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武領着人馬,向前方快速行進着,一路不時有斥候探子回報。
“……敵軍離我軍二十里……”
“……敵軍離我軍只有十里,正在向後方撤……”
……
然而,白武心中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因爲探子報來的都是兩軍相距的距離,而對方是什麼軍種,什麼編號,將領是誰,從哪裡來等等情報一無所知,沒有詳細的情報,對於指揮作戰,便如盲人騎馬,無疑十分危險。
“廢物,你們難道就不能再靠近對方些嗎?”白武煩躁地斥責道。
“大帥,斥候營已經派出兩倍數量的斥候,然而對方對我軍的斥候防範得十分嚴密,在靠近敵軍的外圍,弟兄們已經與對方多次交手,傷亡慘重……”石峰忐忑不安,面色凝重道。
白武聞言眉頭緊皺,一陣沉默。
斥候之間直接交手無疑十分不正常,畢竟斥候是刺探情報的,人員少且分散,多隱於暗處,難以發現,如今大量斥候之間發生正面交手,死傷慘重,無疑十分不同尋常。
“楊大人,敵軍外圍防範如此嚴密,極不尋常,你如何看待此事?”白武冷哼一聲,不理石峰,轉身看着楊展問道。
楊展擡頭看着面前迷濛蒙的霧氣,沉吟道:“大人,敵軍防範如此嚴密,證明其爲一支孤軍。孤軍深入,最怕的便是陷入重圍,因此不得不加倍小心,在四周加派斥候警戒。”
“此外,”楊展聲音高了起來,“敵軍在外圍佈置如此多的斥候,想來也有不熟悉本地地形的緣故。如今道路被水淹沒,一旦迷路,十分危險,因此敵軍只能派出大量斥候探路,兩軍之間相距只有十里,我軍不可能不被被對方發現,大帥,我軍宜加速追擊,否則敵軍便有可能逃竄,機不可失啊!”
白武點點頭,面色一變,冷厲道:“石頭,立刻傳令,全體斥候營外加領前鋒營五百人,分十個小隊,疾速開路,沿途殺滅敵軍斥候,儘可能封鎖我軍追擊的消息,大軍全體追擊!”
已是黃昏,太陽逐漸西沉,暮色如血,染紅了天際,煙雨迷濛的天空,卻被殘陽折射,色彩化爲虹,如夢幻般美麗。
夕陽下,三千人手執長刀,如石柱般矗立,刀光森然,人人左手執盾,黝黑斑駁的盾牌,顯得冷酷而又沉重。
孤軍深入,毒刺部隊隨身都是輕裝,因此並非人人都有盾牌,雷少軒將全軍所有的盾牌都配給了楊秀的三營,因爲三營暴漏在外,當作誘餌,將直接面對五千精銳水師的正面衝擊,必須加強防護。
此時,南越水師的追擊越來越近,對白武來說,意圖已然十分明朗,就是強行追擊這支三千人的魏軍,當距離不足一里時,水師打出了火把。
此時,行蹤和意圖根本無需再掩飾,因爲就算魏軍知道被五千人追擊,也不敢再亂跑,譬如牛羣,面對獅子羣的追殺,亂跑只會被一一吃掉,拼死抵抗纔是唯一出路。
三千魏軍對五千水師,只有拼死一搏,狠狠地咬上一口,打傷打疼水師,魏軍才機會逃跑,否則面對完整的五千水師,逃跑只會被一一吃掉。與其讓完整的五千水師追擊,自然不如面對傷殘的水師追擊機會大。三千對五千,差距沒有大到令人絕望地地步。
這是常識,因此,白武得知魏軍已在前面停住,列陣嚴陣以待時,心裡雖然掠過一陣心悸和不安,卻深深舒了一口氣,這局面正是自己心裡早就預料之中。
爲將者,自然不怕戰鬥,只是面對嚴陣以待的三千魏軍,五千水師必然會損失慘重,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將這支魏軍打垮吃掉,身爲水師主帥留下將變得十分有意義,多少會減輕水師不戰而撤的臭名。
美麗的景色終不長久,暮色逐漸暗了下來,西下的彩虹逐漸分解變薄,繽紛的各種顏色暗了下去,最終越來越薄,直到消失不見,變得一片不透光的黑。
天際卻驟然亮起了點點的火光,一點,兩點,三點……百點,千點,萬點,一條直線,一片光。
五千水師,舉着無數火把,照亮的天際,衝了過來。
密密麻麻的人影,組成一片光影,籠罩了過來。
“殺!……”
“衝!……”
“……”
腳步聲,喊殺聲,馬蹄聲……氣勢如虹,散發着恐怖的凌厲殺意。
“殺!”白武騎着大馬,寶劍前指。
“殺!……”
全軍齊聲怒吼,那聲音彷彿要撕裂大地,要震碎蒼天,威勢憾天。
火光中,楊秀冷峻的臉,泛着微光,高舉軍刀,屹立不動,宛如石雕,身後,三千軍士,身體半蹲,一動不動,似石林鋪開。
漆黑的夜裡,對面茫茫原野上,鋪天蓋地的點點火光逐漸從黑夜中游離出來,聚攏形成明亮的火把海洋,伴隨着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向這邊猛烈地衝了過來。
火光越來越亮,一張張士兵的臉清晰起來,腳步越來越響,大地顫動起來。
“五百步準備!”楊秀厲聲喝道。
“四百步準備!”
