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感覺到蘇莉對我厭煩情緒是在我們開學的那個晚自習。
那天，我纔到了城裡，就找了一個最近的電話亭給她打電話，我想我已經忍了一個假期，現在打去，她應該不會怪我了吧？她會不會也很想我了，說不定要責備我那麼久不給她打電話呢，我帶着激動的心情撥通了她家的電話，是她接的電話。
我說：我到城裡了。
她說：哦。
沒有表現出期待的語氣，我說：你在哪裡？
她說：我在家裡呢。
我說：要不要出去逛街吃東西？
她的語氣開始有了些無奈和厭倦，她說：哎呀，我不想出門。
我說：你是不是生病了？感覺你有氣無力的。
她說：嗯，是的，我生病了。
我說：吃過藥沒有？
她說：吃過了。
我說：你要注意……
我就聽到了掛電話的聲音，雖然我被太陽曬出一身的汗，可是我的心裡像被澆了冷水一樣，拿着電話呆立了很久，好不容易纔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
是不是她爸媽又回家了？我心裡想。
我放下話筒，坐上公交車，車子載着失落的我向學校的方向行駛。我心裡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就是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我一遍一遍回想着剛纔的通話。
她語氣不太對啊……
我恍然大悟，對，就是語氣。
那不是我們之間交流的正常口吻，她掛電話的時候什麼都沒有說，似乎我還聽見了她的唉聲嘆氣。感覺很想結束我們的對話，不是我們以前被發現時候的驚慌模樣，而是來自她本身的抗拒。
我們以前通話被發現的時候會經常說些我們約定好的暗語：數學題啊？我還沒做呢……恩……那道題我也不會做……或者是：啊……那麼簡單你都不會啊，來，我教你……
這纔是我們之間該有的方式。
難道她還在生我的氣嗎？我都忍着一個假期沒給她打電話了。
心裡帶着這樣的憂愁，我去到了學校，鋪好了牀鋪，時間也才一點過，我不知道如何處理剩下的時間。我本打算跟她一起去逛街，我幫她背書包，買她喜歡吃的冰淇淋給她吃，買大杯的奶茶給她喝，然後我們再花四塊錢去那個錄像室看場電影，時間還早的話，我們就先吃晚飯，然後一起去上晚自習的……可是現在只有我自己坐在寢室裡，看着外面的天空，那片雲一直不動，太陽似乎永遠不會落，地上的影子也沒有拉長過任何一點距離，我來得太早，校園內沒有什麼聲音，天氣那麼熱，曬得風都懶得流動，一切像被人用畫筆定格了一樣，而在這樣的畫卷中，我不知道把我這樣的角色放在哪個位置，心裡慌張得差點哭了出來。
我到底哪裡做錯了？我一直坐在那裡想。
時間好不容易過去了一些，我聽見有人的聲音出現，我看向窗外，住校的學生陸陸續續地來到學校了。
唉，不想了，等她來了，去給她道歉，求她原諒就好了，我到底哪裡做錯了呢？
我邊想着邊爬上了牀，我想用睡眠來跳過這空洞的幾個小時，在牀上翻來滾去，好歹還是睡着了。
是孫浩把我叫醒的，他說6點過了，要不要去吃飯，7點就上晚自習了。
我倒是沒有胃口吃飯，不過能與人說說話，提醒一下那個被開遠的烈日曬得不想前進的時間——你，走快點。我就跟他走去了食堂。
他問我：假期過得怎麼樣？
我說：精彩級了。
他說：有什麼好玩的？
我說：太多了，都不知道怎麼說。
我們相互胡扯着，吃完了飯，時間是六點半，我們去了教室，教室已經有很多人，我不願意進去，一直站在過道上，看着學校的大門口，快要到七點了，我都沒有看見蘇莉的身影。
難道真的生病了？
晚自習開始的鈴聲響起來的時候我纔看見她出現在轉角樓梯口，她像故意踩着那個時間來的一樣，她纔出現，老師就拿着教材走出辦公室了。
我心裡沒聽見那個聲音，我心裡更加不安。
我一直在教室門口等着她，她來到的時候我向她靠近，她的書包上明明掛着那個鈴鐺的啊，我居然沒有聽見了。
那個時候，她朝我擠出了一個笑，那真的是擠出來的，緊閉着的兩片嘴脣，隨意往側臉一拉，稍縱即逝。要不是我那麼強烈的愛着她，我可能會以爲那是她對我的嘲笑，嫌棄？
她說：老師在後面。
然後匆匆跑進了教室，我跟着進去，站在她身旁，她沒有看我，低頭翻着書包，我看見老師來到了教室門口，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種晚自習都是留給學生趕作業的，所以老師也不會講什麼內容。大家開始趕假期作業的時候我就寫紙條給她。
我問：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事情了，假期的時候總是給你電話，讓你爲難，對不起。
她回過來，說：沒有，你別多想，我還有好多作業沒做完呢，你做完了?
