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淑珍生了六個孩子,可以說經驗豐富。
一聽兒媳婦說尿褲子了,她立刻就反應過來,事情不對,應該是羊水破了。
“閨女,你現在有啥別的感覺沒?肚子疼不疼啊?”
羊水一破,這就是快要生了,得趕緊準備。
周青嵐一聽這話愣住了,“肚子疼不疼?好像不……”
不疼兩個字還沒等出口呢,周青嵐就覺得肚子一陣發緊,猛地疼了起來。
“媽,我肚子疼。”一瞬間,周青嵐的臉就白了,咬着牙說道。
“哎呀這臭小子,連頓消停飯都不讓你媽吃。”
這還有啥不明白的?兒媳婦要生了啊。
張淑珍一邊嘟囔着,一邊扶着周青嵐坐下,“閨女,你快上炕,別亂走了。
羊水破了還不知道啥時候能生呢,可千萬別亂動了,好生呆着,保存體力啊。”
張淑珍說着,就趕緊從炕琴裡翻出來枕頭、褥子啥的鋪上。
又在褥子上頭,鋪了塊由各種碎布做成的墊子,還在墊子上鋪了厚厚一層草紙,再鋪上衛生紙。
這年月女人生孩子,基本上都是在家,極少數去醫院的。
前川林場離着局醫院好幾十裡地,別說現在沒有車,就算有車,也未必能趕趟兒。
林場只有個衛生所,也沒有接生的條件,那就只能在家。
要是擱幾十年前或是古代,女人在家生孩子的時候,多數都是牀單下鋪上穀草,穀草下頭是一層草木灰。
如今條件咋地也是好點兒了,張淑珍提前就用家裡人的舊衣裳洗乾淨,縫了個墊子。
此時在墊子上鋪了草紙再鋪上雪白的衛生紙,用來吸收生產時的污血和羊水,這樣比草木灰乾淨也方便。
張淑珍動作非常麻利的收拾好一切,然後扶着周青嵐上炕,半倚在間壁牆上。
“閨女,你別害怕啊,沒事兒的,媽在這兒呢。
你這剛開始肚子疼,啥時候生還不一定,我先給你端一盤餃子過來你吃了,吃飽了飯咱纔有力氣生,等着啊。”
說完,張淑珍就從西屋出來。
“老四、老五,快去把你陳家嬸子、王大娘都請過來,就說你嫂子要生了,讓她們過來給幫個忙。”
張淑珍進了東屋,也顧不上家裡孩子都沒吃飯了,趕緊讓盛雲芳盛雲菲去請人來。
前川林場沒有專業的接生婆。
當年那些從山東老家,千里迢迢嫁到東北的年輕媳婦們,都是互相幫忙接生的,到了如今,也還是如此。
畢竟這些女人們大多數都生過五六個孩子,有經驗。
張淑珍一個人忙不開,就讓閨女去請徐秀香還有陳秀芝過來搭把手。
東屋裡,孩子們坐在桌邊,誰都沒動筷子。
母親和嫂子沒過來呢,他們可不敢先動筷子,這是規矩。
一聽母親的話,盛雲芳盛雲菲急忙穿鞋下地,套上棉大衣,戴上帽子圍巾,急匆匆就出了家門。
姐妹倆一個去陳家,一個去王家,找人來幫忙。
冬天,大多數人家都吃兩頓飯,省心。
盛雲芳去陳家的時候,正好陳家也是剛放上桌子吃飯。
“陳嬸兒,我嫂子要生了,我媽說讓我來請你過去幫幫忙。”盛雲芳進門說道。
“啥?你嫂子要生了?哎呦,這是提前了,臭小子想早點兒出來過元旦呢。”
徐秀香一聽,撂下筷子,穿上鞋下地,一邊穿大衣一邊說道。
“娟兒啊,我先去你盛大娘家看看啊,你們幾個在家吃吧。”
生孩子這事兒保不準,有人生的快,有人生的慢。
徐秀香也不知道周青嵐是什麼情況,不敢耽誤,急忙就要過去。
“媽,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年輕,有啥活我來幹。”趙娟也撂下了筷子,起身穿衣服要跟着。
“我媽生老七、老八、老九的時候,都是我幫着接生的,臍帶還是我給剪的呢。”
家裡孩子多,老大就得啥都會,後頭幾個弟弟妹妹,就是趙娟親眼看着出生的。
徐秀香剛想說,人家生孩子,你個姑娘家家的過去幹啥。
沒想到趙娟卻說了這些話,徐秀香到了嘴邊的話,不好再往外說了,只能點點頭。
“那行吧,你跟我過去看看。
維民,你領着弟弟妹妹在家,吃完飯了收拾桌子,不許胡作,聽見沒有?”
