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在座的很多是得道高僧,佛法精深,聽到朱允熥這話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只是眼底閃過一絲不屑,覺得此舉太過簡單。
不過,還是有很多人腦門見汗的,他們一邊不安的挪動着屁股,一邊慌亂的左顧右盼。
然而,朱允熥早就考慮到這點了,直接讓錦衣衛拎着大刀在邊上當監考。
每人一個,誰敢亂看就砍了誰!
在朱允熥宣佈考試開始後,所有人都奮筆疾書,只是寫着寫着,有人的筆速霎時慢了下去,又過了一會兒,有的人直接停筆,皺着眉頭冥思苦想起來。
張邋遢沒有參與這場考試,但他派出了武當山大弟子俞蓮舟替自己出戰。
俞蓮舟借了張邋遢的光,早就擔任了朝廷道錄司正印官,原本是不用參加這種考試的。
但他在師尊處提前得知考試範圍,一想到家裡那幾個不成器的師弟,也只能自己硬着頭皮參戰了。
張宇初也通過時不時的看衣襟內部,順利地默寫三篇道經。
“然而,你們的表現太讓孤失望了。”
在錦衣衛將道門帶下去一半人後,大殿中霎時空曠起來。
圓覺聞言低下頭嘀咕道。
圓覺一聽這話,哪還有剛剛的高傲,趕忙躬身拜謝。
然而,更讓兩人鬱悶的是,這是皇太孫站着大義!
朱允熥拿着學生們遞上來的試卷隨手翻了翻,發現此次隨機測試,除了武當山和龍虎山一字不差,其他不論道門、佛門都有不少錯漏。
因此,兩人略一糾結,就趕忙上前大唱讚歌。
此時老朱就在猶豫,要不要出馬替大孫擺平此事。
朱允熥此言一出,下方霎時陷入一片沉默。
“貧僧等也願意以死明志!”
一衆和尚聽到這話,無不羞愧的低下頭。
朱允熥再次看向下邊站着的一衆和尚道士,臉上擠出和煦的笑容。
“事實上,孤對於佛道兩教也是非常推崇,非常尊敬的。”
“諸位,沉默可不是辦法呀。”
站在張宇初邊上的錦衣衛,看着張宇初不停的小動作,權當沒看見。
其中一些不太知名的佛寺主持,更是連一篇完整的經文都默寫不出,只記住幾句耳熟能詳的經文。
“這一百年都過去了,你們一點長進也沒有啊。”
“孤出自三清門下,本無意跟同門師兄弟們作對,可你們實在是太不爭氣了!”
“張宇初、俞蓮舟,道門的歸你倆……”
“呃……”
朱允熥聞言當即大驚。
至於皇爺爺早年出家所在的寺院,朱允熥更是連惹都沒敢惹,直接無視了對方。
不多時,老朱坐着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來到北宮。
“弟兄們,趕緊去通知皇太孫殿下,就說我們回來了,可以對那些禿驢和道士動刀啦……”
“自今日起貧僧將絕食明志!”
其實老朱一直盯着大孫那邊的動靜,對於大孫想對和尚動刀一清二楚。
“圓覺,你們顯通寺無愧於皇爺爺的題名,你雖然有幾處錯漏,不過都是小問題,屬於字詞上的缺筆,孤就不治你的罪了!”
道門這邊正幸災樂禍的時候,朱允熥又開口了。
秦德順聞言趕忙奉上一記馬屁,並配合地拿袖子擦了擦眼睛。
“圓覺、慧明你倆說說,孤替佛祖考覈,監察天下佛門,剔除其中的害羣之馬,這事做的對不對?”
因爲哪怕是顯通寺方丈,也卡了好幾次,有幾個字叫不準,覺得自己應該是寫錯了。
因爲張邋遢的緣故,道門這兩年很是囂張,一直以皇太孫同門自居。
“殿下替佛祖監察天下寺院再合適不過了,那些不精研佛法之輩理應被清除!”
“圓覺、慧明,你們倆將屬於你們佛門的卷子發下去,讓他們自己看看自己錯了有多久!”
老朱聞言當場愣住,暗道那逆孫竟然還有後手?
“殿下,貧僧同意交稅,但兩成實在是太多……兩成田稅,歷朝歷代未有之先例……”
“諸位,咱們現在談談每年給朝廷交多少稅的事吧?”
因爲剛剛皇太孫可是有言在先,凡是默寫不出的就地取締山門,財產充公!
朱允熥見所有人都拿到自己的卷子了,這才悠悠開口。
“孤之前曾有言在先,若是連三篇經文都默寫不出,孤就會替佛祖和三清清除掉這些假借佛門道門之名,行招搖撞騙之實的敗類。”
“諾!”
