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和十早的一個約定。
十早覺得我還有些吸引她的個性，我並想着能否把這些個性具象化，能讓十早一直看着我。如果我真如十早所說，有着只屬於自己的獨特個性，那麼我寫出來的文字也應該如此。因此，在接下來的一週之中，我都思考着如何寫出一篇跟我個性相仿的文章來。我甚至花了許多時間去仔細地閱讀了郭敬明的文字，我想要知道他是怎麼用文字來贏得那些女孩的注視與愛慕的。想來有點像我初中時候寫情書的情形。
花了這麼一番心思之後，我用着別人的口吻和語句寫出了一篇更加矯揉造作的、猶如小女生受了委屈般的文章來。我覺得這並不是抄襲，因爲我表達的是自己的情緒，我甚至安慰自己，我只是在學習。
寫到此處我方纔明白，那時候十早對我的讚美應該不過就是一種鼓勵吧，就像老師友好地給每個學生的期末評語一樣。麻痹學生，安慰家長，這其中有很大的善心，可是卻把事情原來的樣子隱瞞了。
我還是有些膽怯的把文章交給了十早看，她說：你果然寫得很好啊。
可是我從她的笑容和表情中看出來了，其實我寫的文章並不是她期待的樣子。
我看着十早臉上近乎客套一般的表情，說：看來並不怎麼樣。
十早看了我一會，她說：看來你確實很喜歡她。
我並沒有回答十早的問題，利用上課的時間把她寫好的文章讀完，也收起了自己寫的文章，原本那就是爲了給十早看而寫的，可是並未得到她很好的評價，心中倒是有些沮喪，因此依然沒有把週記本交上去。
十早讀了我寫的文章之後的一段時間內，她再沒來找我借MP3，晚自習的時候，孫浩跑去隔壁桌玩，她也不來和我坐在一起。她一直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做作業，或看小說，有時候她也會花些時間來發呆。
我想十早是失望的，我並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種人。甚至課間休息的時間，我刻意靠近她，她都移開了腳步，刻意地疏遠着我，我並放棄了心中的念頭，重新過起了以往的日子。
這樣平靜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我都還沒有把十早給我的《挪威的森林》讀完。
十早又跑來找我。
那時我正在讀着《挪威的森林》，感覺有一道瘦弱的影子落在我的書頁上，我擡頭望去，是十早站在我的課桌旁。
她說：讓我坐裡面。
我移開身子，讓十早坐到了靠牆的位置。
我沒有先開口說話，我想既然我不是十早想象中的人，那麼我提出的話題她未必會像以前一樣的感興趣，只能心不在焉地翻着手裡的書頁，甚至有時候轉頭看着不遠處玩耍着的孫浩他們，或許能從那裡找到點話題引起十早的注意。
可是我不太能聽清他們說話的內容，這時候十早說：你不想跟我說話？
我說：只是不太確定你會回答。
十早說：你不說，我怎麼回答呢？
我說：怎麼今晚突然跑過來了，之前你似乎在疏遠我。
十早說：我們是朋友，我怕你發現了我的一些事情。
我說：你的邏輯有些古怪，朋友不是該坦誠相待嗎？
她說：嗯，可我把你當做不一般的朋友。
我不知道十早這般措辭的用意，因此並未很快回答她，她蹙着眉，有些猶豫的樣子，似乎在做着某種重要的決定。
我沒有催促她，一會後，她說：嗯……喬林哥，你現在沒有女朋友的吧？
十早這般詢問，我並想起了齊思佳，我們應該算不上情侶關係。就是有男生接近她的時候她就會來找我，於是我和她並肩在校園中逛一圈，工作一般的性質，向那些對她有些心思的男生亮出我的工作牌，把這樣的信息散發出去，我便失去呆在她身邊的意義。
我本想調侃十早，問她是不是要跟我告白？
可是我心中想着蘇莉，始終沒有說出來。
我說：沒有。
十早說：我有男朋友了。
