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故土難離
朱允熥沒想到自己爲了圖省事，省去了搜身的環節，竟省出來個“女駙馬”。
這年頭女孩子讀書的可不多，能夠讀書，並且有膽子來參加考試的更是絕無僅有。
因此，朱允熥對這個魚目混珠的小丫頭未免多關注幾分，趁着監考之便更是偷看了她的名字。
陸宗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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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甚麼鬼名字？
因爲此次考試準備時間非常短，因此所有考生的履歷名字，都是自己隨便填的，沒有取得學政及官府的證明。
這就給了很多人可乘之機，比如說女扮男裝的陸紅拂。
陸紅拂覺得自己的名字太女氣了，就仿照陸家族兄們的名字，給自己編了個名字寫上去。
不過一般情況下，也沒人會亂改自己的名字。
這年頭很多人還是非常相信考試，覺得考試可以決定人的命運的。
考試的時間爲一上午，午時一到就收卷。
但有很多才思敏捷之人，巳時一過就交卷了。
“爹爹能捨得這樣的好機會？”
陸士原見到女兒跑開的背影，苦笑着搖搖頭，然後也混在人羣裡去交卷了。
實話說，百八十萬兩銀子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能算錢。
難道皇太孫想要改變老皇帝的法度，給予商人一個出仕當官的機會？
“我的名字太那個……”
除了張家這個天然的反賊，其他幾大家族都生於斯、長於斯、豈能輕易捨棄大明的家業？
“然商賈逐利之餘，又行貨通天下之時，此即爲天之道也。”
除非他們腦子進水，否則纔不幹那背井離鄉的事呢。
“沒聽說過此人，此人應該也沒參加過朝廷的科舉，否則以此人之才，斷然不會籍籍無名。”
“今天就給你個面子，把這個錄了吧，哈哈哈……”
這是個懂商賈之道的人！
“就算皇太孫有意擡舉商賈，但他現在畢竟還只是個皇太孫，還不能當大明的家，咱們現在過去投靠是不是早了點？”
周志清見朱允熥這般態度，嘴角翹起一絲曖昧的弧度，隨即再次埋首於二虎挑出來的試卷之中。
朱允熥看到這裡，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換上了嚴肅認真之色。
“咱們好不容易哄得皇帝關了市舶司，可以肆無忌憚地走私貨運，爲啥要打破這個平衡呢？”
他潛意識裡一直覺得大明重農抑商是不對的，甚至隱隱對皇爺爺有點埋怨，覺得皇爺爺目光短淺。
“三天後再說吧！”
陸士原從沒擔心自己中不中的問題，只是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奪得第一名！
這讓他非常振奮，整個人激動得都有點顫抖。
但現在就算後悔也晚了，只能硬着頭皮敷衍道。
三篩：就是他和兩位副主考了。
在陸紅拂苦着臉抄女則的時候，朱允熥也苦着臉閱卷。
陸士原見到女兒也混了進來，當場就要對女兒發飆。
“這篇文章的字跡挺娟秀呀，看上去倒像是閨閣之體！”
“商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
“缺斤短兩本爲常態，以次充好亦不虧心。低買高賣是爲商之大道也……”
他已經有意點這篇爲第一，只是剩下的卷子還沒看完，不好貿然排定名次。
周志清聞言搖搖頭道。
朱允熥聽了周志清的話覺得有些道理，也就在卷子上畫了兩個圈，算是高高地取中了。
“對面咋說也是皇太孫呢，若是能博得皇太孫的青睞，將來肯定能青雲直上，位列宰輔高位，豈不是正遂了父親兼濟天下的心願？”
