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看了一眼衆人,欲言又止,雷少軒心裡一動,不露聲色道:“王公公有話不妨直說,這裡都是生死兄弟,無不可言。”
聞言,衆人皆知王安有話要單獨跟雷少軒說,識趣地正要走,王安神色有些不自然,苦笑道:“倒也不算什麼大事,只是恐怕說出來有些掃興。魏王之意是,東軍要先穩住衡河南岸州郡,不要草率輕進,要等齊王主力部隊到達後,將所佔之地移交,東軍將作爲南征總預備隊,聽從齊王調遣。”
果然,衆人聞言,臉上微微浮現出失望之色,尤其是林威。
身爲軍人,不進攻就沒有立功的機會。所謂穩住衡河南岸,換個說法,無非讓東軍自此成爲地方衛戍部隊。而衛戍地方,必定少有立功機會,兩國開戰,軍人當馳騁疆場,而不是坐守營帳。
林威身在兵部,自然知道雷少軒率部深入衡河南岸,屢出奇謀,毀糧倉、毀霸湖、逼得十幾萬水師撤退,立下奇功,這些事讓人聽聞自是熱血沸騰。能歸於雷少軒旗下,當然是想跟着雷少軒縱橫南越。軍人一生難得有仗可打,好容易趕上魏王有一統天下的雄心偉略,身爲軍人,誰不想在這個偉大的時代建功立業?
原本以爲東部戰區相對獨立,與齊王主力相距甚遠,行動上會相對自由,立功的機會會很多,但如果齊王接管東部戰區,那麼東軍絕不會再有什麼機會。
其實原因很簡單,齊王麾下猛將如雲,東軍又非齊王親信,甚至聽說雷少軒與齊王有隙,齊王怎麼可能讓東軍有立功機會?就算有,也必定是極其難啃的硬骨頭,甚至是別人啃不下的骨頭,纔會丟給東軍,與其說是給東軍機會,倒不如說讓東軍送死,誰不知道齊王是個睚眥必報之人?
雷少軒笑笑道:“你們真沒出息!將在外,怕沒有立功機會?早在京城任兵部決策參謀時,關於衡河南岸之事,我有一些想法,只是戰時局勢瞬息萬變,想法需要隨時調整。”
雷少軒令人取過地圖,攤在地上。
“衡河南岸總計有六個州郡,地勢多爲平原、丘陵,無險可守。東軍如果佔據這六個州郡,南越反攻之時,我軍只能據城而守,被困於城內,成爲孤軍,城內皆爲南越百姓,很容易被南越軍策動,裡應外合,我軍守城難度可想而知。因此,要想牢牢地佔據衡河南岸這六個州郡,必須跳出六個州郡之外,這意味着要小小地違抗一下魏王的旨意。”
王安聽了,打了個冷顫,瞪大了眼睛,雷少軒膽子未免太大了些。
抗旨就是抗旨,還能分小小的和大大的?魏王生平最討厭的便是抗旨之人,何況聽雷少軒之意,東軍要跳出衡河南岸,這不是小小地抗旨,而是根本就不聽命。
“你們看,潭州以南貴川境內爲天陰山脈,天陰山梅花嶺梅關以及南山的雁回關,牢牢扼住六個州郡以南的陸路通道,天陰山中的風亭峽谷扼住水師的水路通道,佔據這兩處雄關和峽谷,便斷絕了南越軍進入衡河南岸六州郡的主要通道。因此,我軍要想佔據衡河南岸的六州郡,只需佔據梅關、雁回關和風亭峽谷即可,屆時,南越軍想進入這六州郡,只有繞過天陰山脈,從西部進入。”
雷少軒冷笑道:“齊王英明神武,戰無不勝,南越軍西進,不啻是給齊王送功勞……”
衆人一聽,皆會心一笑。
雷少軒這是讓南越軍與齊王死拼。東軍只要佔據兩處關鍵關口,就達到了佔據衡河南岸六州郡的戰略目的。由於東軍佔據的梅關和雁回關爲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不容有失,因此,齊王要想調動東軍,繼而接管東軍就沒有了理由。
東軍雖然初立,寸功未立,然而佔據梅關和雁回關,除了穩住衡河南岸六州郡之外,還能居高臨下,南控天陰山以南南越大片國土,這功勞絕對可以雄居南征軍之首。
林威聞言爲之一振。
如果京師時聞雷少軒有多妖孽,林威心裡多少有些不以爲然,總以爲雷少軒無非仗着太后及魏王寵信才得以竊據高位,此刻,林威心裡卻再無一絲不服。
也許雷少軒領軍資歷極其淺薄,然而靠着如此卓越的戰略眼光,足以勝任東軍指揮一職。至於領軍能力,譬如治軍的具體事務及臨戰指揮,不是還有馬少騰和自己嗎?能力總能慢慢培養和成長起來。
林威搶先慨然道:“將軍,此兩處雄關地勢險峻,且必有重兵把守,事不宜遲,末將願立軍令狀,即刻率本部人馬攻打梅關,哪怕戰至一兵一卒,誓死拿下梅關。”
