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行進間,忽然一名小校匆匆來報:“將軍,前面路口一支隊伍,行進緩慢,擋住前路。”
“什麼隊伍?”張肅皺眉道。
“是功曹史大人的隊伍。”小校頓了頓,繼續道:“史大人領着約兩百多人的隊伍,排成兩行行進。小巷狹窄,兩行隊伍佔據街道大部路面,我軍無法無礙通過 。”
張肅擡眼看去。
昏暗的街道上,一支隊伍排成兩行,行進在樂居巷裡。
隊伍中,除了軍士外,夾雜着挑夫、戲班、衙役等,有舉旗的,有推車的,有挑擔的,甚至還有揹着鼓掛着銅鑼綵帶的,顯得鬆散雜亂,行在大街小巷中,頗有些熙熙攘攘的感覺。
隊伍中還有數量衆多的軍士,夾雜其中,有被淹沒的感覺,顯得羸弱而毫不起眼。
張肅霎時明白,這隻隊伍多半是史鬆哲的護衛。
兵臨城下,城內官員心生恐懼,只要有點能力職權的,紛紛增強自己的護衛,史鬆哲往日至多有一、二十名的護衛,如今都增加到一、二百名。
而擡鼓掛銅鑼披綵帶的,多半是不過是隨行的戲團樂伶等。史鬆哲身爲何濟親信,以拍馬屁聞名,赴何濟生日宴會,帶着戲班樂伶再正常不過了。
“烏合之衆。”張肅輕蔑道。
想到災後百姓缺衣少食,史鬆哲卻仍費盡心機尋來戲班樂伶,只爲了圖個熱鬧,張肅心裡不由升起一股深深的無奈。
不過,張肅倒是沒有多少惡感。
南越奢靡之風盛行,史鬆哲此舉算不了什麼過分,不過,此舉倒是讓張肅對何濟是否真的會只吃一碗麪,感到了深深的懷疑。
前面的隊伍慢悠悠地走着,親衛隊長張林頗有些不耐煩,問道:“將軍,這些人佔據小巷,卻又行動遲緩,咱們該怎麼辦?”
一股邪念心頭升起,伴隨着一絲惡意,張肅皮笑肉不笑道:“軍務在身,不能耽誤,衝過去。”
親衛隊長心領神會,喝道:“衝!”
親衛隊伍驟然提起速度,無聲的向前猛衝。
隊伍如一根楔子一般,破入前面人流之中之中。剎那,小巷如被一股洪流衝入,洪流所過之處,人流紛紛被撞歪、撞到,不多時,人流隊伍變得混亂不堪,叫聲、咒罵聲、倒地聲、推搡聲紛紛響起。
“衝擊史大人的護衛,你們死定了。”
“你們是誰?搶劫啊……”
“救命啊,我腳斷了。”
“……”
突如其來的衝擊,很快將史鬆哲的護衛隊人流,紛紛衝到路邊。很多人被推倒在地,擡的、挑的東西散落一地,又被踩爛……
然而,被全副武裝的親衛突然打懵不久,人流中的護衛逐漸反應過來,紛紛開始反擊,轉眼間,小巷裡混戰起來。
“住手,住手……都給我住手!”一個聲音,從隊伍前頭傳來,“別打了,住手……”
史鬆哲來到張肅面前,氣喘吁吁道:“張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張肅忍者笑,淡淡道:“因爲軍務,趕路急了些,不小心撞倒了你們的人,不好意思。”
史鬆哲一眼看去,各種物品散落一地,小半的護衛倒在地上,很多人發出痛苦的呻吟,護衛隊已經被衝撞得七零八落,人人眼中充滿憤怒。
史鬆哲苦笑道:“既然是軍務急行,將軍請先行。”
史鬆哲轉身大聲喊道:“快,快讓到一邊,讓張將軍的人通過。”
張肅笑笑,道:“難得史大人如此通情達理,多謝了,告辭!”揮手示意親衛們繼續前行。
然而,人流只是微微躁動,除了戲團樂伶等人紛紛站到一旁外,隊伍中的軍士彷彿沒有聽見。
忽然,一位倒地的軍士憤怒地大聲喊道:“史大人,他們不分青紅皁白,無緣無故地衝擊護衛隊伍,下手狠毒,好多弟兄都受了傷,難道就這麼算了?”
史鬆哲聞言,臉色一沉,喝道:“好了,這不過是個誤會。”
“誤會?滾他孃的,傷了那麼多弟兄,就一句誤會?”一個聲音吼了起來。
“都是當兵吃糧,該咱們慫?”
“被人欺負到家了……”
“……”
軍士們紛紛鼓譟起來,憤怒的聲音越來越高。
張肅眉頭皺起,感覺有些不對,看向了張林。
張林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弟兄們可能控制不好力量,下手不知輕重……”
張肅搖搖頭,這哪是下手不知道輕重,多半是親衛看不慣地方地方官員的一些做派,懷着些恨意。
其實,張肅也估計錯了,這並不是親衛們下手不知輕重,而是他低估了史鬆哲親衛們的血性。
“幹他孃的!”一個聲音吼了起來。
這聲音,彷彿一把火,瞬間點燃了憤怒的隊伍。軍士們紛紛衝向身邊離得最近的張肅親衛,轉眼間,小巷內,兩隻隊伍混戰起來。
雖然同爲護衛,史鬆哲的護衛顯然不算親衛們的對手,很快落了下風。
史鬆哲急得跺腳亂叫,卻根本阻止不了混戰,張肅在一旁冷眼看着。
“張將軍,你倒是快阻止他們啊。”史鬆哲近乎哀求道。
張肅滿臉笑容道:“史大人,不要驚慌。當兵的誰也不服誰,都喜歡打架,打一打就好了。”
“殺!”一聲喊殺聲突然響起,兩人聞言,頓時臉色大變。
“死人啦!”