他本來就是想體驗一下考試的氛圍，並不是真的想出仕。
因爲此次考試限制條件太少，很多粗識得幾個字的閒漢都跑來湊數。
再加上朱允熥這次來的急，是偷偷跑出京的，根本就沒帶多少人過來。
“因此，若論商之道，須知人道和天道也。”
“複試的時候肯定很嚴，你這個冒牌貨一定會被人揭穿的！”
沒辦法，他又從錦衣衛裡挑了幾十個識字的人幫着閱卷。
所謂商賈之道，不就是貨通南北，使得百姓辛勤勞動創造的財富，獲得更大的價值嗎？
只是碰頭會剛一開始，氣氛就有點不對。
朱允熥將這篇文章認真看了三遍，每看一遍都覺得深受啓發。
三日後，市舶司正式放榜。
哪怕是被朱明王朝坑苦了的沈家家主沈從興，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喝着茶水，彷彿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
“張家賢侄做得就不錯，將部分族人外遷到越南。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就算咱們在大明混不下去，也能去越南當個一方諸侯！”
張天佑說到這兒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陸士原。
朱允熥冷哼一聲，隨即接過試卷批閱起來。
“太孫殿下，今科的狀元出來了！”
因此，他只能親自擔任主考官，並讓周志清和二虎擔任副主考。
一開始朱允熥讓二虎擔任閱卷的考官，二虎還挺高興，可當二虎看到自己挑出來的試卷都被黜落了，當場表示了抗議。
“陸宗拂……”
不過，能讓周志清說個“好”字太難了，他畢竟是朝廷正經的進士，豈能看得上這些人寫的文章？
再者說，現在放眼整個世界，大明之外皆蠻夷也，他們又怎麼捨得大明的繁華，去與蠻夷之地的野人爲伍？
因此，他們不滿朝廷是真，甚至怨恨朝廷者也有之。但唯獨沒有想過反叛大明，更沒想過離開大明去海外建國。
跟考試那天一樣，這天市舶司外也擠滿了人，甚至比考試當天還要多一些。
“州知府，你這話就不對了，咱們這兒咋了，咱們也是正經的科舉！”
所有鄉紳、世家之流，在得知皇太孫錄取了將近三百人，都爲皇太孫的大手筆所震驚。
“您看看這篇，卑職覺得寫得就挺好！”
還別說，周志清遞過來的卷子質量確實不錯，單說這一手好字就值得給個高名次。
“陸世叔大才，小侄兒不勝欽佩！”
“嗯嗯！”
正在周志清一目十行地看過去之時，突然眼前一亮，驚“咦”了一聲。
至於二虎都能看懂的文章，那一看就沒啥水平，朱允熥則直接黜落了。
只是這名考生的性別有點問題，如果自己錄了個女生，會不會引得天下人震動？
朱允熥略微猶豫了下，就在卷子上劃了個圈，意爲取中之意。
“有點意思，這是把商道往天道上靠啊！”
“女兒知道了，女兒下次一定乖乖在家等爹爹……”
“父親，您中了！”
然而，不論是日本還是越南，都遠遠比不上大明繁榮興盛。
“別念了！”
若是複試的時候搜身檢查，那自己可就露餡了。
二篩：不認識的字越多名次越高。
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大差不差，基本上都會通過。
可就算是三個人也不夠啊，何況二虎只能算半個人。
他們還真怕陸士原反水，一心一意地去給皇太孫賣命。
“我覺得吧，皇太孫確實有意擡舉咱們商賈，但他實在是太年輕，心性還沒定呢。”
“老夫不過是隨口一提，諸位若是不同意也就罷了。”
市舶司此次取中的人很多，總共有二百九十七人。
二虎見自己的推薦有用，再接再厲又給朱允熥推薦了幾個。
比如說陸士原和陸紅拂父女倆。
畢竟這東西只是參加複試的資格，距離最終錄用還差着兩次考試呢。
還是說，皇太孫想借此提高商賈的地位，使之不再是四民之末？
