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放寒假,大部分孩子就放羊了,成天出去嘚瑟,不到吃飯的點兒不回家。
盛家這幾個都大了,還算懂事兒,頭幾天抓緊時間先寫作業。
這年月也沒啥寒假作業的冊子,老師就是留兩本小楷,高年級的再留幾篇作文、日記啥的。
作業不多,勤快點兒三五天就能寫完。
盛希泰這回吸取了教訓,也跟着哥哥姐姐們先寫作業,等着作業都寫完沒啥心思了,他愛咋玩就咋玩,不怕捱揍。
陳峰更是不用說,他小,作業也少,很快就完成了。
寫完作業之後,這倆小的就算徹底放飛自我了。
早晨吃完飯出去,不是放爬犁坡兒就是在河面上滑冰,要不然就是幾個人湊一起打冰尜兒,反正他們有的是東西玩。
十冬臘月外頭那麼冷,這些孩子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穿着厚厚的棉襖棉褲,帶着棉帽子、棉手悶子,一個個凍的臉通紅,玩的卻特別開心。
就是有一樣,天天晚上回家,那鞋都是溼的,得找地方烘乾。
西屋倒是有火牆,可那上頭光是盛新華的衣服、褯子啥的都擺不開,哪裡還有地方給盛希泰、陳峰烘鞋?
所以這倆人的鞋,就只能放在外屋爐子或者竈坑跟前兒,慢慢烘着。
有一天,盛希泰他們在外頭玩挖城堡捉迷藏的遊戲,就是把場裡幾個大雪堆摳出洞來,藏在裡面讓別人找。
這一天下來,那鞋裡頭都灌進去了雪,大頭棉鞋溼的呱呱透。
一回家,張淑珍就看見了,氣的差點兒要揍盛希泰。
好歹大家勸着,盛希泰免了這頓揍,可是這鞋咋整?
盛希泰穿的這雙,是入冬後張淑珍新給買的。
如今這年月,能有雙新鞋過冬那就挺不錯了,好多都是撿哥哥姐姐舊的鞋子,縫縫補補再穿一年。
盛希泰的鞋溼透了,要是晚上不烘乾的話,明天就沒鞋穿。
於是,這小子吃過晚飯後,就在竈坑門兒外面擺了兩塊磚。
然後把鞋側着放在磚上,鞋口朝着竈坑裡,想要通過竈坑的熱度,儘快將鞋烘乾。
平常時候,盛希泰和陳峰的鞋都只是溼了外面一層,沒像今天溼的這麼厲害。
盛希泰擔心竈坑裡這點兒餘火不夠用,於是趁着家裡人不注意,又往竈坑裡填了點兒柴火。
結果,晚上十點來鐘的時候,張淑珍就聞着哪裡一股燒膠皮混着糊味兒。
“這是哪兒出來的味兒啊?”張淑珍睡不着了,趕緊起來,點上蠟燭,循着味兒去找。
裡屋沒啥異常,於是張淑珍舉着蠟燭往外屋去,結果一敞開東屋門,外屋地一股子嗆人的味道,薰的張淑珍直咳嗽。
正好盛希平也察覺出不對了,於是起來查看。
“哎呀,這是啥東西燒着了?咋一股燒膠皮的味兒呢?”
西屋門一敞開,差點兒給盛希平嗆一跟頭。
他趕緊把西屋門關上,也顧不得查看是哪裡傳出來的味兒了,趕緊先把外屋門敞開通通風。
而這個時候,張淑珍舉着蠟燭,已經來到了竈坑前。
“哎呀,這是誰的鞋?這咋都燒糊了?
敗家的,咋就把鞋堵在竈坑門兒跟前兒呢?好好兒的一雙鞋,燒了大半拉。”
張淑珍拿起鞋一看,氣的就開始罵人了。
盛希平也湊過來,仔細看了下,不由得搖頭。
那兩塊磚離着竈坑門兒太近了,竈坑裡還有餘火,烤乾了鞋之後,把鞋帶也燒着了,順勢燒了大半拉鞋。
看這鞋的大小,應該是盛希泰的。
盛希平都能認得出來,更別說張淑珍了,家裡的東西,哪一樣能逃得過她的眼睛?
“盛希泰,你給我滾過來。”氣的張淑珍也不管這是大半夜了,朝着裡屋就喊道。
東屋裡,盛希康、盛希泰、陳峰三個人睡在了北炕上,盛雲芳盛雲菲跟着母親睡南炕上。
盛希泰睡的正香呢,母親叫他也沒聽見,但是盛希康聽見了,就趕緊把盛希泰叫醒。
“老六,快起來,咱媽叫你呢,你幹啥了?”
