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四天的佛道辯論大會結束後,所有和尚道士都在錦衣衛的“護送”下,重新回到鴻臚寺旗下的館驛。
爲了報答他們對於白蓮教的駁斥,朱允熥命令館驛提高了他們的待遇。
雖說佛門高僧不吃葷腥,但總是鹹菜米飯的也有點說不過去,還是得給點白菜豆腐的。
一衆和尚道士看到平日裡狗都不吃的白菜豆腐,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快一個月了,總算吃到點正經飯食了!
因爲跟張邋遢的關係,龍虎山張宇初天師的待遇比那羣和尚好了不少,但他無心下嚥,每日也只是以素菜應付。
現在辯論結束,接下來就是朝廷朝他們開刀了,他就更沒心思吃飯了。
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門外,等待着小徒弟的歸來。
過了好一會兒,小徒弟才急匆匆的跑回來。
朱允熥一直等這個老和尚吹完,這才滿臉戲謔地開口。
因此在心情大好之下,張宇初胃口都好了不少。
“若是殿下將龍虎山打壓得太狠,中原將沒有能對抗佛門的道門。”
“殿下聖明,貧道正是此意!”
早知道宮裡這麼多規矩,自己剛剛就不受這個罪了!
朱允熥堅定地搖搖頭。
“那貧道就代張師弟謝過殿下啦!”
小太監掂了掂手裡銀幣的分量,就知道這是足兩的老頭錢,當即笑眯眯的說道。
“知道!”
宗教這東西確實不能一味打壓,哪怕你打壓再狠,民間對這東西的需求都非常巨大。
朱允熥聽張邋遢這樣說,心裡頓時合計起來。
隨着朱允熥的一聲令下,很快就有錦衣衛搬來桌椅,小太監奉上筆墨紙硯。
因爲明天他就要對天下佛門、道門動刀,這老頭今天來拜見,鬼都知道他打的啥主意。
“還請殿下三思!”
“北……皇太孫的北宮!”
在張宇初看來,張邋遢跟皇太孫關係肯定非常好,只要張邋遢出馬,這事至少能成一半。
“就不能跟你乾爹好好學學,整天毛手毛腳的,什麼時候能有點大總管的氣質!”
“殿下,您可是開金口了,總不能幹那食言之肥的事吧?”
“進的哪個宮?”
張邋遢聞言哈哈一笑。
張邋遢聞言又從袖子裡摸出一個老頭幣塞到小太監手裡。
“孤給了張仙師誠意,現在該輪到張仙師顯示誠意了吧?”
“嚯!”
朱允熥懊惱地一拍腦門。
“古之厲王治下,國人莫不敢言,道路以目。”
“因此,貧道建議殿下給龍虎山留下一半顏面,讓他們替您擋住佛門的反噬。”
“孤這就去見他!”
“回稟殿下,僧人乃是代佛祖傳道之人,是護持佛法,持戒守律之人。”
朱允熥躲在政務殿忙忙碌碌,見到王德急匆匆地跑進來,當即開口訓斥道。
張邋遢聽到這話整個人都傻了,敢情皇太孫還想分香火錢?
“殿下,收稅可以,但香火錢……這個是不是有點太下作了,這等於是跟神佛搶錢呀……”
“實在不行,孤送你去見三清也行!”
“身具佛性,心向我佛。慈悲爲懷,普度衆生……”
此爲道門千年已降之奇恥大辱!
這般羞辱別說一座純銅大殿,就是給他一座銅山也化解不了!
“殿下應該效仿先賢,不求禮敬我佛,但起碼也不要幹出毀寺滅佛的武宗之舉……”
畢竟他們家纔是真正的千年世家,真追述起來比在場的所有佛寺都要悠久……
“既然圓覺大師這樣說了,那孤就在此問一句……”
“既然殿下讓咱們暢所欲言,那貧僧就獻醜了。”
“殿下恕罪!”