“既然殿下這樣說,那貧僧就無話可說了,只有一死明志了!”
朱允熥數落完這些道門學渣,又將目光落到張宇初和俞蓮舟身上。
“諸位,孤不是滅佛滅道之人。”
“圓覺,歷朝歷代還沒有將人頭稅和各種苛捐雜稅都匯入田地裡一起收的先例呢。”
朱允熥本以爲經過剛剛那番敲打,能讓在場的和尚道士醒悟,主動的給朝廷交稅。
在朱允熥被一衆和尚逼宮之時,身處紫禁城的老朱也沒閒着,一直派人觀察這邊的動靜。
“總算還有兩個讓孤滿意的,覺得配得上得道高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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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後手是啥,爲啥他這個皇帝都不知道?
“秦德順,你可知那逆孫還有啥後手?”
偌大的北宮竟然連個宮牆都沒,只是在地上挖了一溜溝渠。其中的建築也全都灰濛濛一片,別說雕樑畫棟了,連個彩色的油漆都見不到!
“咱大孫咋這般苛待自己!”
“自今日起,我等將不再進食,直至皇太孫殿下收回成命……”
“讓孤說你們點啥好呢?”
慧明聽到這話,也學着圓覺師兄的樣子躬身禮拜。
朱允熥在將兩個佛門大佬拿捏住後,對待其他人就不那麼客氣了。
三個時辰過後,朱允熥強制收卷。
“慧明,你也算給你們普濟禪寺爭光了,也只錯了幾個字……”
“嘖嘖嘖……”
然而,朱允熥話音剛落,大殿內的其他方丈就齊刷刷的站了出來。
圓覺也是個硬骨頭,見朱允熥這樣說直接擺爛。
其實這倆人錯得有點冤的,佛經傳播久遠,各個朝代版本不同,朱允熥給一衆學生的標準版乃是最近幾年才刊印的,跟圓覺慧明他們早些年學的壓根就不是一個版本。
然而,朱允熥一開口,就打破了他們的幻想。
朱允熥朝着圓覺點點頭,隨即看向一旁的慧明。
朱允熥將目光落到圓覺和慧明兩人身上。
“諾!”
他之所以一直不露面,實際上是想保護大孫。一旦事情鬧得不可開交,他這個老皇帝還有轉圜餘地,可以替大孫安撫一下人心。
畢竟,這些寺院的很多田產都是他這個皇帝所賜,即使不是他所賜,也是他這個皇帝所承認的。
朱允熥一聽這話,直接將歷朝歷代的大冤種皇帝問候了個遍。哪怕對於皇爺爺這個迷信者,他也生出不小的埋怨。
閱卷工作可比讓他們默寫快多了,不出一個時辰就搞定。
很多人遇到忘掉的句子就空一行,然後先寫能記住的。
“貧僧謝皇太孫誇獎!”
畢竟上頭說這人花錢了,咋地都不能爲難他。
不合格的名單早就整理出來了,朱允熥對於合格的界定並不嚴格,字詞上的錯漏都被他放過了,只有大段空白的不學無術之徒才被他判定不合格。
在他們想來,皇太孫能認張邋遢爲師,對他們道門一定是親近的。
“你……你們……”
閱卷工作他才懶得幹呢,直接從金陵皇家大學招來一批學生,讓他們對照佛經、道經判卷。
“佛祖總共就給你們留那麼幾本經書,伱們竟然都做不到一字不差的背下來,你們還有臉說自己是佛家三寶之一?”
朱允熥氣憤的看向一衆禿驢,幾次“殺”字都到嘴邊了,都被他生生地咽回去。
至於其他寺院的方丈那錯的就更多了,落一兩個句子是常態,多的整段整段的寫不出。
“貧僧此次回山定當閉門苦修,精研經文,如此方不負殿下……”
“真是太不爭氣了,難怪當年元世祖強令道門給佛門道歉,還迫使道士落髮剃度!”
“貧僧謝殿下誇獎!”
“你威脅孤?”
“苦了咱大孫喲,嗚嗚嗚……”
“什麼,那幫和尚絕食抗議了?”
“皇爺,太孫殿下說了,大明還很窮,他這個當皇太孫的要以身作則,能省點則省點。他省下來一兩銀子,大明的百姓就能多吃一口肉,多添一件衣……”
只有龍虎山張宇初這個託表示,願意獻上一半田產,剩餘的山林、茶園也願意按照朝廷的政策交稅。
“道德經總共才五千字,你們寫錯了多少!”
然而,今日一見,他霎時被北宮的簡陋所震撼到了。
“諾!”