我回她說沒有，她叫我趕快做，我只能乖乖地趕着假期作業，第一節晚自習完了之後，我去了她的位置，她趴在桌子上睡覺，沒有給我讓位置，她的同桌要給我讓，我說不要了，我就站在她旁邊問她怎麼了。
她說：我不舒服，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先不要打擾我，跟孫浩他們玩去。
我想說什麼，她閉上了眼睛，不再想聽我說話，我想她可能真的是病了吧。
我回到座位上坐着，爲她擔心，一會後，我又去找她，我說：你不舒服的話你的作業拿來我做，我的做不做都沒事。
她說：我自己能做完，你也把你的做完。
又不再說話，我又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晚自習跟第一節一樣，我把自己喜歡的科目做完之後就沒有再做作業，從後排看着她，她一直低着頭做作業，我心裡充滿了擔憂，又不敢打擾她。我想她怎麼會有那麼多作業沒做完？我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好幾次她都說在做作業的。我就這樣看了她一整晚。
快要下晚自習的時候，我看見她提前了兩分鐘收拾書包，下自習的鈴聲一響，她就跑了出去，我連和她說話的時間都沒有，讓我尷尬地停住了想要去送她的腳步。
回宿舍的路上，孫浩問我：你們又吵架了？
我說：沒有啊。
她說：那她怎麼會那樣？
我說：她說生病了，不太舒服。
孫浩說：生病了不是應該跟男朋友撒嬌的時候嗎？
我說：我也納悶了。
孫浩說：她是不是在疏遠你？
我說：疏遠？沒有吧，可能她真的很不舒服。
孫浩沒有再說那些會讓我難過的話。我也一整晚沒有睡着，一直等着天亮。
第二天的情況和上晚自習的時候一樣，我去找她，她就趴在桌子上睡覺，有時候又跟其他女同學一起去買東西，和其他女同學一起去做課間操，有時候我看到她獨自一人的時候，朝她走去，她快步走開了，放學和下晚自習的時候，也是提前兩分鐘收拾書包，鈴聲一響就跑出去了，我沒有任何跟她說話的機會。
第三天是那樣的，第四天也是那樣的，我開始感覺到了孫浩口中說的疏遠。我驚慌起來，一個晚自習要結束的時候，我從後門溜出去，在教學樓下面等着她，她纔出來，我就擋住了她，我想搞清楚到底怎麼回事，起碼我要知道自己錯在什麼地方，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道歉。
她有些意外我會出現在那裡，眼睛到處看了下，生怕被老師發現的樣子，我說：如果我哪裡做錯了，你要告訴我，不要這樣不理我。
她說：沒有那回事，你也沒做錯什麼。
我說：那你爲什麼這樣，甚至連話都不跟我說。
她說：你不要多想，真的，只是我這段時間真的不舒服，也很聽不進課，所以沒有心思理其他事情。
我說：連我都不理了嗎？
她說：沒有，相信我，我要不了多久就好了。
我說：要不了多久是多久，我現在真的每一秒都非常難受。
她說：對不起，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要快回去了，這久我爸媽對我非常嚴格的。
我沒有了留住她的理由，她很快又從我的眼中消失了。
那之後，老師隨時告訴我們時間過得很快，要分秒必爭，可是我卻過着度日如年的日子。我想安靜地等着她，等着她說的“要不了多久”。可是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她在假期裡遇到了什麼，我們明明放假的那晚那麼深情的道別的，說着會一直想念彼此的。
她到底怎麼了？我心裡突然想起了一個人，就是一直給她寫信的男孩，我想難道那男的又來開遠找她了？是不是她告訴了他我的存在之後，他不甘心，所以又來找她？看見她把他送的項鍊取下了之後，他是不是傷心地在她面前流淚了？還說了些什麼話觸動她的心？讓她對我動搖了。難不成他們整個假期在一起玩的？所以她纔會有那麼多作業沒做完。她不接我的電話的時候是不是一直在跟他打電話？
我越想越心慌，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我要在最短的時間裡得到答案，知道結果，知道她的選擇，如果真的是那麼回事，也好讓我死了心，不要在那麼強烈的期待中煎熬。
我在心裡掙扎了兩個禮拜，有一晚，緊繃着的神經突然斷了，我失去了理智，發了瘋。下晚自習的時候我混在走讀生羣中，出了校園。在她回家的路上等着她，那晚我似乎已經提前知道了結果一樣，是留着眼淚等她的。
她看到我的時候非常意外，問我：你怎麼在這裡？
我說：蘇莉，我等不下去了，我現在就想知道結果，我受不了那樣的折磨了，兩個多星期了，我可能會瘋了的。
她說：對不起，我真的是生了病，聽不進課，心裡不好受，想先把成績趕上來，所以心思纔沒有放在其他地方。
我沒有聽她的這些話，直接問出了我心中的疑問，我說：是不是那個男的來找過你？你們假期在一起玩，纔有那麼多作業沒做完？他是不是要你戴上他給你送的項鍊？他是不是跟你表白了？才讓你這樣的猶豫不決。