十早的話讓我有些意外，或者誠實來講，是有些失落。與她聊天十分開心，她見識比我廣闊，知識也比我淵博，比我更加擅長表達，每次聊完，我都會有些意料之外的收穫。主要的是，即使我拉着她的手一整個晚自習，她也並不責怪我。像是知道我的寒冷一般，給了我一些微弱的溫暖。如果十早談戀愛了，我以後怎麼還能拉她的手呢？
我把心中的遺憾藏起來，我說：十早，我們這個年紀是可以談戀愛的。
十早說：我初三的時候就談了。
十早這麼一說，我突然想起初三時候我一直暗戀着的女孩，我不能反對十早初三談戀愛，因爲那就是否定了我心中的感情。
我說：初三也可以的。
十早說：可是，我們是網戀。
我問：網戀？哪裡人？
十早說：武漢的。
我說：十早，你可真厲害，我還沒出過開遠。
十早說：喬林哥，你怎麼看？反對嗎？我身邊所有的人都反對，都不喜歡他。
我說：十早，我倒是不怎麼反對網戀，只要你覺得是真的，你就只需要尊重自己的感覺。
十早的嘴角微微一笑，可是臉卻是僵硬的，她說：嗯，喬林哥，容我反駁下你，似乎一直只尊重自己的感覺只是一種近乎盲目的偏執，他對我不好。
我看着十早的眼圈，心中擔憂起來，我問：怎麼回事。
十早看着我，似乎在回憶着什麼事情，委屈得快要流淚。
我說：十早，你應該願意跟我講講吧？
十早點點頭，說：嗯，我今晚就是打算跟你說的，我從開始的地方開始說好嗎？
我說：一點都不要遺漏。
十早沉默了許久，我知道這種傾訴需要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我不打擾她，因爲我想要她全部講給我聽，這不是一種變態的想要窺探別人心事的心態，我只是希望她不要把委屈都憋在心裡。
我便默默地等着，一直等到十早和我說：喬林哥，你知道初三要畢業時候的那種氣氛的，對嗎？
我不想十早回憶得太悲傷，我說：我知道，我也深處那樣的環境，偷偷寫了十多封情書。
十早很禮貌地笑了一下，她說：快畢業的時候，我們身邊的女孩們都談戀愛了，我看着他們一對一對的，覺得自己很孤單，也想談戀愛。
我說：你們學校沒一個男生給你表白嗎？
十早身體微微一縮，她說：有的，不過分手了。
我問：爲什麼？
如果我知道十早身上發生的事情，那這一輩子都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那晚，在我這個問題剛出口，十早就流淚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的臉上滾落下來，她忙伏桌面上哭泣。我一陣驚慌，知道自己問錯了問題。
我拍拍她的背，說：十早，對不起，我不該問，你要有難言之隱，你就別說了。
十早突然坐直了身子，把眼中的淚水擦乾。
她看着我說：不，今晚我就是打算全告訴你的。
我看着她下定了決心的模樣，並試探着再次問出來：那……爲什麼分了？
十早眼中又溢滿淚水，我趕忙說：十早，算了，改個時間再說。
十早說：我家門前不遠處有條廢棄的鐵路，有個夜晚，他送我回家，把我帶到了那條鐵路上，他要吻我，我掙扎了一久，不過後來我想着我身邊的女孩們都跟自己的男朋友接吻過了，自己和男朋友接吻也算不得什麼。
十早停了下來，我說：獻出了自己的初吻？
十早點點頭，接着又有淚水從臉上滴落，我沒有勸阻她，我知道她回憶着什麼。
十早努力地整理好些悲傷的回憶，她說：原本我以爲他只是吻我。可是他吻着吻着就開始摸我，我開始反抗，可是……可是……
十早終於說不下去，全身抖動着，我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我說：十早，把話說完，我聽着呢。
十早邊哭邊對我說：可是，我從小就身體不好，掙不脫他的糾纏，我大喊，他用一隻手捂住我的嘴巴，一隻手肆無忌憚地對我進行侵犯，我一生氣就咬了他的手，這一咬，讓他的本性在那個夜晚徹底爆發出來……