雖然皇太孫的話沒說全,但明眼人都知道,誰敢笑一聲,就會被拖出去給砍了!
朱允熥再次問了幾遍,依然沒人敢笑,他這才笑吟吟地看向圓覺。
“你放心,孤絕對不會食言!”
要是這老頭真的噗通一跪,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跟他續師徒情義,他還真有點抹不開面。
“貧道見過皇太孫殿下!”
“這位老和尚,孤且來問你,你剛剛所言佛家三寶其中佛、法自不必說,這兩個也不需要世俗供養。咱們只論僧,既然僧也是三寶之一,那你說說僧應該具備什麼樣的德行,才值得被信徒所供養?”
因此,這事一直卡着沒辦,甚至搞得他連跟徐妙錦偷偷私會都不好意思。
“唉!”
“今天大家可以暢所欲言,有什麼說什麼,就算你們指着孤的鼻子罵,孤也不會治罪。”
“來人,給每位大師都提供一份筆墨紙硯,外加桌椅一套!”
第二天,朱允熥就迫不及待地將佛門、道門一衆大佬請到了自己所住的北宮。
張邋遢剛吃了半塊糕點,就看到朱允熥出現在門口,心裡暗道皇太孫還真是個多情種子呀。
“張邋遢進宮了!”
“回殿下,張仙師還在待漏院等您召見呢……”
“師父!”
一衆和尚道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凝重,哪敢有半點笑模樣。
“貧道今日在此代表龍虎山一脈向皇太孫殿下表個態,不論皇太孫有什麼要求,我龍虎山一脈都全力支持!”
張邋遢聞言再次腹誹起來,剛剛進門的時候還張仙師呢,一聽條件就張邋遢,這特麼也太現實了吧!
貧道就是忽悠老皇帝都不會這麼難!
儘管張邋遢心裡一萬個不樂意,但還是艱難地擠出一絲微笑。
“佛門默寫出金剛經,金剛經、地藏菩薩本願經、阿彌陀佛經、心經、楞嚴經……”
圓覺聽到這話,眼皮突兀地一跳,在心裡暗暗盤算這廝說話算不算話,可別跟老皇帝似的,心情不好就殺人。
“道侶就道侶吧!”
朱允熥一聽這話,這纔將門外的那隻腳收回來。
“諸位大師請坐吧!”
若問朱允熥爲何這般着急,只因爲張邋遢在紙條上寫了一句話。
朱允熥聞言朝着張邋遢眨眨眼。
“張仙師的意思是效仿李隆基和楊玉環舊事?”
在一番君臣相見的客套過後,朱允熥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
因此,有必要保留現有的佛道紛爭格局,讓他們幫着朝廷打壓白蓮教這樣的邪教……
“只要徐妙錦拜在貧道名下,她跟殿下就是師兄妹的關係,自然可以結成道侶!”
“孤也不爲難他們,只要他們乖乖納稅,孤可以不分他們香火錢……”
在張宇初大碗吃飯的時候,被張宇初寄予厚望的張邋遢,正在待漏院吃着乾巴巴的糕點,喝着寡淡的茶水,等待着皇太孫的召見呢。
隨着小太監離去,待漏院內很快就又進來一個太監,將張邋遢桌子前的糕點和茶水都換了下去,換上了鬆軟的桂花糕和正當時的龍井。
“張神仙稍帶,奴婢這就去替您通傳!”
“你們當中誰敢笑!”
“如同百姓那般一畝地交兩鬥糧,或者等價的銀錢?”
“寺院雖有些許薄產,但皆爲歷朝歷代皇帝贈與,廣大信衆捐贈。”
張邋遢聞言也暗暗盤算了一下,他是去過龍虎山的,龍虎山最值錢的就是山林、茶園,以及店鋪、客棧等產業。實際上種糧的土地佔得還真不多,且很多都是掛名在龍虎山名下,用以免除對朝廷的徭役的。
“終於可以吃飯了!”
