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懿秀宮。
王宮果然氣派,碧瓦雕檐,飛龍盤柱。
傍晚時分,宮內處處張燈結綵,畫燭流光,香爐嫋嫋,花插金瓶,隱隱笙歌傳來,更顯奢華喜慶。
懿秀宮門前,後宮嬪妃,皇親國戚,誥命夫人等,在太監的指引下,已然列好隊,等候公孫太后到來。
雷少軒注意到,母親和自己幾乎被排在隊伍的最後面,細想便釋然。
能面見公孫太后獻禮的,除了皇親國戚、後宮嬪妃外,都是一品以上誥命夫人,包括朝廷重臣、世家豪族的主母,公孫倩是以家人身份才得以進入懿秀宮獻禮。
“公孫太后駕到!”
一名高瘦的太監,手執拂塵,走出懿秀宮門口,尖着嗓子喊道:“獻禮!”
雷少軒擡眼看去,只見一位老婦人,在一大羣宮女簇擁下緩緩走出。
老婦人頭髮皆白,臉如蓮萼,頭綰九龍飛鳳髻,身穿金縷絳綃衣,婦人徑直走到懿秀宮中間鳳椅上端坐,頗顯威儀。
這便是公孫太后,也是自己家的恩人,雷少軒頗有些期待。
從皇親國戚夫人開始,衆人與下人捧着禮物,一一進入懿秀宮,給太后獻壽禮。
“二王妃恭祝公孫太后壽禮金玉如意一柄,綢緞四匹……”
“……金壽星一尊,綢緞四匹……”
“……翡翠壽星一座,紫檀壽桃兩對……”
“……紫檀香櫃一副,沉香杖一對……”
“……金銀元寶八隻,江東黎繡兩幅……”
“……”
獻禮人流絡繹不絕,公孫太后不時微笑着點點頭,有時和送禮的人寒暄幾句,看看打開的禮物,隊伍緩慢前行。
“娘,公孫太后叫什麼?論輩分,跟外公是什麼關係?”百無聊賴,雷少軒手捧着禮盒問道。
“無論何時,都不能直呼太后閨名。”公孫倩悄聲道:“論輩分,公孫太后是你外公的表姑,你要叫姨(祖)姥姥。”
公孫倩叮囑道:“王宮自有規矩,不用民間俗稱,要隨着叫太后。你外公與她隔了幾代,關係有些遠。太后照顧咱們是恩典,咱們卻不能主動亂攀附,免得惹人恥笑,也會招人嫌棄。”
正說話間,忽然走來宮女,徑直來到公孫倩面前,道:“太后讓你們過去獻禮!”
公孫倩一愣。
隊伍前面有許多地位尊貴的夫人家眷,等着獻禮,無論如何也輪不上自己,不由悄聲問道:“太后爲何提前叫我獻禮,有什麼事嗎?”
宮女遲疑一下,輕聲道:“太后身體有些疲倦,不能一一接見獻禮之人,想見過你後便回寢宮。”
雷少軒聞言吃了一驚。
公孫倩地位低下,卻屢蒙公孫太后眷顧,又想起外公被抄家時,正是因爲公孫太后,母親和妹妹等女眷才得以倖免,不由對公孫太后感到感激和好奇。
進入懿秀宮,走到公孫太后跟前恭敬行禮。
“倩兒恭祝太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雷少軒偷偷擡眼看去,只見太后滿頭銀髮,紅潤的臉上皺紋密佈,眼睛裡閃着慈祥的光芒,正微笑着注視公孫倩。
“我給太后準備了玉雕翡翠蒼松擺件,八個金壽桃,八個金……”
“好了,都是一個樣子,什麼金啊,玉啊,不是名貴便是珍稀。”公孫太后嗔怪道:“你掙點錢不容易,幹嘛學他們送如此珍貴的東西,我都快入土了,要這些東西幹什麼?不能吃不能穿的。”
公孫倩一愣,急忙笑道:“我還特地給準備了些不值錢的東西呢。一副雪狐毛編織的暖球,秋涼了,暖肚子;一副狗皮肚兜,睡覺時穿上,宮裡東西都是絲綢,雖然華麗名貴,卻比不上狗皮暖和;還有十把琥珀松香定神燭香,點上能讓人安神靜氣,容易入睡。”
“就這幾樣,比什麼金壽桃,金元寶強十倍。”公孫太后面露微笑,“拿來我瞧一瞧。”
“軒兒,快把東西拿上來。”公孫倩舒了一口氣道。
“軒兒?”公孫太后疑惑地看着公孫倩道:“我聽你說過星兒、彤兒,什麼時候又冒出一個兒子?”