我有些預感，心中升起一股怒火，緊緊抓住了十早的肩膀。
我說：十早，說下去，我要聽完的。
十早咬着牙，重重點頭，淚水都甩落在課桌上，她說：他侵犯了我……不是用那個地方……用帶着怒火和禽獸般*望的手。
我放開了十早的肩膀，深深呼吸了幾次。
我問：十早，他是誰？應該在開遠的吧？
十早看着我，他說：喬林哥，你別激動，別生氣。
我說：你告訴我他是誰。
十早說：他已經沒有讀書了，就是街頭地痞，喬林哥，你別激動，我怕你受傷害。
這個時候，悲傷已經再只是十早一個人的悲傷，我心中怒火一股一股的冒出來，眼中似乎也有些淚水。
我說：十早，把事情說完，後來呢？
十早見我沒有先前那麼激動，她倒是刻意的壓制着自己的傷心，強作平靜地說：那時候我又羞愧，有惱怒，又疼痛。我用盡了力氣掙扎，在鐵軌的旁邊抓起了一個石頭往他臉上砸去，他這才放開了我。我一邊哭着，一邊往家裡跑，他在後面罵“裝什麼純潔，你這爛**，臭**……”我很害怕，不停地跑，一到家我就躲進了房間，我爸媽怎麼叫門我都不開，我就是躲在裡面哭，不停地哭，後來我感到下面有些疼痛，我伸手摸了摸，有些溼潤，我擡起手一看，全是鮮血，我……我……不是*女了。
十早說完，擡頭看着教室的天花板，像是想要把淚水和屈辱哽回去一般，片刻之後，她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那時候老師不在，全班同學轉頭看着我們，十早俯身靠在我的腿上，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褲子，忍不住地大聲哭泣。
我看着班裡轉頭過來看的同學，我說：看什麼看，沒見過我欺負女生？
他們這纔回過頭去，看着十早俯身在我的膝蓋上哭泣，我心中滿是憤怒和悲傷，我撫摸着十早凌亂的頭髮，越過她的耳朵，替她擦去眼淚。
我低聲說：十早，如果你願意講，把你的故事都講給我聽。
不知道過了多久，十早慢慢停止了啜泣，她擡頭，用一雙淚眼看着我。
她說：喬林哥，你不會嫌棄我吧？不會認爲我是個不自愛的女孩子吧？
我說：不會。
十早一會笑，一會哭，待她整理好情緒，並接着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她說：從那之後我爸爸每天送我上學，放學又接我回家，我不敢告訴任何人，不敢告訴老師，那太丟臉了，不敢告訴父母，怕他們傷心，不敢去報復那個男生，因爲我怕又被報復。所以我每天放學就回家，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作業做完就看書，看累了我就上網，就是在網上認識了一個武漢的男的，他很關心我，所以我就跟他談戀愛了。
我說：他對你也不好吧。
十早說：喬林哥，我會全部給你講的。
我說：你接着講。
十早繼續講了下去：把情感轉移了之後，我慢慢從那個可怕的夜晚走了出來，我偷偷告訴了我的一個好朋友，說我跟一個武漢的男孩在戀愛，要她爲我保密，可是第二天，我的朋友們都知道了，全部都找我說話，要我放棄那個不切實際的夢。她們說的好有道理，讓我又擔憂起來，所以有一天，我逃課了，我去了網吧，在QQ上找到那男孩，他責怪我逃課，我說我只是想他，他要我好好讀書，答應我等中考結束之後就從武漢來開遠找我，那時候我是幸福的，心中的疑慮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說：他真來找你了？
十早說：嗯。
我說：什麼樣的人？
十早說：很胖，24歲。
我說：嗯，還不算大，不過把你措辭裡面的男孩改成男人。
十早笑了笑，可能她看出了我的一些不開心，可是她似乎不太顧及我的感受。