軍中就是如此,有立大功機會,不趕緊搶,一會就被人搶光了。自己初來咋到,不搶,哪裡有自己機會?沒有看到嗎?雷少軒話還沒有說完,衆人眼神已經亮了起來。
“好!”雷少軒撇了一眼幾位校尉,“梅關就交給林將軍,至於雁回關……”
楊秀急道,“將軍,我願率三營爲前鋒,哪怕戰至一兵一卒,誓死拿下雁回關……”
馬濤見狀,忙搶道:“將軍,我率一營爲前鋒,必能拿下雁回關。”
“將……軍,交給我,保證能以最小代價拿下雁回關!”薛定霍然站起身。
“別爭了,剩下兩處與你們都無緣,你們的任務主要是賑災。”
雷少軒沉吟片刻,對馬少騰道:“馬大人與楊校尉一起,隨林大人前往指定地點,接管渡河部隊,組成東軍,並負責指揮東軍拿下雁回關和風亭峽谷;一營、二營隨我留在南岸六州郡內賑災,我不離開這六州郡,便便不算抗旨。”
雷少軒看了一眼王安道:“也免得王公公爲難。”
王安舒了一口氣,急忙道:“不爲難,不爲難。”
馬少騰遲疑片刻道:“東軍初建,各軍彼此之間不熟悉,此爲打硬仗的大忌。兩關一峽谷,均爲軍事重地,非強軍難以攻下……”
雷少軒搖搖頭,道:“你們乃是水軍白武白大帥手下,奉命接管兩關一峽谷,誰讓你們強攻的?”
衆人眼裡一亮,怪不得雷少軒憑區區數萬人馬,就敢放言拿下兩關一峽谷,原來靠的正是白武私印和水師大印。
雷少軒回頭對周洲道:“周大人,大印將由馬大人帶走。你即刻擬幾道命令發往各州郡衙門,就說我水師無糧,被迫暫時後撤。恰逢水患大災之際,假如有魏軍來襲,爲避免各州府百姓性命財產因抵抗造成過多損失,各州府可假意投降魏軍,保存和積蓄力量,等待策應我水師反攻。”
“此計甚妙!”周洲一拍大腿,“如此一來,將會大大減少我軍接管地方州郡的阻力。地方官府肩負抵抗外敵職責,投降是死罪,即使我大軍壓境,他們只能拼死抵抗。如今有了這道命令,變成奉命投降等待反攻,如此一來,誰也不願意與我軍玉石俱焚。”
“就是,就是!”馬濤揮手道,“只是他們不知道,我軍已經拿下兩關一谷,水師反攻估計得等下一輩子兒子、孫子長大了。”
衆人哈哈大笑起來。
部署完畢,已是深夜,四周黑黢黢一片寂靜,原野上,淡淡的薄霧不時飄過,忽而朦朧,忽而清晰,恰如此時雷少軒的心情,忐忑、飄忽、空虛、漫無思緒。雷少軒實在睡不着,便隨意走到一處水邊,坐在一塊石頭上往遠方看去,遠處曠野茫茫,竟是如此遼闊。
微風挾着溼潤清涼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感覺十分清爽。
遠處,水面映着天空,映着月亮和閃爍的星星,被薄紗似的清霧籠罩,一時分不清是夢是幻,分不清是星空是水境,更遠處,只見丘陵如重巒疊嶂,這便是千里河山吧,又似滄海。
雷少軒心裡一動,自己便是滄海一粟,這裡的一切不過如煙雲,萬年前如是,萬年後亦是,然而自己在哪裡?萬年前沒有自己,萬年後,自己也早就化爲塵埃,如今眼前一切有什麼意義?自己所求何物?身?名?利?
雷少軒心裡閃過一片茫然,自己根本看不清自己。
雷少軒緩緩閉上了眼睛,剎那,四周卻一片明亮。
靈氣!身邊四周,漫延到曠野,全是閃着瑩光、宛如雲霧的靈氣,雖然淡如煙,卻延綿無盡。
雷少軒閉眼靜坐不動,宛如石雕一般,親衛見狀,四下警戒開來。
且忘卻紅塵一切吧!什麼身名利皆是空。雷少軒催動丹田漩渦,慢慢牽引着四周的靈氣。
靈氣延綿不斷地匯入雷少軒身體,慢慢地形成了以雷少軒身體爲中心的靈氣漩渦,靈氣不可見,卻推動着四周的風,圍着雷少軒旋轉。
風越來越急,隱隱向四周擴散。
風越來越急,丹田漩渦越轉越快,身體凝實、充滿力量的感覺越發強烈,似乎世間只剩下自己。雷少軒忘卻了煩惱,忘卻了迷茫,忘卻了掙扎與痛苦。
力量是真正屬於自己的!什麼江山、滄海,什麼功名利祿,不過是雲煙,歲月也不過如夢幻,無形無質,刻意珍惜與荒廢,最終結果也是虛,萬年前萬年後有何區別?眼前的力量,才完全屬於自己。
雷少軒忘卻了自己,然而,耳邊隱約忽然響了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