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官之力，三段！
老朱聽到大孫的抱怨，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朱允熥聽到皇爺爺的嘲笑，哭得更傷心了。可就在他“哇嗚哇嗚”地哭着的時候，他的身前突然伸過來一隻手。
這隻手非常大，也非常乾枯。尤其是大拇指和食指上，有着一塊厚厚的老繭，一看就是經常握筆磨出來的。甚至食指都有點病態地彎曲了，哪怕五指張開，依然不自然地蜷曲着。
“把手給咱！”
朱允熥下意識地伸出手，老朱一把將其攥住，隨後一把將其從地上拉起來。
老朱把大孫拉起來後，命令他在自己身前站好，指着他數落道。
“私自盜用印璽，此乃不赦之罪！”
“換了別的朝代的皇帝，單憑這一件事就能廢了你的太孫之位！”
“咱不過是打了你幾鞭子，你竟然還有臉哭！”
“回皇爺爺，孫兒打算用在比較專業點的地方。比如說市舶司，此地要想經營好，首先就得懂得經營之道，還得懂得財會方面的知識。一般的朝廷官員肯定是不能勝任，他們滿口的聖賢之道，仁義禮智的哪能幹好生意上的事？”
“來！”
“傳太醫！”
“然而，你不行。你年歲太小，還沒在朝野上下立下威信。”
朱允熥聽到這話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響，他突然想到身體中另一個人的記憶，好像也有關於“官員不得經商”的規定。
“您覺得這種臨時聘用的制度如何？”
“讓皇爺爺看看，皇爺爺剛剛下手沒輕重，是不是把咱大孫打壞了！”
朱允熥怎麼也沒想到，皇爺爺縱容海商走私，竟然是出自這個理由！
“我錯了，我錯怪您老人家了……”
老朱做完這一切，突然想到之前看過大孫寫的《鬥破蒼穹》，一時心血來潮又將奏摺上的“品”字劃掉，改成了“段”。
“是！”
老朱見大孫還想爭辯，當即斬釘截鐵的道。
老朱看到大孫震驚的臉色，心底的虛榮得到極大地滿足。現在聽到大孫這樣問，更是得意得小眉毛都直翹。
“朝廷的正式官員才用品級，你那文華殿臨時委任的官職，就用‘段’將就一下吧。”
他算不上千古明君，但老老實實按照前人的路走總沒錯。
“您老知道九大家嗎，您老知道咱大明每年要損失多少關稅嗎？”
“主子說啥都是理兒，咱們只能聽着。”
老朱在打發走郝文傑後，又語重心長地對朱允熥道。
“不就是鎮江陸家，蘇州張家、周莊的沈家，還有羅家、顧家等等九個海商世家嗎？”
老朱翻看了一下大孫遞上來的文華殿虛職官制，只見上邊用各種水魚當補服，也算是在飛禽、走獸之外，又另闢了個路徑。
“皇爺爺，孫兒權當是給您老磕頭啦！”
秦德順正在王德的伺候下上藥呢，聽到老皇帝這聲惡龍咆哮，登時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待聽到老皇帝只是遷怒一下，又滿臉不忿的坐了回去。
他在五品和六品之間劃了條線，又在五品以上的補服上打了個大大的叉。
朱允熥聽到老朱這番話，心裡可謂是五味雜陳。
朱允熥聞言趕忙轉過身，滿臉不信地看向老朱。老朱見狀嘿嘿一笑，頗爲不屑的道。
“皇爺爺，孫兒突然想到一個辦法，您幫孫兒參詳下此法是否可行！”
“您老不信？”
“滿意！”
按照皇爺爺的想法，既然千百年來都有這個規矩，那必然有這個規矩的道理。
“可是……”
“你只能任命五品以下的虛職，五品以上的權利暫時不能給你！”
“官之力，六段！”
“此二者不可兼得也！”
“你是想問，爲啥咱明明知道，卻縱容他們，不去收他們的稅？”
“但他不得像其他官員那般通過吏部的考覈和升遷。除非對朝廷有重大功勞，否則一輩子只能在這個職務上幹到死。”
“我說個事，您老保證不知道！”
“商賈有錢，當官有權。”