她說：中考之後，他真的來了，我在車站看到他，不顧一切地跑過去抱他，他真的從千里之外來看我了，我相信了他是愛我的。他回去之後，我們幾乎每天通電話，我覺得戀愛就該是這樣子的，上個學期，我過得很快樂。
我突然插了一句：我也一樣。
十早說：我知道。
我說：你繼續說下去。
十早說：放假的時候，我和我爸媽說我要去見他，他們不同意，我們發生了很激烈的爭吵，我真的沒有和我爸媽那樣吵過，最後我告訴他們，如果不讓我去，我就死給他們看。我媽媽突然就哭了，我也跟着哭，我爸爸坐在桌旁抽了一根菸，他說“女大不中留，你要去就去吧，不過要記得好好回來”。
我一直看着十早，十早說：喬林哥，我知道你在責怪我那麼對待我的父母，我也知道自己那麼做是錯誤，以後不會再發生了，你還聽我說完嗎？
我說：你說。
十早說：我爸媽把我送去車站了，車子開動的時候我媽媽一直在哭，我心裡又是內疚又是欣喜，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我到了武漢的時候才發現事情已經有些變了，他看我的眼神有些陌生，我心中有了些擔憂。
夜晚的時候我聽見他的母親與他的談話，說我這樣一個女孩子只會是家裡的負擔，要他把我送走，我蜷縮在牀上，是哭不出來還是不敢哭出來？我也不知道，我想他是愛我的，只要他來安慰我，我什麼都可以面對，包括他那刻薄的母親，可是他一整晚都沒有和我說話，我的心開始涼了下去。
那些天我一直在他家做家務，一來我沒事可做，二來我想這樣的話，他的母親會慢慢接受我的，呵呵，就像電視裡表演的一樣。
幾天後，他說要帶我出去玩，我開心地打扮了自己，結果他把我帶進了一家看起來不錯的KTV，我不喜歡那個地方，我更喜歡安靜地和他呆在一起，像剛認識的時候一樣。
KTV永遠都只會是一個樣子吧，滿地的狼藉，縱情去證明其實人就只是野獸。我坐在角落，我想他會來抱我的，如果他這樣做，那麼無論他母親用多冷的眼光看我，叫我做多繁重的家務，我都能堅持走下去。
可是角落很冷，真的很冷，燈光越來越暗，漆黑慢慢把我包圍，我感覺像是墜落在深淵一樣，心中的希望只是那些搖曳燈光中的一道幻影。
他終於走到了我身邊，我以爲他要帶我離開，心中有了些喜悅。
可是他跟我要錢……
我說：跟你要錢？24歲的男人跟16歲的女娃要錢花？他要幹什麼？
十早說：我也問他要幹什麼？是不是要去結賬？
他說要找點樂子，身上錢不夠。我問他找什麼樂子？
我知道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兒，我有些反對，甚至乞求。他一生氣，轉身把從外面叫來的一個姑娘摟在懷裡，手熟練地移動着，又得意地朝我微笑。最後，我妥協了下來。
我不知道那些晃眼的燈光中坐了多久，他們終於盡興了，他帶着我一起去結賬。
收銀看着我們一羣人，問：你們點了三個妹妹？
他居然不解釋，把頭轉向了另一邊，我哭着解釋我是他的女朋友，我不敢生氣，不敢發火，我一個人在外面，怕遇到什麼事情。
那夜之後，我每天做完家務，就看着遠遠的天空發呆……
我說：十早，還是家裡好吧？
十早看着我，眼淚又流下來，她說：喬林哥，我知道的。
我說：以後不要做這些荒唐的事。
十早說：嗯，我知道了。
我問：後來呢？
十早說：後來……我就回來了。回來之後我們天天吵架，彼此冷嘲熱諷，他說我這麼小就不是*女了，會是什麼好女人？我也罵他一個24歲的媽寶男，巨嬰，什麼都聽你**，跟你*結婚，跟你*睡去吧，你*是*女。我們天天吵，我每天熬夜，所以眼睛成了這個樣子。之後剛好文科理科分班，身邊的朋友全部都選擇了理科，像是刻意要遠離我一般。我想他們既然都選擇理科，那我就選文科吧，所以我就來到了這個班，遇見了你。
那個晚自習十早與我敞開心扉之後，關係變得親密起來，她和我坐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會一直拉着她的手，我們分享音樂與小說，探討文章，我也開始慢慢地寫了一些我自己的文字，可是字裡行間，十早知道我一直寫的是蘇莉。
