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迅速遠離了土匪,衆人忍不住歡呼起來。
看着滿臉是血的馬少騰,衆人心裡升起崇拜之情,臉上滿是欽佩的表情。
決事果斷,臨危不懼,作戰勇猛,小小戰鬥,馬少騰已經初步顯示出名將風範,如何不讓軍士佩服?雖然郡兵上戰場的機會很少,但是隻要是士兵,總會碰到生死戰場,誰也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一個無能的將領的手裡。
一將無能,累死千軍。
商隊內心感激,更不必說。
若非馬少騰臨機決斷,震懾土匪,沈爲庸如何能用如此小的代價,換來商隊通過?估計商隊的貨物甚至人馬,都要交代在這裡。
商隊每個人都有死裡逃生的感覺。
馬少騰卻高興不起來。
雷霆一擊,摧枯拉朽般擊潰土匪。然而所謂土匪,大多是老幼婦孺,衣衫襤褸,面露飢色,幾乎無力行走。
馬少騰斷定,這些土匪必是缺糧少食,深山之中,實在渡不過嚴寒冬季,以至面對軍隊護送的商隊,都敢死命相拼。
馬少騰剿過匪,許多山裡土匪原本不過是衣食無着的農民、流民,被迫上山爲匪。
如果官府嚴格剿匪,土匪缺衣少食,往往讓老幼婦孺餓死山中,或者驅使他們拼死一搏。
眼看要凍死、餓死,即便面對軍隊,老幼婦孺也敢死拼,也就不難理解了。
然而看着死在路邊弱小的小孩臉,看着老人解脫似的蒼老眼神,看着麻木絕望的婦人……都是普通人!
馬少騰有一種不想活、自暴自棄的感覺。這是亂世,亂世人命賤如狗!
馬少騰心裡煩亂,雷少軒竟然突然昏倒。
“此子如何?”馬少騰眉頭微蹙道。
“突然昏迷,燒得很厲害。”胡友德焦急道。
“雷少爺必是看到土匪死屍慘狀,受到驚嚇,以至於嘔吐不已,繼而昏倒。”
沈爲庸沉聲道:“老朽雖非郎中,常年在外奔波行走,卻見過此種病。”
沈爲庸微微嘆息道:“先前雷少爺在夢裡人家酒鋪之時,面容枯槁,目赤頰紅,此乃長途勞累,心力憔悴,虛勞損傷心脈,心氣不足且伴有風寒之兆。加上突遇驚變,肝膽驚切以致於心無所倚,神無所歸,濾無所定,此是驚悸之症。風寒加之驚悸,昏迷不醒。”
“商隊常年行走,倒是常備有跌打損傷腹瀉之藥,卻沒有內科傷寒之類藥物。”沈爲庸頗爲無奈。
風寒高燒乃是急症,高燒之人,如不能儘快退燒,多數會死亡,即便不死,也會燒壞腦子,變成癡呆。然而山谷之中,前不巴村,後不着店,缺醫缺藥,如何是好?
胡友德聞言大急,此地離最近的上思郡也得三天路程,誰高燒能抗三天?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胡友德急得團團轉,焦急看着沈爲庸,哀求道:“先生?能否想些法子?”
沈爲庸苦笑着搖搖頭,看着馬少騰道:“只有儘快趕到上思郡,我在上思郡頗有些人脈,找個郎中診治乃小事。”
“來不及。”
馬少騰搖搖頭,滿臉的無奈道:“燒上三日,即便人不死亦會廢掉。我會令軍士們與你等加速趕路。我雖不知道如何治療此病症,卻知道有一種喚作百里香的草藥可退燒,乾枯百里香亦可入藥。此地山谷林茂,百里香並非珍稀藥材,應該能尋到。只要能退燒,命就能保住。沈老,你騰出一匹馬與我,尋到百里香後,我會盡快趕上你們。”
沈爲庸眼睛一亮,道:“我商隊有一人,曾販運藥材,能識藥材,我讓其留下助你一臂之力。”
沈爲庸匆匆而去,不多時,引一人而來。
此人尖嘴猴腮,頗爲伶俐乖巧,對馬少騰施了禮道:“大人果然英明。百里香乃是退燒良藥,喜陽光,好乾燥之地,常常生於路旁無林蔭之空地,與雜草伴生,溪邊高地、漏水沙地等亦有生長。”
來人猶豫片刻道:“倘若只爲退燒,白菊之根亦可,山姜、甘草根、柳樹皮等亦是不錯,這些藥材頗爲常見,很容易尋找。”
馬少騰大喜,道:“野山姜,白菊幾乎人人都識得,如此山野,無論如何必能尋到。大家先不必趕路,一起尋藥吧。”
雷少軒只覺得頭疼欲裂,渾身寒冷,昏昏沉沉,魂飄天外。彷彿身處血海深潭,身邊全是各種斷臂殘肢,耳朵裡嗡嗡迴盪着各種嘈雜聲,有人慘叫,有人哭喊,有人斥罵……眼前不時閃過各種目光和臉龐,媽媽的悽苦含淚,妹妹怯怯的擁抱,秦妍微笑,如意的沉沉睡容,黑衣人警惕戒備的目光,死囚的兇狠,湖中等死的絕望,血肉橫飛的戰場……
“啊!......”雷少軒驚醒過來,發現自己正被人揹在身後。
“我怎麼了?”雷少軒虛弱地問道。
“雷少爺,你醒了?你高燒昏迷了。”沈爲庸舒了口氣,好歹雷少軒醒了過來,“不過還好,吃過些藥,燒有些退了。”
“昏迷多久?”
