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二百六十九年,仲夏初八,晴。
東興城城牆上,南越旗全部降下,所有守軍放下了武器,列隊等候在城牆之下。
這些軍士臉上神色複雜。
有的詛喪,因爲淪爲了降兵;有的隱有興高采烈之意,因爲再不用擔心參戰而戰死受傷;有的茫然,因爲不知道面對的是什麼樣的命運;有的恐懼,據說城外這支北魏軍將領,極其殘暴嗜殺……
無論如何,一切都由不得他們了。
聽說連張肅都已經被殺,所有忠於張肅的將領被關押起來,大人物的命運都無法掌握,更遑論自己。
日出十分,城門大開,何濟領着東興城一干文武官員,步行向北魏軍大營走來。
營門大開,通向中軍營帳的道路兩邊,插滿東軍軍旗,道路兩邊,一排排軍士,執槍肅立。
肅殺之氣遠遠盪開,氣溫彷彿都下降了幾度。
營門外的三口大鐵鍋,白湯依然在劇烈地沸騰着,升騰起高高的白色煙霧,宛如一具具死者扭曲的身影,情形看去極爲詭異。
鐵鍋下,烈焰騰騰,熱氣灼人,讓人想起地獄之火。
在一名軍士引領下,何濟等人膽戰心驚地穿過寒光閃閃的槍林,向中軍帳走來,這是失敗者的姿態,也是失敗者的遭遇。
雷少軒沒有出門迎接,而是站立在大帳內,等待着何濟等人的到來,這是勝利者應得的待遇,也是勝利者該有的姿態。
何濟等人進入營帳,只見一名年輕的將領,靜靜站立在大帳裡面。身材不高,卻散發着一股天地之下,唯我獨尊的氣勢。
此人面龐冷峻,棱角分明,如刀削斧砍一般,橫眉下是高聳的鼻樑與粗獷的的眼眶,深邃的瞳孔中,眼神閃動有如刀鋒,彷彿對一切都不屑一顧又孕育着一種看透世事的蒼桑。
這雙眼睛正在冷冷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
一剎那,何濟甚至懷疑是自己的錯覺麼?那蔑視一切的眼睛,讓人感到無比恐懼,隱隱之間,似乎一股瘋狂的殺氣在他的眉眼間流竄。
何濟心中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好象四周的空氣正在逐漸凝固,將何濟緊緊包裹,幾近窒息!
何濟的冷汗一滴滴地冒出來,而內心驚恐更是難以言喻,原本想拿一些知府架子的想法消失得無影無蹤。
何濟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雷少軒面前,顫聲道:“廉……州知府何濟拜見將軍。”
廉州一干文武官員,齊刷刷跪倒在地。
大帳內,死一般的沉寂。
一干官員跪在地上,雷少軒冷冷地看着他們,一眼不發,遲遲不讓他們起身。
這一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所有人認爲,只要投降定會得到雷少軒的禮遇。
南征是北魏國策,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然而,征服一個國家,最重要是收服民心,其中包括官員之心。任何一個國家都需要官員參與治理,自古以來,王朝更迭,只要地方官員投降,多半能繼續留用,這也是廉州地方官員心安理得投降的原因之一。
地方官員本就是一國之精英,歷朝歷代無數朝代更迭的歷史表明,只要投降,從來沒有聽說過,有誰會殘殺手無縛雞之力的地方官員。
逐漸的 ,有的官員額頭上的冷汗,慢慢地滴到了地上。
他們忽然想起了關於雷少軒的描述:出身死囚,殘暴嗜殺,據說絲毫不眨眼地一口氣殺了數千俘虜。關鍵是此人極得北魏王寵信,做事一向肆無忌憚。
如此一來,雷少軒就極爲可怕了,因爲沒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人的名,樹的影。
此刻,由不得官員們不恐懼。
如果雷少軒根本不信守諾言怎麼辦?如果雷少軒根本不在意什麼收服民心,直接殺了他們怎麼辦?
動不動就肆無忌憚地喊出屠城口號的人,你指望他能有什麼理智不成?
或者,雷少軒根本就是殺人魔王怎麼辦?投降豈不是送上門?
