟了還是……”張劍鋒打斷他的話道:“用完了,我要再買些。”老頭點着頭笑道:“試冤紙我是不賣的,你也用不着再買了。因爲——試冤紙只用一次就夠了。”張劍鋒一愣,順即恍然大悟道:“謝謝老闆。”
一個陰暗的小巷,一個鮮少人光顧的小店,一個佝僂的多病的老頭,一個門類齊全的萬能喪物店,一句發人深省的話,張劍鋒深信不疑他肯定是個世外高人,師父曾經跟他提起過,他的一個法友在火車上遇到了一個迄今爲止都不知道寶號的高人,多虧他的指點,最終力挽狂瀾。這個奇怪老頭的出現使張劍鋒確信王心軍這件事並不簡單,也許短短的“腐爛”兩字包含了很多瞠目結舌的崎嶇,但反而更堅定了他調查這件事的決心。
小蘭在迷迷糊糊中被人拖曳到門外,嚇醒一看,原來是張劍鋒,道:“作死麼?
大色狼。”張劍鋒“噓”了一聲道:“低聲!不要吵醒他們。你忘了今天要去殯儀館嗎?”小蘭確實忘了,一想起來,頓時全身起雞皮疙瘩,道:“太早了吧?他們個個還睡得象死豬一樣。”張劍鋒道:“殯儀館早開了,正要他們不醒呢,給這麼多人看到我們還用去嗎?走啦。”
上一次也是在這聖潔的白色拱頂下,她接過了“高度腐爛,離奇死亡”的驗屍報告,這一次,她就得親身體驗“腐爛”和“離奇”的含義了,話已說滿,小蘭只好硬着頭皮去登記看屍單。站在外面等候的張劍鋒百無聊賴,看見遠處有一個藍領工人在修剪草坪,計上心來,連忙跨過欄杆,故意在草坪上東遊西蕩。果然那工人看到了趕忙跑過來對張劍鋒橫眉怒眼道:“你快給我出來!這裡嚴禁踐踏草坪。”張劍鋒趕緊跳出來向那工人賠笑道:“對不起,大叔,我不是故意的,我來這裡開一個朋友的追悼會。”那工人怒氣未息:“廢話!來殯儀館還能給自己開追悼會不成?難道不認識路?那也沒理由走草地呀!”張劍鋒道:“是是,下次不敢了。我不是不認得路,剛纔是心裡害怕,不敢進去,一時亂了神,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那工人狐疑地打量了張劍鋒一眼道:“都長這麼大了,還怕見死人?”張劍鋒搖手道:“不是,不是……”四處覷覷見沒有旁人,才神神秘秘靠近那工人耳邊低聲道:“聽說你們這裡來了個很恐怖的死人,好象說什麼放在冰櫃裡都會腐爛的那個……”那工人立刻變了顏色道:“原來你也知道這件事啊,你的消息還蠻靈通的。那個真的是好恐怖啊,我們這些人晚上都不敢提起它。”
張劍鋒見對上號了,忙道:“大叔好心,透露點消息,到底那死人是怎麼個恐怖法?我見那外面說的也沒有大叔這麼誇張。”那工人壓低了聲音道:“你們外邊知道什麼?這些殯儀館都不讓透出去的。那具屍體一運進來的時候,我剛好瞄了一眼,就覺得不對勁了。不瞞你說,我也在這當了十幾年的工了,少說也看了不下幾百具遇車禍死亡的屍體,哪有一具是象他那樣的?”張劍鋒不解道:“大叔是說他不象遇車禍死的?”那工人道:“不是屍體不象,是流的血不象。但凡遇車禍的,車輪子突然碾過去的,那血迸射出來,還很新鮮的那種,不要說顏色是紅豔豔的,還會起一大堆的氣泡,那氣味就象剛撈上的魚那麼腥。可是那具呢,血色是暗紅的,還有一股很臭的味道涌了過來,更不用說有什麼氣泡了。我當時就跟一個工友打賭說,我死都不信他是被車撞死的。他不信,這不,過沒兩天就出事了。”張劍鋒心裡“咯噔”一聲,想起了車禍現場,那血的顏色——似乎也是暗紅色的。又笑道:“大叔果然火眼金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