雷少軒只覺得渾身發冷,顛簸中,全身上下無一不疼,如同散架一般,忍不住發出呻吟。
“昏迷半天了。”沈爲庸安慰道,“幸好馬巡校找到些退燒藥。”
“我會死嗎?”雷少軒有氣無力地道。
“爲何如此說?”沈爲庸吃驚道。
“出發之時,曾聽牢房雜役說,此去苦海,路途遙遠,艱苦疲頓。倘若病重,困於途中,不是死於病,便是成爲拖累,被人拋棄。或者軍士唯恐耽誤時辰,違了軍令乾脆將其處死。”
“少爺,別胡思亂想,我不會讓你死於途中。”胡友德聞言心裡刀絞般痛,堅定地說道:“放心,馬長官也不會,剛纔他還背過你呢。”
“啊?”雷少軒有些驚詫,這消息讓雷少軒放心不少。
不一會,雷少軒疼痛難忍,又沉沉睡去。
昏沉中,雷少軒感覺到自己如同大海中一葉小舟,在驚濤駭浪中漂泊。這片小舟如此渺小,彷彿隨時被狂風吹翻。
漆黑的夜裡,雷少軒看見一顆微弱的星星正指引着方向,也讓雷少軒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希望!不,不是星星,是媽媽的眼睛。
“媽媽。”雷少軒喊了出來。
“……”
“如何?”
“又燒起來了!比當初更甚。”
“……”
“方纔燒退下來過,說明草藥是管用的,不如加大藥量,多喝幾次?”
“好吧。”
“……”
“加快速度,儘快趕到上思郡。”
“……”
“我背一會吧,你都背了一個時辰了。”
“老餘,你替老(胡)背一下,他都站不住了。”
“你與老沈換一下手……”
“……”
“風起來了,小心別讓風吹着!”
“他燒得太厲害,要讓他發汗,露點臉,卻不能讓風吹着。”
“這麼麻煩?”
“當然,他如此虛弱,山谷寒風刺骨,被風吹着,還不垮了?”
“那抱着就抱着吧。”
“……”
沈爲庸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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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猜想雷少軒得的是驚悸與風寒之症,此病本該臥牀安神靜養,仔細調理,不能見風,可如今缺醫少藥,寒風內行走,能否活下去,只能看天意。
雷少軒面如紙金,呼吸若有若無,雙眼似極痛而閉,雙脣發紫。根據沈爲庸經驗,這已是病危之兆。
整整一天,雷少軒只醒過來兩次,還不停嘔吐,無法進食。
沈爲庸長年在外行走,常見商隊夥計病故途中,極有經驗,在沈爲庸看來,雷少軒的病如此沉重,即便藥石也難救,只能聽天由命。
然而胡友德、馬少騰並不知道這些,爲了加快行進速度,馬少騰特意催促着隊伍快速行進。
雷少軒身爲囚犯,往日軍士們絕不可能照顧一個死囚。死囚倘若得病,至多令其他囚犯稍加照顧,實在無法行走,爲了不耽誤行程,只能將其拋棄或直接處死。
幸好馬少騰極得軍心,看到馬少騰抱着雷少軒,便有軍士志願過來輪換,這才保持着極快的行進速度。
雷少軒感覺自己不停地從一個人轉到另一個人手上。儘管腦袋昏沉,腦子裡空白,心裡卻清楚,許多人正竭力地搶救自己的性命。
山谷道路積滿厚厚積雪,踩下去如同陷進泥潭,沒進了膝蓋,每走一步都無比困難。
茫茫一片的山谷內,隊伍如一條扭動的黑線,不停向前蠕動。
傍晚時分,隊伍終於走出了山谷,眼前景色豁然開闊起來。
一片丘陵,延綿起伏,白茫茫一片,看不到頭,只有依稀排列的枯樹,向遠處延伸,指明一條路。
“天色已晚,須儘快找到宿營之地。”馬少騰找到沈爲庸商量道,“你可知道何處能宿營?”
“此地方圓幾十裡無人煙,只有離開道路,沿着山腳西去約五里有一處廢棄礦井,可以住宿。”
“那是什麼?”馬少騰指着遠處,那裡隱約是幾座房子。
“那原是一座古廟,名叫宏覺寺。先帝滅佛,幾乎將古道上的佛寺毀滅殆盡,宏覺寺也已被毀,只剩山門、大殿和幾處廂房,如今被當作義莊。此寺乃茶馬古道有名的凶地,委實陰森恐怖,過往行人哪裡敢靠近?”沈爲庸有些色變。
“笑話。行商之人怕鬼,難不成行伍之人還怕鬼不成?”
馬少騰身邊一名老軍插嘴道;“義莊之內,橫豎能遮風擋雨,只不過多了幾具棺材,難道不比廢棄礦井強?”
沈爲庸雖見多識廣,不過義莊凶地也只是聽聞,並未親歷,也是將信將疑。只是傳聞多了,根據他的經驗,多半有些蹊蹺之事。
行商之人不輕易冒險,然而與軍士講理,多半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老沈,所謂茶馬古道凶地,都有哪些?說來聽聽。”
“茶馬古道四大凶地:宏覺寺義莊,黑月天池,鳳凰嶺天葬路,仙湖白骨灘……據說,到過宏覺寺義莊的人,被鬼附身,非病即災,最終皆死於非命,死狀極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