那頭陳維民幾個都點頭應了聲,徐秀香跟趙娟穿戴整齊,急忙出了陳家往盛家走。
徐秀香婆媳和陳秀芝腳前腳後都到了盛家,幾個人沒直接進西屋,而是先到東屋脫下來大衣摘下帽子圍巾,稍微暖和了一會兒。
然後到外屋來,徐秀香跟陳秀芝都去仔細洗了手。
“娟兒,快刷鍋,用面鹼刷乾淨了,然後燒一大鍋水。”徐秀香指使兒媳婦幹活。
趙娟應了聲,就照着婆婆吩咐的,把西屋鍋仔仔細細刷了兩遍,那頭盛希康抱來柴火生了火,然後燒上一鍋水。
西屋,周青嵐在婆婆的伺候下,勉強吃下去十來個餃子。
這會兒工夫,她這肚子就疼的一下比一下重了。
“嫂子,大媳婦咋樣了?肚子疼的厲害不?是先破的羊水,還是先見紅啊?”
徐秀香和陳秀芝等身上暖和過來之後,才推門進了西屋。
“先破的羊水,剛纔好歹吃了點兒東西,這會兒說是肚子疼的一陣比一陣急。”
張淑珍一直陪着兒媳婦呢,見到兩個相處好的姐妹都來了,她也鬆了口氣。
“大媳婦,你覺着多長時間疼一次?疼的厲害不?”
徐秀香生了七個孩子,比張淑珍還多生一個呢,經驗豐富。
一邊上前去摸周青嵐的肚子,一邊詢問周青嵐肚子疼的程度。
“好像是挺快,幾分鐘一次。”周青嵐咬着牙忍過了一波宮縮疼痛之後,這才咬着牙答道。
“行,你再疼的時候跟我說一聲兒啊,我給你看着時間。”
徐秀香囑咐着周青嵐,一邊扭頭去看牆上的鐘。
過了幾分鐘,周青嵐喊了聲疼,徐秀香特意記下時間,仔細確認兩次宮縮的間隔。
“嗯,五六分鐘一次,我估計大媳婦這是快要生了。
沒事兒,放鬆點兒,別緊張,我生過七個,你媽生了六個,都養活了。
放心,你現在千萬別往下用力,還不到時候呢,啥時候三四分鐘疼一次,你那後背都疼出汗來,那就是快了。”
徐秀香握住周青嵐的手,安慰她。
一月一號下午三點來鍾,還差七八天到預產期的周青嵐,羊水破了,接着肚子疼。
可能是周青嵐懷孕後沒閒着,一直堅持上課,參加各種活動,也可能是年紀小,反正開骨縫兒挺快的。
到下午四點半左右,真就像徐秀香說的那樣,四五分鐘就肚子疼一次,後背和額頭都疼出汗了。
“你好好躺下,現在可以試着用力了,別急啊,慢慢來,用長勁兒。
深呼吸一口氣,憋住了用長勁兒。”
徐秀香指揮着周青嵐,教她怎麼用力,怎麼配合着宮縮往下使勁兒。
正所謂關心則亂。
生過那麼多孩子,本應該平常心對待的張淑珍,在看見兒媳婦疼的臉上煞白,額頭冒汗時,直接就慌了手腳,啥都忘了,只知道抱着兒媳婦掉眼淚。
得虧有徐秀香和陳秀芝在,這倆人倒是鎮定,指揮着趙娟幹活,教周青嵐怎麼呼吸怎麼用力。
周青嵐這會兒腦子裡都是空白的,只憑着本能,趁着宮縮疼痛的時候,憋足一口氣往下用力。
就在她用力了幾次之後,便聽見有人喊。
“快了快了,看見頭皮了,再使使勁兒,孩子就出來了。”
於是,周青嵐休息一下,繼續用力,再次使勁兒兩三次之後,孩子的頭出來了。
徐秀香和陳秀芝二人上前,一個按住了周青嵐的肚子,另一個用手拖住了孩子的頭。
“快,趕緊用力,再有兩下就好了,這時候千萬不能停,要不然孩子卡在這兒不上不下的,容易憋壞了。”
周青嵐咬着牙,再次用力,忽然間,就覺得肚子一空,有什麼東西好像是脫離了出去。
“哎呦,是個小子,白胖白胖的大小子呢。”
徐秀香一手託着嬰兒屁股,一手握起嬰兒小腳,將小嬰兒倒着提起來,啪啪拍了兩下。
那剛出生的小娃吃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聲嬰兒的啼哭,尤若天籟之音,讓一屋子心焦忙亂的人們,頓時都鬆了口氣。
接着,徐秀香用一把嶄新的,用開水煮過消毒的剪子,剪斷了嬰兒臍帶,然後用紗布將剩餘臍帶結紮起來包好。
這時候,趙娟端着熱水進來,徐秀香給嬰兒簡單擦拭一下身體,就趕緊用大褯子、夾被包裹起來。
然後趙娟遞過來一杆秤,徐秀香用秤鉤勾住了包裹,稱了下孩子。
“六斤六兩,大胖小子呢。嫂子,恭喜你啊。”
徐秀香高興極了,趕緊把孩子放下來,同時向張淑珍道喜。
這年月人們普遍吃的不好,孕婦也沒啥好東西吃,所以很少有把胎兒養的特別大那種。
有的孩子生下來也就四五斤沉,比貓兒大不了多少。這種超過六斤的孩子,那就算是很胖了。
像後世動不動七斤幾兩、八斤沉的孩子,非常罕見。
其實這樣也好,以眼下的條件來說,真要是生個八斤沉的孩子,產婦得遭老罪了。
一個弄不好胎兒生不下來,那可就是一屍兩命。
這個時候,張淑珍哪裡還有工夫注意孩子啊?