九大海商家族，更是連夜在松江府的酒樓召開了碰頭會，一起商量下一步的對策。
他確實有這個心願，但也要爲陸家的幾千口人負責，不能爲了一己之私，使陸家暴露在朝廷之下。
“不過，三日後可不許伱胡鬧了！”
一邊希望女兒能高中，讓世人知曉自家女兒的才華。一邊希望女兒不中，徹底將此事掩蓋。
“諸位就不要取笑老夫了，老夫此舉確實有些不妥，現在正暗暗後悔呢。”
“等我？”
陸紅拂聞言臉上現出濃重的失望之色，但也不得不承認父親說得有理。
本就沒招滿，若是在大行黜落，那將更加無人可用。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在他說出這番話後，除了顧家家主外，其他人都興致缺缺，沒有一絲一毫搭話的意思。
這話明顯是衝着陸士原說的，陸士原聽到這話趕忙否認道。
陸家父女倆也在榜單下看榜，當陸紅拂看到父親的名字高居榜首，開心地抱着父親的胳膊蹦蹦跳跳。
“皇太孫殿下不妨再等幾日，等放榜之後，此人看到名次，自然就來參加第二次考試了。”
然而，看了這篇文章的分析才明白，商賈之道並不是靈丹妙藥，依然需要引導和制衡。
然而，即使從三千里挑出三百份，這對於朱允熥來說，工作量依然太大了。
陸士原聽到女兒的話，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和失落。
“只是不知爲何沒有去參加朝廷的掄才大典，反而跑到咱們這兒……”
再結合此次的考題，讓他們對皇太孫生出無數猜測。
“諸位叔伯長輩知道，我張家在大明生存不易，早就思謀此事了。”
“我可沒說要參加複試喲！”
陸士原聽着衆人的吹捧，心裡有點後悔用了真名了。
“此人的文采，就是參加朝廷科舉，也是三鼎甲之才！”
陸紅拂在進考場之時避開了父親，可交卷之時好巧不巧，兩人正好一前一後。
“若諸位有意，咱們可以共同成就一番大業！”
“此時貿然相見，反而會讓其他人誤會，覺得此次考試有不公正之舉！”
雖說後續還有複試、面試等環節。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周志清會將自己覺得好的試卷遞給朱允熥，讓朱允熥親自過目。
朱允熥這邊剛將試卷放下，周志清又遞過來一張試卷。
“真的！”
“皇太孫殿下，您也太看不起人了吧，卑職挑選的試卷咋就不行了？”
二虎剛唸了幾句，朱允熥和周志清就笑得不行了。
不過，兩人一回到寄宿的客棧，陸士原就把女兒關在屋裡，罰她跪着抄女則、女訓之類的。
“我覺得不妥！”
每一個被取中之人，都會在榜單前手舞足蹈，歡天喜地地回家報喜。
“哦？”
“卑職念給您聽！”
“無所謂商之道，商道即人道、即天道也……”
沒辦法，還得讓二虎再過一遍。
“第十二名！”
說話的是顧家家主，在顧家家主說完這番話後，所有人都看向張天佑。
如果平攤到每一家身上，每家不過負擔十萬兩，還不夠他們一船的利潤呢。
剩下的要麼字跡潦草難以辨認，要麼就是塗塗改改，錯字連篇。
“恭喜陸兄，高中市舶司招聘第一名！”
“此人是誰，孤要馬上接見他！”
“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商人亦然。窮者越窮，富者恆富。越是豪商巨賈，越是累世富貴。”
“你給自己取的名字？”
“不愧是我陸士原的女兒，就是給咱陸家長臉！”
在榜單公佈之後，松江府再次迎來一次震動。
“好！”
至於他自己的成績，他已經沒什麼期待了。
周志清說到這兒，見皇太孫臉色不高興，登時識趣地閉上嘴巴。
“爹爹，我也中了！”
“您中了第一！”
陸紅拂看到父親陰沉着臉，也尷尬地吐了吐小舌頭，然後用卷子遮住臉，從父親的旁邊側身溜過去。
更難得的是此女思路清晰，論證的角度新奇，還知道引經據典，借隋煬帝之事來做比，看得出也是讀過一些書的人。