朱允熥悻悻地收起摺子，一想到自己以後封出去的官職用“段”稱呼，他就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老朱也不願意有外人在場，見到郝文傑如此識趣，當即朝着其擺了擺手道。
“你過幾天讓三位師傅設計一套禮服制度，以及一些詳細細則，咱看過之後只要不覺得太過分，都賣你個面子。”
“你小子看着點，把棉籤都杵咱肉裡了吧？”
“協理、參贊之類的嗎？”
老朱聞言喃喃自語道。
“你想想看，一旦他們掌握了朝廷大權，手裡又有家族的人才支撐，還有龐大的財力，那他們是聽皇帝的，還是自己當皇帝？”
難道說是自己錯了？
“哈哈哈！”
“只要少氣咱幾次，讓咱多活兩年，咱就知足啦，哈哈哈！”
“皇爺爺，您這是啥意思？”
老朱說完這話，見逆孫不搭理自己，不由擡腳踢了踢對方的屁股。
郝文傑早就等在門口了，聽到這聲傳喚趕忙跑了進來，熟練地放下藥箱來查看傷勢。
“所以，想要身份高貴，就不能從事商賈賤業。想要從事商賈賤業賺錢，就別想着當官！”
“士農工商乃是國朝立國之本！”
“那這個段字是啥意思？”
“知錯能改就還是咱的好大孫！”
“這就是咱們當奴婢的命！”
“啊？”
“歷朝歷代的皇帝打壓商賈是有一定道理的。”
“賢弟，你又官居幾段？”
老朱聞言氣哼哼的道。
“咋就打得這樣重！”
“像官不是官……”
“誰讓您老是皇帝了呢，您老說啥就是啥吧！”
“但咱老了，咱已經殺不動了。”
朱允熥捧着三位師傅幫他草擬的摺子，樂顛顛地跑到幹清宮找老朱，老朱見到這孫子興致這麼高，也被這孫子的誠意給打動了。
“如果你父王不死，咱可能過兩年就退位，將皇位讓與你父王了。”
“偷偷拿咱的玉璽蓋章，這也是你乾的吧？”
老朱見大孫一臉的不開心，想了想耐心地解釋了幾句。
“這個暫時就歸於你文華殿吧。”
第二天，朱允熥傷勢還沒好，就急不可耐地去文華殿找三位師傅，將皇爺爺的話轉述了一遍。
“比如說，在官服上單獨設置一些標記，用來區分臨時聘用和正式官員的區別。”
老朱將大孫的腦袋按下去，沒好氣地說道。
“您老就是蠻不講理，就知道打我，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老朱聽到大孫這樣說，臉上也總算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老朱不屑的撇撇嘴道。
“但最高就是三品了。三品以上，只能等你將來當了皇帝才行！”
朱允熥不服氣的道。
朱允熥接過一看，滿臉不解地看向老朱。
朱允熥開心地拿拳頭“砰砰”地錘着腦門。
朱允熥聽到這話雖然不開心，但也表示能接受。五品以下就夠他折騰了，也沒必要非得封五品以上的。
“那您老繼續打吧！”
老朱看到大孫被打爛的屁股，心裡更是彷彿被揪了一下，忍不住朝着門外怒吼。
“正所謂奪人錢財，有如殺人父母。九大家族勢力盤根錯節，在民間又有不小的威望，牽扯到幾百萬百姓的生計。”
“諾！”
“職務也不用固定，有需要就設置，沒需要隨時可以裁撤。”
老朱見大孫總算是認錯了，臉上登時露出和藹的笑容。
“嗯嗯！”
“對了，伱個逆孫剛剛罵咱鼠目寸光，咱還沒找你算賬呢！”
“大孫呀！”
“不！”
“咱也是近兩年才知道此事，知曉自己早年被官員們忽悠，關閉了市舶司犯了多大的錯誤。”
“你去找他們收稅，不是逼着他們跟你魚死網破嗎？”
哪像這個倔驢，咱明明告誡過他了，讓他不要亂搞，他轉過頭就偷了玉璽蓋章。
“給你！”
反倒是朱允熥早就習慣了，笑嘻嘻地安慰老朱道。
“既然您老知道海貿之利，那爲何不開辦市舶司徵收關稅，用以貼補朝廷用度呢？”
“但這種職位只算你文華殿的虛職，不算朝廷的正式官員，朝廷吏部是不會建檔，更不會承認的。”
朱允熥見老朱要跑，趕忙將其給叫住。
“不疼！”
“沒有可是！”
“因爲咱老了，殺不動了呀！”
老朱見到這孫子又把皇兒給搬出來，不由嘆了口氣。