朱允熥伸手接過紙條掃了一眼,身子當場怔住。
事實上,朱允熥早就知道張邋遢來了,他之所以沒召見也不是他真的忙,實在是不想見這個老頭。
“田產所產生之收益,也不是供我等揮霍,而是供養三寶,以爲僧人日常所需……”
“至於徐妙錦出家之事,就有勞張仙師費心了。”
朱允熥在衆人連呼三遍,這才擺了擺手勢讓他們閉嘴。
“貧僧無意攻訐陛下,也無意詆譭現在的政策。只是歷朝歷代對僧人、寺產都是優免,殿下冒天下之大不韙,開此先河,就不怕被世人恥笑嗎?”
“張邋遢在哪兒?”
“殿下,貧僧可否先知道您到底有何等要求?”
佛道之爭不是說着玩的,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把證明教派打壓沒了,邪教就會趁虛而入搶佔民間信仰。
朱允熥一聽這話當即止住腳步,然後默默地後退幾步,一腳站在門裡,一腳站在門外。
因此,皇太孫給出的條件,張宇初大概率能答應。
“此事包在貧道身上!”
“一半啊……”
張邋遢看着身前的糕點和龍井,心裡暗暗嘆了口氣。
“剛剛待漏院的小福子給奴婢遞過來一張紙條,奴婢看了看覺得茲事體大,就趕忙給殿下送來了。”
普陀山和尚說完這話,其他人紛紛附和,哪怕是一些不太出名的道門都跟着叫好。
“貧道今日前來,乃是有求於殿下,還望殿下多多包涵……”
“孤可以將龍虎山的山地、林地、茶地等不能種糧食的土地歸爲龍虎山的風景區,每年只收一定量的管理費,其它費用一概不徵!”
“難道殿下想效仿古之暴君,讓天下之人不敢言嗎?”
張邋遢聞言得意地哈哈大笑。
“殿下,歷朝歷代的賦稅也沒有收兩成這麼高的,哪怕是暴虐成性的元朝,也沒收過如此高的賦稅啊!”
“還請殿下三思!”
重新從廁所出來,張邋遢精神抖擻得跟換了個人似的。
如果聽從老朱的話,那就辜負了佳人。可如果先斬後奏,就算他豁的出去這張臉,徐妙錦也未必豁得出去。
“麻煩這位小公公再去替貧道請見一次……”
張邋遢一聽這話趕忙改口。
龍虎山天師張宇初早就得到張邋遢的傳信,知道自己龍虎山一脈穩了,當即第一個站出來道。
朱允熥聞言冷冷的看向大殿中站着的衆人。
張宇初聽到這話趕忙起身追問。
張邋遢聞言哈哈一笑,趕忙敲定跟腳。
朱允熥咂摸着這兩個字,心裡總有種異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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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啥他們一邊裝方外之人,一邊跟大明的百姓搶地搶糧?”
“此事易辦!”
但既然皇太孫下令了,他們也只能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
朱允熥聽到這話驚訝地張大嘴巴,腦子裡頓時想起一個典故。
其他人也暗暗猶豫,一時間沒人敢開口。過了好一會兒,纔有一個普陀山道場的和尚開口說話。
“勞煩小公公了,不管成與不成,貧道都承你這個情!”
雖然朱允熥最近一直忙着從佛道兩教上薅羊毛,但對於徐妙錦的承諾一直放在心上。
“既然剛剛那位大師將僧人說得那樣好,那孤就代替三清和佛祖考考你們,看看你們對於道經、佛經的掌握情況!”
“好!”
“殿下恕罪,奴婢這不是遇到大事了嗎!”
王德趕忙堆起笑臉湊上前。
圓覺聞言痛苦地閉上眼睛,兩手在念珠上不住的捻動。
朱允熥答應了張邋遢的請求,隨即笑吟吟地看向張邋遢。
“來人,趕緊給張神仙上好茶!”