她不責怪我，依然推薦了許多精彩的小說給我看，並且鼓勵我把寫作的習慣保持下去。有時候我經不住她的柔情，會吻她的臉，她不拒絕。在一節多媒體課上，我們坐到了最後一桌，屏幕上播放着《機械公敵》這部電影，內容很精彩，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我並捧起了十早的臉，吻了她的嘴脣，並且撫摸了她，她似乎一點都不意外，慢慢靠在我懷中，口中輕聲喊我的名字：
喬林哥，喬林哥……你想誰都可以，不要忘記我就好……
在與十早這樣的曖昧中，我不是那麼想念蘇莉了，我不知道十早是否也忘記了武漢的那個男人，我心中是希望十早把她忘記的，因爲我感覺十早對我越來越重要，甚至產生了私—欲，不想把她放到另一個男人的懷中，可是我一直不確定，沒敢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一學期又結束。
回家前，我與十早約會，我們一起吃夜宵的時候，十早告訴我武漢的男人喊她過去。
我一頓氣憤，我說：你怎麼搞的，還跟他聯繫？
十早說：不是的，是他直接打電話到我家裡。
我說：你怎麼想的？
十早突然說：你想我怎麼辦？
我說：別去。
十早說：好的，我不去了。
可是我回到宿舍之後，十早又打電話來，她說：喬林哥，我答應了他過去，他一直打電話來我家裡騷擾。
我說：十早，你瘋了嗎？
電話中傳來哭泣的聲音，十早說：喬林哥，對不起，我真的很孤單。
我生氣起來，罵了她：你到底有多害怕孤單？
十早說：喬林哥，你有多害怕孤單，我就有多害怕孤單。
我說：我害怕孤單嗎？
十早說：你不害怕孤單，那你爲什麼抱我？爲什麼吻我？爲什麼摸我？
那時候我真的生氣十早那麼聰明，口氣軟了下來，我說：十早，你別去，我會陪着你。
十早說：喬林哥，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可是一離開你我就會覺得孤單，因爲你不想我。
我說：十早，我想你的。
十早說：喬林哥，你別對我說謊，你心裡一直只想蘇莉，你不是愛我，你只是寂寞。
我的一切心思被十早看穿，我有些惱怒，我說：十早，你究竟打算怎樣？
之後十早很久沒有說話，我聽見了好幾次她呼吸的聲音，我想她是在鼓起勇氣說出她的決心。
我再次問了她的決定，她說：喬林哥，我要過去。
我說：好，你要過去了，以後別再打電話給我。
說完我掛了電話，一整晚沒有睡着，第二天一早，我拖着疲勞的身體回老家去了。
在後來的年月中，我慢慢發現，那其實是十早的一個賭注，她在賭她在我心裡的重要性，可是十早輸了，要是我一直就是一句“你不能去”，那麼十早應該能過一個快樂的假日。可是我們都太年輕，我被氣憤衝昏了頭腦，十早要欲擒故縱，因此在我回老家的時候，十早也拖着行李箱，去了那個讓她有了許多不好回憶的城市。
我在老家也沒有過得多愉快，那個假日我發現我還是想十早的，可是當我知道她正在武漢那個男人家裡住着的時候，我就很生氣，不去想她，我告訴自己，我只能想蘇莉，或者想想齊思佳也行。
開學回來之後，我和十早不再說話，甚至不會相互看一眼。可是我知道她每天一個人，似乎和她說的一樣，她的朋友們去了新的班級，有了新的朋友，而她來到這裡，只是爲了認識了我。
好些時候我想要主動跟她說話，可是想到她這整個假期都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心中始終無法釋懷，所以強忍着這樣的想法。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個月，有天下午，班主任急匆匆地走進教室安排了我們自習，因爲他要去開一個很重要的會議。