盛希泰睡得正香呢,被哥哥叫醒,還以爲天亮了,一個激靈就坐了起來。
正好這時候,張淑珍又喊了聲兒,嚇得盛希泰急忙從被窩爬出來,也沒穿鞋,光着腳丫子就躥到了外屋。
“咋了?咋了?”這會兒,盛希泰的腦子還是懵的。
“你說咋了?是不是你又往鍋底坑裡扔柴火了?你看看這鞋,都成啥樣了?”
張淑珍把已經燒漏的鞋,扔在了盛希泰面前。
就這蠟燭微弱的光,盛希泰撿起來自己的棉鞋,一打量,頓時明白了,他把鞋給烤着了。
“哎呀,我的鞋,我的新鞋啊,我沒鞋穿了。”
那鞋也不知道怎麼燒的,連底兒都烤化了一半兒,想補都沒法補。
盛希泰就這一雙新鞋,卻被他弄成了這樣,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該,讓你天天出去嘚瑟,這個家裝不下你了,成天不着家,成天那鞋都呱呱溼。
這回好,沒有鞋了,我看你還往哪跑?”張淑珍氣的不輕,真想狠狠抽老兒子幾下。
張淑珍這麼說,盛希泰哭的更厲害了。
盛希平在旁邊一看,這也不行啊,大半夜鬼哭狼嚎的再嚇着孩子咋辦?
再說了,鞋已經這樣,就算揍盛希泰一頓,也沒法復原。
盛希泰損失了一雙新鞋,這教訓已經夠了,沒必要再訓他。
“媽,別生氣了,老六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快點兒把鞋烤乾了。”
屋裡還有點兒燒膠皮的怪味兒,但是娘幾個穿的都少,不能凍壞了,於是盛希平把外屋門關上,耐心安撫母親。
“這回的事兒,就讓老六長個教訓,往後他肯定不敢把鞋弄溼了。
走吧,進屋睡覺去,大晚上他這麼哭,旁人聽見還以爲咱家咋回事兒呢。”
張淑珍很顯然餘怒未消,“他長教訓?他什麼時候能長教訓?
反正我是沒錢再給他買新鞋,有本事,他明天就光着腳往外跑。”
物資匱乏的年代,一雙鞋好幾塊錢,不怪張淑珍如此生氣,她是心疼東西心疼錢。
盛希平自然明白,卻也只能好聲勸着張淑珍回屋睡覺。
這邊,又趕緊把盛希泰拽回屋去,這小子就穿了個襯衣襯褲,外屋剛纔敞半天門,挺冷的,凍壞了咋整?
“大哥,我沒鞋穿了,咱媽肯定不給我買鞋,我咋過冬啊?”
盛希泰坐到炕沿上,還不停的抽噎呢。
“那能怎麼辦?翻一翻你四姐五姐的舊鞋,找雙合適的穿唄。
就該讓你長記性,成天跑出去玩兒,不管不顧的,活該。”盛希平哼了聲兒,語氣冷冷的說道。
一雙鞋的錢,盛希平拿得出,但是這話他眼下不能說。
那頭張淑珍還生氣呢,這邊他就說要給盛希泰買鞋,那不是把老媽給裝裡去了麼?
這事兒,盛希平必須跟張淑珍統一戰線,讓盛希泰長點兒記性才行。盛希泰一聽這話,癟了癟嘴,還想哭,可是又不敢。
最終,只能委委屈屈的鑽進被窩,躲被窩裡掉眼淚去了。
盛希平嘆口氣,轉身從東屋出來,關好門,回西屋睡覺。
第二天早晨起來,盛希泰光着腳丫子,去櫃子裡翻找一通,找出來好幾雙舊鞋。
有盛希康前幾年穿小的,也有盛雲芳盛雲菲她們前兩年穿舊的鞋。
張淑珍愛乾淨,夏天暖和的時候,家裡那些舊鞋都刷洗曬乾了放起來。
一對比就能看出來,還是女孩子用東西仔細,盛雲芳盛雲菲去年的鞋幾乎沒有破損的地方。
而盛希康之前的鞋,已經穿的不成樣子了。
作爲家裡最小的孩子,撿哥哥姐姐的衣服鞋子那都是常事兒,誰家都這麼過來的。
所以盛希泰也沒啥不好意思的,撿了雙大小合適的穿上,又活蹦亂跳了。
“你輕點兒作啊,再把這雙鞋作壞了,你就得撿我的鞋穿。”
盛希康見了,就故意扎弟弟的心。
果然,盛希泰一聽這話,小臉兒又抽抽了。
“知道了,我纔不撿你的鞋呢,你那鞋穿的跟耗子咬了似的。”
都是男孩子,有幾個不作的?大哥別笑二哥,其實都差不多。
盛希康被弟弟懟了句,氣的朝着盛希泰翻白眼。
“哼,別在那兒美,你再把鞋弄着了,耗子咬的你也得穿。”
盛希泰也哼了聲,扭頭洗臉去,不惜的搭理他哥了。
盛希泰烤壞了一雙鞋,多少算是長了點兒記性,再出去玩,就比較在意了。