官員們胡思亂想着。
何濟根本不敢擡頭,肥胖的身體,跪在地上,如一砣肉。
終於,一個聲音,如天籟般傳來。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南越羸弱,北魏強盛,南越併入北魏乃是大勢所趨。北魏不僅要吞併南越,還要一統大陸,天下終將歸於北魏。”
雷少軒緩緩道:“王朝短暫,百姓長久。王朝可以更迭,百姓卻無法更迭。他們永遠在腳下故土繁衍生息,他們每日面對的不是王朝,面對的都是你們這些地方官員。你們的俸祿來自百姓,可以說,你們的根其實是百姓。你們投降,只要出於爲百姓着想,就不必糾結是哪個王朝官員,北魏將視你們爲一殿之臣。”
“說得好!”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伴隨着一串鼓掌聲。
雷少軒轉臉一看,沈怡一旁正興奮地拍着手。
看見帳中人都注視向自己,沈怡這才發現,除了自己孤零零地拍手外,誰都大氣不敢出。心覺得不妥,沈怡急忙對着雷少軒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出聲。
雷少軒翻了翻白眼,不搭理沈怡,繼續道:“你們好,百姓就好;你們貪,百姓就窮。百姓的生活就在你們手上。東興城大災,賑災工作急需你們即刻開展工作……”
聞言,東興城一干官員暗鬆了一口氣,場中不由一陣躁動。
雷少軒的話意味着官員們幾乎都會留任,救災如救火,沒有時間給新官熟悉工作。
然而,雷少軒語氣一轉,森然道:“然而,東興城大災,是天災,更是人禍。所以賑災,第一件事,便是先治一治人禍。”
話音一落,官員們瞬身一顫,心提了起來:“治人禍,治什麼人?”
何濟的心怦怦直跳,暗覺不妙。
要說人禍,在場的官員,還有誰能比自己爲禍更甚?
雷少軒冷笑道:“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人禍,爲首的當屬廉州之首的三人:何濟、餘常景、史鬆哲。”
雷少軒喝道:“來人,將他們三個拖到外面,扔到鐵鍋裡。”
聞言,所有人都驚呆了。
雷少軒竟然如此殘暴,光天化日之下,大鍋煮活人,簡直自古未聞。
一剎那,三人驚地魂飛魄散。
何濟渾身癱軟在地,身體如篩糠般發抖,牙齒咯咯作響,“將、將……軍,饒……饒,饒命……”
史鬆哲連連磕頭,腦袋嗡響,不知道說什麼,嘴裡嘟囔不已。
餘常景渾身哆嗦,強打精神,結結巴巴,道:“將……軍,我……們已經投降,爲何還殺我們?你說過三日內可以接受投降的。說話不算數,何以取信於天下?”
雷少軒驚訝道:“我何時說過殺你們?我只是治一治你們身上的毛病而已,省得都學你們。貪污受賄,欺壓百姓,橫徵暴斂……哇,廉州郡這些個人禍,傳聞已久,難道不該治一治?”
“不殺我們?你不是說把我們扔到鐵鍋裡嘛?”餘常景氣急道。
“扔鐵鍋裡,是給你們洗洗澡,洗去身上髒東西而已。”雷少軒不滿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殺你們?”
衆人聽得目瞪口呆,把人扔到沸騰的鐵鍋裡是洗澡不是殺人?
沈怡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她早就恨透了驅逐百姓的這幾個官員,尤其何濟等人臭名昭著,沈怡聽聞已久,看見何濟等人落得如此下場,心裡感到十分暢快。
王思懿臉上浮現一絲不忍,卻默不作聲。雷少軒身爲一方大將,自有尊嚴,又是自己弟弟,王思懿絕不會當衆反對雷少軒。
史鬆哲終於緩過神來,不停地磕頭,道:“大人雖然不殺我們,不過把我們扔到沸騰的大鍋裡洗澡,我等必成爛肉,與死無異。”
史鬆哲可不敢明說雷少軒讓他們洗澡便是殺人。
沈怡冷哼道:“不下鐵鍋,怎麼知道會化爲爛肉?洗快一點,不就能爬出來嗎?”
小丫頭竟然心狠如斯,如此明目張膽的攛掇,不由讓雷少軒感到驚訝。
卻見沈怡滿臉的期待,頓時明白這小丫頭多半是想看熱鬧的心思居多,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竟然有喜歡看煮活人的?
旁邊王思懿朝着雷少軒搖搖頭,一臉的悽楚,雷少軒心裡暗笑,王思懿這個便宜姐姐果然心地善良。
場中北魏軍將領們滿臉浮現出崇拜之情。
雷少軒三封信,就解決了東興城。如今在這些將領當中,雷少軒猶如天神下凡,謀略卓絕,所作所爲猶如夢中一般,就算大煮活人,也是如此與衆不同。
聽到沈怡的話,雷少軒仿若未聞,卻也沒有催促軍士們上前之意,何濟心有所悟,急忙大喊:“將軍,我有話說。”
衝上來的軍士停住了手。
雷少軒看着何濟,點點頭。
何濟急忙站了起來,氣喘吁吁,道:“南越吏治腐敗,爲人禍者不光是廉州郡所獨有,將軍南征是不可能殺光這些官員的……”
“說點有用的!”雷少軒不耐煩道。
“將軍,殺了我們不過是殺了三個蛀蟲,卻有損將軍英名,會讓投降的其他官員感到恐懼,得不償失……”
雷少軒眉頭皺起,不滿道:“最後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