朱允熥聞言微微一笑道。
“圓覺大師,你看沒人恥笑孤……”
因此,今天對於他們五臺山一脈來說是個非常巨大的挑戰。
張宇初這話一出,頓時引起所有人的側目。
小太監看着紙條,滿臉的爲難道。
“佛祖有云,他於世間留有三寶,一曰佛,二曰法,三曰僧。”
“這麼簡單的辦法,孤咋就沒想到,讓你個老道白白騙去一半產業……”
“對!”
五臺山顯通寺方丈圓覺暗暗皺了皺眉,他昨天沒接到張邋遢的回信,由此可見張邋遢並未替自己說話。
“沒啥要求,只是想讓各位根據田地多寡正常交稅罷了。”
“兀那禿驢!”
“殿下聖明,神佛哪裡需要用錢,還不是被和尚道士給用了……”
當年元朝建立,忽必烈主持佛道辯論,全真道連戰連輸,最後被忽必烈下令當場剃度出家。
“但有一點必須言明,你們既然想不交稅,那就得給孤一個不交稅的理由!”
圓覺聞言眉頭再次一皺。
他再次叫來小太監,給小太監一張紙條。
“有本事你將三清請下來讓孤看看?”
一衆和尚道士聞言,怔怔地看向朱允熥,誰也不知道皇太孫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此時能站在這屋裡的就沒有傻子,一聽這話就知道張宇初肯定跟皇太孫達成了不可告人的交易!
否則輪到誰出來說這話,也輪不到富得流油的老張家吧?
“殿下勿憂,在收稅這事貧道和殿下的看法一樣,也是時候讓他們給朝廷交點稅了!”
“諸位都是佛道高人,很多人應該都已經猜到孤請你們來的用意了吧?”
衆人聽到朱允熥肯定的答覆,頓時嗡嗡地議論起來。
張邋遢再喝了三壺茶水,膀胱終於承受不住了。在跟小太監打聽到廁所的位置,趕忙跑進去傾瀉一番。
圓覺一聽這話頓時意識到自己剛剛說錯了,拿前朝跟現在比,這不是給人遞刀子嗎?
“孤可沒說不讓你們說話。”
朱允熥聞言故作輕鬆地說道。
“老道只求殿下給龍虎山一個恩典,龍虎山畢竟傳承千年,天師傳承悠久。”
唐朝的唐明皇爲了霸佔兒媳婦,就是先讓楊玉環出家當道士,只要出了家就算自動跟兒子解除婚約,也就沒了輩分上的問題。
“張仙師免禮!”
“道侶……”
“既然你把僧人吹得這麼高,那孤就給你們個機會!”
“張邋遢,咱倆事先說好,若是你提出的條件太大,超出了孤的心理預期,孤可就不稀罕伱的所謂妙計了!”
圓覺此言一出,還沒等大殿中的衆人反應過來,門口站着的徐六子就斷喝一聲。
“你可知這是心懷前朝,攻訐陛下,意圖謀反的大罪!”
只是他想破頭也想不到合適的辦法。
“好!”
“不敢當殿下仙師之稱。”
“但只能是山地、差地,地勢平坦的好地,必須獻給朝廷!”
朱允熥撂下這話就急匆匆跑了出去,直奔幾十丈外的待漏院。
“張神仙,不是奴婢不幫您,實在是宮裡有宮裡的規矩,皇太孫若是不想見,您請見幾次都沒用……”
張邋遢處理完龍虎山的事就瀟灑離去了,至於五臺山圓覺大師的委託,他連提都沒想提。
“貧道有一計,問玉成殿下和徐家三小姐之事!”
“都先住嘴吧!”
“貧道可以收徐家三小姐爲徒,賜她法號妙真真人!”
“張仙師這話孤愛聽!”
“道門的默寫道德真經、太上洞玄靈寶經、沖虛真經、黃庭內景經、太上感應篇……”
“孤也不爲難你們,你們只需默寫各自教派的三部經典即可!”
“若是能做到,孤認你們是高人。”
“若是做不到,此教派即刻除名,所有廟產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