“想要統御臣民，就得將臣民劃分成幾種。士就是輔佐咱們治理國家的，他們出身必須清白，必須是普通百姓之家！”
“是！”
現在吏部的任命文書已經發出去了，屆時定然引發朝野震動。
“到時候權錢交易，在官場混的風生水起，誰還用心做事，誰還想着建功立業？”
“你是不是覺得咱蠻不講理，非常地不近人情？”
“至於你在松江市舶司搞得什麼招聘，不管你招了多少人，都只能當吏員，不能做正印官！”
那樣一來，大明可能撐不了幾十年就得滅亡啊！
“好好好！”
這時候他突然念起皇兒的好來，皇兒雖說也有跟自己政見不合的時候，但只要自己堅持，皇兒還是會順從的。
老朱聞言翻了翻白眼，滿臉不屑的道。
“您知道？”
“來人！”
“孫兒實在是想不通，您老的朝廷天天喊着缺銀子，您老卻放任九大家不管，這完全不合乎常理呀！”
老朱聽到大孫抱怨，登時虎着臉嚇唬道。
“啊！”
“皇爺爺，不用怕的，孫兒扛揍着呢！”
“知錯就是好孩子！”
朱允熥一直以自己多了幾百年的見知而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超越了皇爺爺幾百年。
“倒也不失爲一種辦法，但還要想辦法將之和正式官員區別開來。”
老朱根本不由分說，蠻橫地將大孫拎起來放到腿上。老朱剛要褪去大孫的褲子，就看到大孫的褲子上滲出殷殷血跡。
老朱開心地大笑幾聲，隨即揉了揉大孫的小腦袋。
“皇爺爺，假如朝廷有些特殊需求，需要一些特殊的人才做事，朝廷現有的官員又沒有合適的，可否臨時招聘一些沒有參加過科舉，但是又有專才的人來擔任？”
王德在一旁小聲的嘀咕道。
朱允熥屁股吃痛，當即發出“嗷”的一聲，然後不悅地回頭瞪了老朱頭一眼。
“當然知道！”
老朱見這孫子都傷成這樣了，竟然還惦記這點事，氣得他一陣吹鬍子瞪眼。
“爲啥要在五品以上打叉？”
“所以，咱不是不讓你做，而是不想讓你現在做，最起碼等你有了兒子，在朝野上下立了威，整肅了官場再去做！”
王德聽到這話，這才意識到自己把乾爹的皮都給戳起來了。
這可是千百年來都未有之事啊！
“唉！”
老朱的迴應很短，只有一個字，但卻徹底激怒了朱允熥。
“皇爺爺，孫兒這次真知道錯了！”
“切……”
“宋朝和元朝，都能在海貿中獲利，爲何我大明就不行？”
文華殿的三個老頭都是當世大才，都不用翻書，就結合歷朝歷代的官制，給朱允熥草擬了一份文華殿專屬虛職制度。
“咋了，你不滿意？”
“你打算用在什麼地方？”
朱允熥聞言擦了把臉，然後死鴨子嘴硬的道。
“秦德順！”
朱允熥聽到這話當場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沒沒……”
秦德順聞言暗暗嘆息一聲。
朱允熥想通這個關節，總算是心悅誠服地低下了頭。
“因此，孫兒打算委任陸士原，讓他兼任松江市舶司的提舉。”
“皇爺爺……”
正在給朱允熥上藥的郝文傑，聽到老龍開始教小龍帝王心術了，趕忙草草地收起藥箱退了出去。
“你還想咋解釋？”
朱允熥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道。
“不給他正式的官身，只是給他個同等級官員的待遇。比如說見到幾品以下的官員可以不跪，可以穿幾品的官服之類。”
老朱聽到大孫這樣問，伸出手捏住大孫的臉往兩邊扯了扯道。
“你們倆都是木頭不成，爲啥不勸諫咱一下！”
“如果讓商賈當官，豈不是又有錢，又有權？”
“傻孩子！”
“我是爲了朝廷，爲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允熥想到這裡，突然意識到自己錯怪皇爺爺了。如果皇爺爺真不知道海貿之利，又爲何同意自己重辦市舶司，並把松江府封給自己呢？
“陛下，微臣已經給皇太孫上好藥了，微臣就在殿外候着，陛下有事隨時召見微臣就好！”
“給商賈封官許願，這事是不是你乾的？”