“夫江南盛產絲綢，江南之地能用幾何？若無商賈行諸各地，則江南之絲綢縱使纏樹鋪路，亦不能用盡也。”
“咱們下一步又該如何，要不要賣皇太孫個面子，在市舶司內登記幾船貨物，給朝廷上繳個百八十萬兩銀子的關稅？”
“噢噢……”
“諸位覺得，皇太孫此舉是何目的？”
其他人見陸士原這樣說，神色間頓時放鬆了許多。
因此，卷子的質量非常差，能把一篇文章寫通順的極少，就是錯別字和塗抹痕跡在三個字以下的都只有不到三百篇。
三千多份試卷得多久能批完？
正所謂故土難離，對於江南九大家來說也是如此。
顧家家主本就是張天佑找來的託，他一門心思圖謀海外建國，重建他們張家的王朝。
“真的？”
自己能僥倖一次，可不見得能僥倖兩次。
朱允熥也照單全收，沒有冷了二虎的一片熱忱。
“一旦他當了皇帝，難保不會成爲下一個洪武帝，對咱們商賈百般打壓。”
“老夫並未有投靠皇太孫之心！”
“既然陸兄這樣說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陸士原摟着女兒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朱允熥聽到這話，趕忙將試卷拿過去，一看名字一欄果然寫着“陸宗拂”三個字。
雖說其他家族也參與了此次招聘考試，但他們跟陸士原不同，並沒有親自下場，只是派遣族中旁系子弟參與。
他們這些年也去過不少國家，不論是日本還是暹羅，亦或者是經常朝貢的越南、爪哇等地。
周志清跟着笑了一會兒，捂着肚子說道。
“這個試卷孤要親自點評！”
到時候，他們可就沒有眼下的好日子嘍。
“雖說這百十萬兩銀子對咱們來說不算啥，但就算用來收買朝廷官員，也不能拿去給朝廷交稅！”
“商之道在於奸，正所謂無商不奸，無奸不商也。”
“能讓周知府這般看重，此人文采定然不俗嘍？”
本來陸士原對此次考試挺激動的，可在出了女兒這檔子事後，他心裡的激動霎時化爲忐忑。
初篩：凡是沒有塗塗抹抹的就算。
“因此，咱們還是多留一點底牌爲好。”
張天佑靦腆的笑笑道。
凡是二虎看不懂的文章，就被二虎扔給周志清過目。
這就是二虎的眼光，離奇，詭異。
陸紅拂嘿嘿一笑道。
“這人說得倒也是實情，正所謂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商人要是不奸還怎麼賺錢？”
因爲皇太孫此次要招聘的總人數在三百人之上，可取中之人還不到三百。
陸士原見氣氛有點冷場，趕忙出來打圓場道。
但他們依然不願意掏這個錢，只怕這錢掏了後，朝廷嚐到了甜頭會變本加厲地收稅。
陸士原這話一出，場中頓時陷入沉默。
陸士原聽到這話，開心地將目光落到第十二名的位置上，果然看到了一個名字。
能在考試中奪得第一名，可比他賺了幾百萬兩銀子還要讓他高興！
正在陸士原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時，陸紅拂再次抓住他的袖子，蹦蹦跳跳地說道。
朝廷每年給的那點俸祿，還不夠他女兒三天花用呢。
“咦！”
陸士原打斷衆人的吹捧，隨即正色說道。
“然則，百姓養蠶繅絲，紡紗織布，歷時數月乃至經年，只爲使絲綢鋪路也乎？”
“是是是，下官一時說錯了，還請皇太孫殿下恕罪。”
“此事暫且擱置，咱們還是定一下今年的交易日期，以及交易地點吧。”
“松江府是肯定不行了，這裡已經被皇太孫給佔了。”
“可若是不在松江府，那咱們該定在哪兒呢？”
“台州還是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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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