她把嬰兒的胎衣,還有胎盤啥的都收拾起來,然後用乾淨的白布,給周青嵐擦拭污血。
等污血收拾差不多,直接將那些衛生紙、草紙啥的都卷吧卷吧,一遭兒扔到地上,等會兒再收拾出去。
“沒事兒啊,閨女,你先閉上眼歇會兒,媽這就給你收拾,收拾好了你安心睡覺就行。”
張淑珍收拾好炕上的東西,給周青嵐整理妥當,蓋好了被子,這才接過來小娃,放到周青嵐身邊。
周青嵐這會兒已經沒多少力氣了,只扭頭看了看身邊的娃。
“哎呀,怎麼這麼醜?”
第一次當媽,儘管心裡各種激動,可是在看到那個渾身通紅還皺巴巴像小老頭似的孩子,周青嵐還是沒忍住,說了句孩子醜。
“你看你,自己的孩子咋還嫌醜呢?
這孩子長的多好啊,你等着過兩天,他臉色變回來,再長開些,可俊了。”
徐秀香幾個一聽,都是哭笑不得。
周青嵐又不懂,反正誰有經驗就信誰唄,“媽,我累了,先睡會兒啊。”
真的是太累了,周青嵐也顧不上看孩子,閉上眼睛,迷迷瞪瞪的就睡着了。
張淑珍也沒說別的,只細心的給兒媳婦掖了掖被角,確定不會透風之後,這才朝着徐秀香、陳秀芝招招手,三人輕手輕腳的從西屋出來。
“弟妹、大嫂,謝謝你們了啊。
哎呀,我剛纔真是懵了,啥都記不起來,得虧是你們過來幫忙,要不然我非得麻爪兒了不可。
那個啥,是不是都沒吃飯呢?正好,家裡煮的餃子,快,過來吃點兒吧。”
張淑珍向二人道謝,又招呼她們去東屋吃飯。
這個時候,徐秀香她們哪能留下來吃飯啊?
“嫂子,咱們都處這些年了,就跟自己家人似的,你可別跟我們外道。
你這頭我看着也沒啥事兒了,我們先回去,等着孩子三天的時候,我們再來。”
張淑珍挽留一番無果,徐秀香等人穿戴好了離開。
張淑珍只能打發兒子閨女出去送,她則是趕緊去倉房。
把事先放在木桶裡的豬蹄、野雞啥的,拿回家來緩着,打算給周青嵐做點兒吃的。
“媽,你還沒吃飯呢,先吃口飯吧。”
盛雲菲把餃子放在鍋裡熱了下,重新端上來,招呼母親吃東西。
剛纔光忙活周青嵐去了,張淑珍根本沒顧得上吃飯。
“哎呀,我都忙的忘了餓了。”真的是這樣,人一忙起來,啥都能忘了。
“你們幾個都吃飯了麼?”張淑珍記得,她好像囑咐孩子們先吃來着,到底吃沒吃的,她沒留心。
“媽,我們吃了,你放心吧。”盛雲菲忙應道。
“從王大娘家回來,我們幾個就吃了。”
當時西屋鬧哄哄的,盛雲菲幾個啥也幫不上,就趕緊把飯吃了。
張淑珍這才放心,於是低頭吃餃子。
白菜餡的餃子水靈靈的可好吃了,可張淑珍這會兒,一點兒也吃不出好賴。
她一心惦記着兒媳婦和剛出生的小孫子,哪有心思細細品那餃子味道如何?
吃點兒肚子不餓,趕緊去張羅些吃的給兒媳婦纔是,要不然兒媳婦哪有奶水喂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