我並寫了紙條給十早：十早，跟我說話吧。
十早收到紙條，打開看了之後，轉頭看着我，臉上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她拿着語文課本跑到我的課桌前。
她對孫浩說：這個位置讓給我。 Wшw•Tтka n•co
孫浩看着我，我給了他一個不置與否的表情，孫浩說：算你們狠。
孫浩離開之後，十早坐到了他的位置上，給我講了她的第二次武漢之行。
我說：十早，可別講哭了喲，這節課很短，而且其他老師要是知道班主任去開會了說不定馬上來頂課，要是再哭，我可沒辦法交代。
十早笑了起來，她說：喬林哥，其實這次去武漢並不是都只是壞事。
我問：還能有好事？
她說：這次去武漢我發現了，以後吧……能讓我哭的人只有你而已。
我心裡一陣溫暖，說：我不會讓你哭泣的。
十早說：真的？
我說：真的，講吧。
十早說第二次父母已經沒有反對得那麼厲害，只是交代她要早些回家，然後把她送上了前往武漢的車子。
她說：哎，喬林哥你知道嗎？我剛上車的時候甚至想過電視的情節，就是《情深深，雨濛濛》啊，離別的車站啊，我甚至想說不定你會來，那樣我可就真的哪裡都不會去了。
可是我沒有去，車子開動的時候，十早說：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
中途轉車的時候，我居然沒有買到票，心中還很高興，拖着行李箱，擠擁擠的人羣，找了一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旅館住下了。我給父母打了電話，就睡了。
可是我睡不着，我好想給你打電話，可是你說永遠別再給你打電話，我始終沒有沒敢撥通你家的電話號碼，你知道嗎？喬林哥，我一個人躲在那間陌生的小旅館中哭，多可憐。
我說：太可憐了。
十早接着往下說：那晚我夢見你了，你對我微笑又轉身離去，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眼裡都還是淚水。
我說：可憐透了。
十早又說：他說他計劃好了我的一整個假期，開始的時候我還有點期待，可是這完全是個騙局，還好我沒抱多大希望。
你知道嗎？喬林哥，武漢的冬天太冷了，都下雪了，你見過雪嗎？
我說：真稀奇，沒見過，那他計劃什麼了？
十早說：計劃個屁呀，就喊我給他們家洗棉襖。
我說：棉襖？你洗得動？
十早說：洗得洗得，只是天太冷了，還要去池塘邊洗，池水冷得徹骨，風一吹，手指頭像斷了一般疼，棉襖浸泡之後似乎要把我墜入池塘中了。
我說：太殘酷了。
十早說：好不容易洗完，我手腳都凍得通紅，簡直寸步難行，搖搖欲墜。
我說：搖搖欲墜？太狼狽了。
十早說：我纔回到家，他媽又喊我拖地，我轉頭看他，想他能不能給我求求情，可是他一直盯着電腦屏幕，假裝很忙的樣子。我又哭了，幾滴眼淚滴滴地板上，我趕忙用拖把蓋住，在地上拖出長長的痕跡，不一會兒就風乾了，誰都看不到。
我說：說不定全部都看到了。
十早說：我拖完地，對他說拖完了，他喊我快去換衣服，不然怎麼帶我去見他的朋友。我想起上次的一幕，我說太累了，不去了。他堅持要去，我一直不肯，他就暴跳起來，砸起門來，自己去了。喬林哥，他終於有了一丁點兒男人的氣概了，他要是敢對他媽像對我這樣，說不定我還真會就一直跟着他了，那我就不會來找你了。
我說：我可不會這樣對我媽。
十早說：你也不會喊我洗棉襖的，對嗎？
我說：開遠人從不穿棉襖。
十早說：他出去玩之後，他媽也睡覺了，難得安靜的時間，我就翻出書來看，到了夜間一點，他還是沒回來，我也不是很想睡覺，就走出門看看外面的天空。
我說：武漢的天空怎麼樣？
十早說：不知道，因爲我一直盯着雲南的天空看。
我說：後來呢？
十早說：後來，我覺得有點冷了，想回去睡覺了，後來你猜怎麼着？