儘量不把雪弄到鞋裡面,晚上烘鞋的時候,也儘量離竈坑有點兒距離。
轉眼間冬月過去,小新華就算一週歲了。
這要是擱以前,週歲那可是大事兒,咋地也得擺幾桌酒席,還得讓孩子抓週啥的。
如今不讓講究這些,盛家也沒張羅,張淑珍就說做幾個好菜,自家人樂呵樂呵就行。
冬季晝短夜長,白天時間短,要是再吃三頓飯,這一天不用幹別的,光做飯了。
所以大部分人家,一到孩子放了寒假,就是兩頓飯。
以往盛家也是這樣的,可如今盛希平上班,中午得回來吃飯,所以盛家還是一天三頓飯。
一月十九號,農曆臘月初一。
吃過早飯後,張淑珍就開始忙活,把外頭凍的肉和魚啥的拿回來化着,準備下午做點兒好吃的。
十點來鐘的時候,外頭小火車汽笛響了,盛家人也沒咋在意,反正自家沒人出門。
不想過了一會兒,就聽見外頭蹬蹬蹬腳步聲,接着狗子們就叫了起來。
“盛大娘,你家來客了。”有人站在大門外喊着。
張淑珍和周青嵐正在廚房忙活着要做中午飯呢,聽見動靜,婆媳倆都愣了下。
“這是誰來了?親家兩口子?不能啊,你們不是剛從松江河回來麼?”張淑珍隨口唸叨了句。
周青嵐也猜不到是誰來,索性推門出去,“誰啊?”一邊推門往外看,一邊問道。
“哦,我們是從省城來的,找盛希平和陳峰。”
盛家大門外,站着幾個人,其中有王建設的弟弟王建業、陳維國的弟弟陳維仁,另外兩個人,一男一女,不是林場的人。
說話的是個男人,高高的個子,有點兒瘦,戴着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挺有文化的模樣。
旁邊那女的穿戴也還行,看上去歲數不算大。
倆人手裡還拎了些東西,一看就是來串門的。
省城來的?找盛希平和陳峰?
周青嵐當時就有點兒納悶兒,自家男人啥時候跟省城的人有來往了?還有陳峰,關陳峰什麼事?
陳峰,陳峰?忽地,周青嵐瞪大了眼睛,她想起一件事來。
當初盛希平就是從省城領回來的陳峰,這些人也是從省城來的,他們,不會是來找陳峰的吧?
“哦,那先進屋吧,進屋說話。”
周青嵐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養了快兩年的孩子,忽然人家爸媽找來了,這種感覺說不上來,失落、不捨、茫然無措。
慌亂間,周青嵐說話的聲音都不太穩。
“二郎神,不許叫了,這是咱家客人。”
狗子們還在朝着門外人叫喚,周青嵐深吸一口氣,先喊住狗子,然後朝着大門外的人點點頭。
“希平沒在家,上班呢,陳峰跑出去玩了,你們先進來等會兒吧,我去找他們。”
周青嵐出聲兒,二郎神幾個就不叫喚了,乖乖回窩裡趴着去。
那邊,陳維新、王建業倆人朝着周青嵐擺擺手,“嫂子,你在家吧,我們去找希平哥,還有陳峰。
我們知道陳峰在哪兒,他跟着希泰在東頭放爬犁坡兒呢。”
王建業和陳維仁都跟盛雲芳差不多大,他們和盛希泰那些小孩子玩不到一起去了,但是知道盛希泰他們在哪兒。
“好,好,那就麻煩你倆了,去把他們找回來吧,就說家裡來客了。”周青嵐一聽點點頭。
陳維仁和王建業倆人一溜煙跑了,去場部找盛希平。
這邊,周青嵐很客氣的將那二人讓到了家裡。
“媽,是省城來的人,說是來找咱家希平還有陳峰的。”
周青嵐進門,跟張淑珍嘀咕了句。“來人可能是小峰的爹媽。”這一句,聲音非常小。
張淑珍正切菜呢,一聽這話,差點兒切了手。
陳峰來盛家一年半了,張淑珍是真心實意把陳峰當親孫子疼。
原本以爲陳峰這孩子沒了親人,能一直在盛家住下去呢,卻不想,人家的爹媽找來了。
一時間,張淑珍這心裡頭也是很難受。
“哎呦,這麼老遠來的啊,快,趕緊進屋坐。”
不管心裡頭多麼難受,面上還是不好露出來。
張淑珍強顏歡笑,將菜刀放下,用圍裙擦擦手,笑着將對方二人讓到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