“等等！”
“最好直接打死我，讓我去陪父王和母妃去！”
“你要是不樂意，咱連剛纔的話都收回！”
千百年來，不論是幾百年前，還是幾百年後，都有這條規定？
“二虎！”
“你父王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去幹這事，咱就不用操這個心了。”
“沒沒沒！”
老朱心疼地撫摸着大孫，滿臉都是懊悔之色。
“周志清的松江知府也就罷了，市舶司的官員從國子監裡或者朝堂上挑，你看中哪個挑哪個，咱都依了你。”
“老兄，你現在官居幾段？”
“嘶……”
“差不多吧！”
老朱聽到這番話，認真地思考了下問道。
“對了，孫兒今天挨完這頓揍，是不是孫兒封出去的官就不會被您老追回了？”
這要是以後自己封出去的官員見面該咋辦？
“也不知道是誰氣誰！”
朱允熥越想越氣，感覺自己要成爲天下第一大笑柄了。
朱允熥見老朱這麼說，當即轉過身去。
他還真怕這孫子有逆反心理，以後做事專門跟自己對着幹。
原來皇爺爺不是不支持自己，只是不想自己冒險……
“你先下去吧！”
朱允熥聽到老朱如數家珍地將九大家說出來，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而且，幾百年的見知未必就比古人強，最起碼比不上皇爺爺的樸素認知。
原來皇爺爺什麼都知道，只是知道這件事有多難，纔不願意讓自己去惹這個麻煩。
“我沒哭！”
“等你啥時候幹出成績，咱再開放三品一下。”
臥室裡，郝文傑小心地給朱允熥上着藥，老朱則在一旁緊張得連個大氣都不敢喘。
老朱此時心情大好，當即停了下來，重新坐回到牀邊。
“我是被壞老頭氣得！”
朱允熥看到大孫滿臉的不解，呵呵笑着解釋道。
“孫兒此次在松江府確實是衝動了，不該任性地舉辦招聘！”
“咱問你話哩！”
“一旦讓你去做這事，極有可能引起那羣海商狗急跳牆，幹出什麼危害你之事……”
“你好好趴在這兒養病吧，咱去後宮找你小奶奶們玩耍去，嘿嘿嘿……”
准許商賈做官？
他一直以爲老朱被矇在鼓裡呢，卻不料老朱非但知道，而且知道得清清楚楚！
“皇爺爺，那您……”
朱允熥見狀只能悻悻的道。
“咱想了想，爲了不破壞朝堂的平衡，還是得限制一下你。”
“想得美！”
老朱聞言嘿嘿冷笑道。
“就是給他們個職務，參考朝廷的品級給他們相應品級的待遇，但他們又不是朝廷的正式官員，不用經過吏部委任，也不用給他們正式俸祿。俸祿從他們的工作業績裡出，幹得好賺得多，幹得差賺得少，如果犯錯可以隨時撤職……”
老朱聞言再次嘿嘿怪笑幾聲。
郝文傑看到皇太孫被打成這樣，臉上氣得都直抽抽，埋怨地看了老朱一眼，隨即一言不發地從藥箱裡拿出一把小剪刀，輕輕地剪開皇太孫的褲子，然後用棉花沾着藥水將褲子上的布片一層層洇溼，這才輕輕地一層層揭開。
“你少來這些虛的！”
“說吧！”
“官之力，三段？”
“但我這麼做是有苦衷的，我不是任性，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好吧！”
“那以後我封出去的官，豈不是正六段和從六段，這也太丟人了吧？”
“乾爹，皇爺也太不講理了，您老爲了勸阻皇爺，都被打得皮開肉綻了，皇爺竟然還埋怨您……”
直至此刻他才發現，記憶終究是記憶，就算自己記得再深刻，也總有思慮不及之處。
朱允熥敷衍地朝着老朱拱了拱手，然後就愁眉苦臉地走了。
老朱待到大孫離開，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御案上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小逆孫，跟咱鬥還嫩了點！”
“嘿嘿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