我說：怎麼着？
十早說：那老妖婆把門鎖了，那時候我就什麼都明白過來了，也不太稀罕進那個門，所以就在外面找了一個風不大的地方坐着，等着天亮，我看了一夜的雪，其實沒那麼浪漫。
我說：武漢的雪怕是還沒有開遠解化廠的煙囪裡排出來的氣體好看吧？
十早說：他回來的時候已經天亮，問我爲什麼在外面，我說出來醒瞌睡的。我跟他走進屋子，他媽正在喝熱湯，責怪我們怎麼玩了一個通宵？我好好地看了她一眼，把她看愣住了。
我說：爽吧？
十早說：回到房間，我提起行李箱就走，反正也沒拿出來什麼東西。他忙着跟我解釋，昨晚那絲男人的氣概又不見了。我對他說我要回去了，分手了，並不在理會他說什麼。他媽聽見了，跑到房間責備他的無用。就在我要走出門的時候，他突然跪下來求我別走了，天吶，他又有點男人的樣子了，我想他要是他長着尾巴，再搖晃兩下，那就看起來真的像個男人了。
我說：十早，你用詞不對，他不是男的，是公的。
十早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以一個局外人的口吻講着她自己的故事，可是我知道，事情並非她口吻那般輕鬆，那期間的傷心，委屈不是我能想象，十早講完之後一直笑着看我，我心中涌起無盡頭的憐惜。
十早說：喬林哥，爲什麼那樣看着我？
我說：十早，以後還去武漢嗎？
十早說：不去了。
我說：其他地方也別去了，就留在這裡。
十早說：你會想我嗎？
我說：我想了你一整個假期。
十早說：我也想了你一整個假期。
我心中還有許多話要和十早說，可是下課的鈴聲響起來，我們的話題戛然而止，十早回到了自己座位，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潮起伏不定。
與十早接觸沒有太久的時候我便想過和她在一起，但這個念想在我心裡不是那麼急切的感情。那時候我並未從蘇莉離去的傷感走出來，如果我沒有確定我是真的喜歡十早的，我不會開口，十早那麼弱小，弱小得讓我心疼，所以我得讓她完全是自己，而不是某種情感上的替代品。
可是當我聽完十早的故事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平靜，上課沒有再看小說，肯定也不是在聽課，甚至我連覺都沒有睡。十早的故事像天外飛來的隕石一般，把我之前所有的美好想象砸得稀巴爛。我在每一個深夜看着這片狼藉的土地，不停的嘆氣。
一個很深的夜晚，我突然從牀上坐起，心裡有了個決定：我得讓十早談一場屬於我們這個年紀的戀愛才行。
我沒想過十早心中揹負着這麼沉重的故事，假如我再次將十早棄之不顧，那麼十早應該抵擋不了那個老男人無恥的甜言蜜語，而用她那柔弱的身體再次前往幾百公里以外的地方，跳過擱在他們之間的幾年時光深淵，她定然會摔下去的，而我只能這麼眼睜睜地看着？不行，我得把她拽回來。
這應該是我和十早在一起的初衷。我想我是已經愛上這個女孩了，不過依然沒有完全忘記蘇莉。
第二天是週末，我從牀上爬下來，精心打理了自己一番，撥通了十早家的電話號碼，我心裡盤算着要是她爸爸或者媽媽接到我的電話，我該怎麼說，可是電話裡傳來了一聲脆響，是十早的聲音。
我說：十早，我想你，我們談戀愛吧，以後讓我來照顧你，你放心，開遠人是不穿棉襖的。
電話那頭傳來“嘻嘻”的笑聲，十早說：喬林哥，我感覺你今天會打電話給我，所以我洗乾淨了頭髮，還畫了眉，又塗了些淡淡的脣彩，穿一襲藍色的裙子和一雙白色的休閒鞋，要不要我再戴上一頂帽子，帽檐上夾着一朵百合花，像一個法國女孩，要去與自己的情郎約會。
我說：十早，我突然感覺“女子無才便是德”還是有道理的。
十早說：喬林哥，約我去哪裡？
我說：去天涯海角。
十早說：等着我，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