“殺呀!”
“……”
喊殺聲紛起,場中陸續響起刀槍交鳴聲和慘叫聲。
“住手!快快住手!”史鬆哲大叫。
“住手,擅動刀槍者死!”張肅拔劍高舉,厲聲喝道。
拳腳互毆,頂多算慪氣不服氣,刀槍相交,卻是生死仇殺,性質完全不同。
張肅原先不過想讓史鬆哲難堪,如今眼見事態演變成死鬥,不由隱隱有些後悔。
張肅厲聲問道:“是誰先動刀槍的?”
“是他們先拔刀的,弟兄們被迫出刀槍防禦。”一名親衛頗有些驚慌,張肅治軍極嚴,懲罰極重。
“是你們先動刀槍的 。”一名史鬆哲的護衛道。
“我們刀不出鞘,倒拿槍身,怎麼能算動刀槍?”張肅的親衛爭辯道。
史鬆哲的護衛十分無恥,亂戰之中,什麼磚頭、泥塊,木棍、沙土,抓到什麼用上什麼;張肅的親衛們全副武裝,不會用這些下三濫的東西,手中只有刀槍,自然認爲刀不出鞘、倒拿槍身不算違規。
“我們只用刀背,用槍只是招架,不能算動刀槍。”史鬆哲的親衛理直氣壯道,“結果,他們卻是真刀真槍,是他們先動刀槍的,他們想殺我們。”
史鬆哲、張肅相互看了一眼,頗有些傻眼。
刀不出鞘,只用刀背,都不能算動刀槍。能這麼解釋的?
能追究嗎?
張肅這邊,刀不出鞘,不算動刀;史鬆哲這邊,用刀背能算動刀嗎?
兩人已然明白。估計是史鬆哲的親衛們,見到張肅的親衛們用刀,雖然不出鞘,卻不甘心吃虧,於是用刀背砍過來。
見寒光閃閃的刀背砍過來,手握軍刀還不出鞘?傻子嗎?何況亂軍之中,哪裡分得清是刀背還是刀刃,於是張肅的親衛們果斷拔刀。
如此一來,根源便是史鬆哲的人先出刀背。
刀背算不算出刀?張肅、史鬆哲頭疼起來。只能說,用刀背絕對是一個模糊的界限。
不動刀槍,本意是怕真的傷人,用刀背也是怕真的傷到人,如此說來,動刀背符合不動刀槍的本意,也就不算違規。
不動刀槍,本意也可以說是刀不出鞘,動刀背,卻是刀出鞘了,違規了,然而刀就是刀,不出鞘就不算用刀嗎?
如此說來,誰是誰非,真不好說了。
治軍,要嚴明,明便是明白清楚,不明就不能追究。就算史鬆哲不在軍中,也知道這是常識。
“好了,此事到此爲止。你們誰也不準再動手,即使他們先動手,你們也任打任罵,否則軍法處置。”史鬆哲厲聲道。
“憑什麼?他們傷了咱們那麼多弟兄,有一位弟兄都開膛破肚了。”一名小校恨恨道。
“張將軍有緊急軍務,赴生日……赴何府商議、商議守城大事,情有可原。張將軍領軍守城,守護滿城百姓,咱們的妻兒老小,小小誤會不許再計較。”史鬆哲陰沉着臉道。
“何府近在咫尺,用得着如此重兵護衛?這麼多精銳軍士,不去守城,反而在城內橫衝直撞,到底是守護咱們還是欺負咱們耍威風?難道咱們不是滿城百姓?”一名親衛冷冷道。
聞言,張肅臉一紅,頗覺無趣。
史鬆哲勃然大怒,喝道:“丁烈,你沒完了是不是?我令你即刻退下,二百名護衛只留下十名,剩下的人護送傷者回營救治。”
那名親衛正是護衛隊長丁烈。
聞言,丁烈氣鼓鼓道:“不成。萬一遭遇刺客,十名護衛如何保護大人?”
“我和張將軍同行赴宴,又不是去敵營。”
史鬆哲緩了緩語氣,道:“城內已經宵禁,這裡離何府已經不遠,一路上戒備森嚴,很是安全,留那麼多護衛防誰?”
史鬆哲看着張肅,道:“相逢不如偶遇,張將軍不介意下官同行吧?”
聞言,張肅臉微窘。
張肅忽然覺得自己帶那麼多護衛,又是全副武裝,顯得如此突兀。不像護衛,更像炫耀。好在史鬆哲似是不覺,不怪罪自己親衛的衝擊,反而要與己同行,自己倒不好拒絕了,好歹史鬆哲也是廉州功曹,與自己地位相似。
“不行,至少留一百名。”丁烈斬釘截鐵道。
丁烈不懷好意地看着張肅,道:“以防宴會上有人鬧事,欺負大人。”
張肅心裡又好氣又好笑。在丁烈眼裡,自己倒成了來鬧事和欺負人的。
“留下一百名護衛。賈芳,你率其餘人等,即刻回營候命。”張肅回頭輕聲道。
賈芳聞言大驚,卻不敢反駁,只好道:“我留下來吧。”
賈芳隱隱感覺事情有些不對,然而一旦張肅當衆下達命令,意味着不可爭辯,更是無可更改,唯一的可能是爭取自己留下來。
張肅不答。
史鬆哲遣散了一百名護衛,自己再留着兩百多名的全副武裝護衛,顯得突兀和彆扭。其實,城內戒備森嚴,一百名護衛足夠保護自己的安全,也顯得大度些。
張肅沒有注意道,史鬆哲深邃的眼眸中,殺機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