她睜大眼睛看着我，說：你怎麼會有這些想法？我是什麼樣的，難道你一點也不相信嗎？
我說：可是我真的好難過，隨時都在想，上課的時候想，下課的時候想，走路的時候想，休息的時候想，坐着的時候想，躺着的時候想，睡覺的時候想，甚至做夢的時候都在想你。
她說：你別這樣，我們先好好讀書好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我問：那是什麼樣的？
她說：我不想說，你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我說：爲什麼不想說？連我都不能說嗎？真的跟那個男的有關係？
她有點生氣，說：你怎麼這樣子？我說了跟他沒有關係，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說：跟他沒有關係？怎麼我一說他，你就這麼激動？
她說：你今晚真是不可理喻，我就問你，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是不是想着我是爲了那個男的不跟你說話。
我說：是的。
她也流淚了，說：你今晚這樣子我們沒法好好溝通，你讓開，我要回去了。
她推着自行車要走，我抓住她的自行車不讓她走，我說：今晚一定要個結果才行，無論什麼，我來承受。
她說：你放開，大路上，那麼多同學看見了。
我說：看見就看見了，他們又不是沒見過高中生談戀愛。
她說：你放開，你不放開我生氣了。
我說：我不放。
她把自行車推給了我，想走開，我拉住了她的手，她甩開我的手，吼了起來：你是不是瘋了？
我說：是的，我就是瘋了。
她沒有說話，我們相互看着流淚，周圍許多同學看見了，我也帶着怒火看着他們，估計嚇到他們，他們很快走開了，我們站着有一會兒之後，我說：蘇莉，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
她沒有說話，低下了頭，我又等了很久，她還是沒有說話，我停止了流淚，把她的自行車交還給她，我說：我知道了，對不起，讓你爲難了，那些話難的話，讓我來說。
她擡起頭看着我，眼淚“嘩嘩譁”地淌着，她問：你想說什麼？
我看着她那張流淚的臉，心中疼痛不已，跟着哭了起來，她再次問我：你想說什麼？你聽好了，你要真敢說出來，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當時我心裡堵着氣，想：與其一直這麼折磨下去，不如來個痛快吧，一刀斬斷就好了，長痛不如短痛。我說：我們……
她抓緊了自行車扶手，哽咽着說：我真的不會原諒你的。
我說：分……分手吧……
我才說出口，心中就後悔了，慌亂地想收回來，可是我已經說不出口了，眼淚像下雨一樣流出來，在朦朧的雙眼中，我看見蘇莉“哇”地哭了出來，我們完全沒有顧及別人的眼光，站在路邊哭……
她哭着，吼叫着，說：你說了？你居然真的說出來了？我不會原諒你的……
說完，她走了，推着自行車，大聲地哭着，哭聲一陣一陣傳來，揪扯着我心裡的傷口，她在我眼中搖搖晃晃地走過每一盞我們許下過諾言的路燈，那些諾言被路燈的光輝交錯着照射在路面，摩擦哭喊在她背後長長的陰影裡，晚風吹來，亂了，碎了，瑟瑟發抖了，宛若她那顫抖的身體，顫抖的聲音，顫抖的心。
她在我的眼中離去，瘦弱的身體，本來就生病了，彷彿隨時會被風吹倒，被腳下的落葉絆倒，甚至推不動沉重的自行車。
我的心亂了，痛了，碎了，也就真的瘋了……
我轉身朝學校的方向跑去，逆行奔跑在回家的學生羣中，我想跑得快一些，把悲傷甩在身後，可是我的腿變得異常沉重，我甚至有些邁不開步伐，那顆跳動的心臟，像一臺失去了動力的發動機，嘶吼着，我卻感覺不到有任何動力傳來，不過我沒有停下來，一直跑到了學校門口，那裡站着很多老師。
我繞過他們的視線，找到一處不是很高的圍牆，我居然爬不上去，休息了很久，換了很多方法才爬了上去，跳下去的時候，雙腿軟弱無力地着地，我摔倒在地上，手臂在地上擦下了很長的傷口，我一點也不疼，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塵土，走回了宿舍，我鞋子都沒脫，倒在牀上，用被子蒙着頭流淚，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睡着了。
我醒來的時候，自己都沒有相信我已經和蘇莉分手了，覺得那可能只是一個夢，反正我這久都做着這樣的夢，只是那個比較真實而已，甚至我看見手上的傷口，依然還騙自己，那只是一個夢。
一直到了上課的時候，蘇莉沒有來，老師說她請了三天的假。我才接受了分手的事實，因爲她的座位空蕩蕩的，跟我的心一樣，她走了，留下了一個黑色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