“……”
“兩百步準備!”
“……”
“舉槍!”
楊秀的聲音透過了每個人的心頭,三千魏軍突然身體微微下蹲,三千支長槍赫然斜豎,槍尖向前,森然迎向快步衝來的水師。
火光遽然熄滅。
五千水師高速全力衝擊,在離魏軍不到百步時,這些高速前進中的水師士兵猛然扔掉火把,握着兵器齊衝,火把猛地一齊熄滅!兩軍之間的空隙,忽然變成了無比深沉的黑暗,只剩下喊殺聲、吼聲、腳步聲……各種聲響逐漸化做轟鳴的滾雷,匯成死亡的吼叫,響徹天際。
撞擊的轟鳴聲,驟然響起。
面對五千精銳水師,楊秀的三營,擺出瞭如拒馬陣一般的槍林。
此陣專門針對騎兵衝擊,用來防止步兵衝擊,效果自然極好。
人人皆斜豎長槍,宛如據馬樁,執盾握刀,嚴陣以待。
馬少騰早就預料到五千人馬衝擊,必定用騎兵開路,正常的陣型,一定擋不住高速騎兵的衝擊,而拒馬陣正是防止騎兵的。
果不其然,雖然水師上岸,所攜帶的馬匹不多,卻仍然足夠組成一小隊的騎兵,爲前軍開路。
望着滾滾的水師洪流和磐石般的魏軍軍陣及突然豎立的長槍林,白武的心陡然一沉,心冷透骨。
再不熟悉陸戰,白武也明白,長槍陣多爲拒馬所用,防步兵自然不在話下,然而拒馬陣型過於死板,其實並不利於陣型變化,因此攻擊力不強,只是單純的防守,擺出此陣,多半隻爲了阻擊而不是殺敵,如果三千人馬要與五千人馬拼殺,絕不可能只防不攻,那麼擺出此陣的目的便不言而喻,魏軍必然有另外的攻擊力量。
換而言之,這三千魏軍必定不是交戰的主力,只是一塊門板,擋在前面,那麼攻擊的主力在哪裡?
恐懼隱隱在白武心裡瀰漫開。
箭在弦上,令已發而不可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如潮的水師與如磐石般的魏軍狠狠地撞擊在一起。
散發着死亡氣息的槍林,森然而冷酷,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勢爲之凝滯,前排的敵兵隨即被長長的槍穿倒,頓時一片人仰馬翻,撞上長槍剎那,一道道刀光閃過,頓時,慘叫聲,骨頭斷裂聲,戰馬嘶鳴聲,怒吼聲,哭嚎聲,金戈交鳴聲……無數聲音混雜在一起,血肉橫飛,鮮血飛濺,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彌散開來,宛如地獄。
此時,黑暗的四周忽然又亮起了火把,三道無數整齊的人影形成的黑線出現在了戰場四周,與楊秀門板似的陣型組成了一個四方形,將五千水師隱隱圍在當中。
白武臉色大變,恐慌攫住了自己的心。
——上當了,魏軍並不是三千人馬,自己陷入了一個口袋陷阱。
楊展驚恐萬狀,全身微微發抖,急道:“大帥,我軍陷入包圍,是否立即突圍?”
白武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臉上罩了一層霜,看了一眼楊展,厲聲道:“往哪裡突圍?左右皆水,黑夜中亂突,陷入未知絕境怎麼辦?敵軍既然精心佈下陷阱,必定已然考慮到我軍後路,後路一定有重兵,且兩軍鏖戰正酣,士氣猶在,貿然撤出,兵敗如山倒,一敗必不可收拾。”
白武橫劍左右環顧,斷然道:“前敵只有三千,我軍五千,一鼓作氣,必能沖垮前敵,殺出去!”
白武劍舉長空,冷厲道:“一營繼續正面攻擊,二營、三營繞過兩翼,側面攻擊,不留預備隊,殺出去!全力衝!”
“殺出去!”左右親衛齊聲喝道。
“殺!”
“……”
不得不說,白武身爲名將,這一命令十分準確,這也是唯一正確的命令。
五千水師最初目的,便是沖垮擊潰前面的魏軍,如果不考慮到圍上來的魏軍,五千人馬確實能擊潰前面的魏軍,畢竟水師軍力佔優,精銳水師的戰力並不弱,此時大戰剛開始,士氣正盛,貿然後撤,士氣衰落,必然一發不可收拾。
白武領着親衛,咬着牙,橫下一條心往前衝去。
三千軍士擺成拒馬陣,陣型不易變化,如果陣型過寬,那麼陣型自然就顯得單薄,由於要正面擋住敵軍,陣型不能移動,無疑是一個固定的靶子,五千水師攻擊一個固定靶子,自然有優勢,至於圍上來的魏軍,白武已經無暇考慮其目的。
然而,白武很快陷入了絕望。
黑夜中,四周驟然響起令人心悸的弓弦聲,隱約還帶有尖利的破空聲,劃破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