老朱是最心疼子孫的人,生怕子孫吃不飽。現在聽到秦德順這話,當場感動得潸然淚下。
有些整段整段默寫不出來的更是額頭上冒汗,滿臉心虛的站在原地。
“圓覺,你覺得交兩成行不行?”
他之前只是聽手底下人說北宮多荒涼,多簡陋,他心裡總是有幾分懷疑成分的。
這種水平的和尚,應付日常忽悠人的工作顯然是夠用了,但面對朱允熥這樣的考官肯定捉急。
佛道兩教的四位大佬上前領了卷子發下去後,下邊所有和尚道士都沉默了。
“孤將田稅跟其他雜稅合併,只收取兩成,怎麼算也不算多吧?”
只要他定下一成的稅率,他相信這羣和尚會賣給他這個面子!
“殿下恕罪……”
經過這一場測試,不論是佛教四大名山的這種寺院,還是一些小門小戶的寺院方丈都消停了。
“備駕……不不,備車就行,不用搞出太大聲勢!”
就算皇太孫革除他們的度牒,取締他們宗門,天下人也只會怪他們學問不深,是欺世盜名之輩。
“道祖他老人家就留下一篇五千字的道德經,你們竟然都背不下來,你們還有臉穿這身道袍嗎?”
老朱聽到這話,焦急的在地上直轉圈圈。
“龍虎山張宇初天師不愧千年傳承,道門祖庭,三篇經文竟無一字錯漏!”
老朱黯然神傷了一會兒,剛要進北宮,就看到一個騎着快馬的錦衣衛跑了過來。
但朱允熥原本就沒想讓他們好過,有漏洞就抓漏洞,沒漏洞製造漏洞也要抓一抓。
“殿下恕罪,某等愧對道門祖師,愧對三清……”
“你們也配爲得道高僧?”
“你們這些牛鼻子也是……”
“殿下聖明!”
“殿下,歷朝歷代寺院僧侶都是沒人頭稅和雜稅的,而且田稅也大多可免……”
“至於你們也配稱佛門弟子?”
因此裡邊有些字詞確實不同,還有一些屬於通假字範疇。
自打北宮落成之後,老朱還是第一次過來。
哪承想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這羣人還是跟他裝死。
“來人,將此次道門不合格者道袍扒掉,再將他們從道錄司除名,取締其宗門,沒收其宗門名下一切田宅財產!”
圓覺和慧明聞言心裡一沉,這是把他倆架在火上烤啊。
朱允熥數落完和尚,就將目光落在那羣道士身上。
圓覺之所以敢這般懟自己,不就仗着皇爺爺給他們寺院賜過名麼。
一衆道士聽到朱允熥這般說,一個個也羞愧的低下頭。
相對來說,和尚那邊就沒這種待遇了,只能是憑藉記憶硬生生默寫。
“既然兩位大師都這樣說,來人,將此次考覈不合格者拖下去,取消他們的度牒,取締他們的宗門,其名下的僧侶全部強制還俗,寺廟財產一律充公!”
除此之外,不論佛門道門都在跟朱允熥裝死。
由於老朱所乘坐的是普通馬車,隨行帶的護衛也不多,因此錦衣衛非但沒認出他來,還朝着他這邊大喊大叫。
“皇覺寺的智清禪師是否也在此列?”
凡是遇到寫錯的地方都標註出來,空白的地方用紅色補齊,然後彙總統計有多少錯誤。
這可不是朱允熥想要的,既然他們不想得罪人,那他就只能點名了。
“回陛下,智清禪師自然在列,而且還站得頗爲靠前哩!”
“至於佛門這邊麼……”
隨着錦衣衛將人帶出去,大殿中的和尚方陣一下子少了一多半,看的圓覺和慧明兩位高人老臉直抽抽。
“武當掌門俞蓮舟雖是小門小派,但勤於修習經文,對於經文的掌握也非常純熟,可以跟張天師並列第一!”
“圓覺大師,時代在發展,時代在進步。現在不是唐宋元了,現在是我大明的天下,就該按照我大明的規矩!”
沉默?
“現在諸位可還有異議?”
老朱猶豫再三,這纔對一旁的秦德順道。
“這逆孫,幹啥事都急性子,這種事就該慢慢來,哪有一上來就收兩成的!”
比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之類的。
秦德順剛剛聽到錦衣衛的話就暗道不好,此時聽到老朱這麼問,當場磕磕絆絆的道。
“回稟皇爺,奴婢倒是聽說了一點,但不知道真假……”
“說!”
“據說皇太孫殿下早就派人前往各地寺院調查了,剛剛那個騎馬的錦衣衛,應該是奉命調查的人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