“軒兒是大兒子。”公孫倩猶豫片刻,道:“當年父親被抄家,他被流放苦海,前段時間剛回西京……”心裡暗叫糟糕。
“大膽!竟敢帶死囚給太后祝壽,居心叵測,該當何罪?”公孫太后身後閃出一名宮女,指着公孫倩叱責道。
此宮女腮凝新荔,鼻膩鵝脂,頗爲秀美,瞪着眼睛似怒似嗔,然而目光閃爍,正是懿秀宮內侍周蕊。
雷少軒聞言心一凜,此女不懷好意。
“不、不,太后,軒兒已經贖罪完畢,如今乃是南軍軍情司校尉。”公孫倩急忙解釋道,“太后對民女恩重如山,民女只想讓軒兒一睹太后尊容,以爲紀恩。”
“什麼民女,叫倩兒。”公孫太后叱道:“公孫家的人幾乎死絕,只剩你我幾個,還那麼見外?”
公孫倩聞言眼睛溼潤。
皇宮險惡,也不知道母親如何得罪了人,幸好有太后,這是一個可敬可親的老人,雷少軒心裡頗爲感動。
忽然,公孫太后身體猛然一晃,幾乎坐不住,顯然身體極其虛弱。
身後宮女急忙扶住。
雷少軒凝破妄眼看去,頓時大吃了一驚。
公孫太后身上煞氣濃厚,臉色蒼白,目光疲倦,嘴裡喃喃自語而不自知,生機雖然依然旺盛,卻散而不凝,顯示身體極其疲憊。
太后的情形,幾乎與當初雷少軒煞氣纏身時一模一樣。
“太后姨姥姥,”雷少軒沉吟片刻,道:“不知道您是否常年噩夢纏身,無法入睡……”
“大膽狂徒,胡言亂語,詛咒公孫太后鳳體……”
“住嘴!”公孫太后止住宮女的話,微笑道:“幾十年了,除了母后、皇后、太后,我都不記得我還有別的稱呼,也沒有人敢叫我別的稱呼。”
公孫太后看着雷少軒,輕嘆道:“你外祖父受罪案牽連被抄家,你被流放苦海,想必吃盡苦頭,此爲國法,我無法干涉太多,你恨我麼?”
“母親及妹妹蒙太后之恩得救,已得太后天大恩典。”雷少軒認真道:“命運莫測,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只會感激所得,豈能怪我所失?我見太后身體虛弱,疲憊不堪,似乎睡眠不足,與我曾經的經歷相仿,不由一問。”
“噢,是什麼經歷?”公孫太后聞言,不由提起興趣。
公孫倩神情十分緊張,王宮內胡言亂語乃是大罪,萬一兒子說出不合時宜的話,難免惹出是非。
雷少軒看了一眼公孫倩,遲疑片刻道:“苦海邊關乃是殺戮之地,我曾爲死囚,爲活命拼死廝殺。因爲殺人過多,煞氣纏身,日日作噩夢,喃喃自語不自知,夜夜驚醒無數次,暴躁易怒,痛苦無比。”
公孫太后聞言動容,緩緩道:“你是如何處置的?”
雷少軒心中雪亮,太后默認了自己的病症,道:“我偶然得高人指點,學會鎮煞驅邪,靜心安神,才安然入睡。”
“太后,此人身爲死囚,殺人無數,亡命之徒,不可輕易讓其靠近。”周蕊一旁道。
公孫太后聞言,臉色一變,叱道:“他是我後輩,南軍校尉,國之棟樑,如何不可信?”
“我乏了,剩下的人,所送禮物先收下,改日悶了再看吧。”公孫太后隨後離開。
不久,一位太監領着雷少軒來到太后寢宮,靜心齋。
雷少軒靜靜站在靜心齋門口,身邊守着兩名全副武裝的侍衛,屋檐下,還立着四名太監,爲首的是司禮監總管李春。
太后失眠病症由來已久,今日留宿雷少軒,試圖讓雷少軒幫助入眠,此事極爲敏感及機密。
身爲司禮監總管,李春對此極爲重視,便親自過來看一看。
月光如水,灑滿靜心齋。
清冷銀光下,宮殿、樹木、牆壁,石臺階、香爐……融成一片,如置身草原,又如開闊的山谷,分不清是物是屋,是樹是牆。
靜心齋內,公孫太后已經換上睡衣,斜靠暖榻上。
“太后……”雷少軒行禮道。
“叫姨姥姥,或太后姨姥姥,”公孫太后不以爲然道,“公孫家人幾乎死絕,好容易遇見個後輩,還講那麼多規矩,怪生冷無情的。”
雷少軒心裡感動,太后年紀大,話有點多,卻更顯人情味。
“年輕時,我隨先帝西征,那時國內局勢不穩,爲儘快迴歸,先帝不得不採取一些決絕狠毒的手段,做出些慘絕人寰之事,殺戮過重。”公孫太后緩緩道。
“臥虎灘,坑殺狄戎數千人馬,慘狀不忍目睹;石爾沁平原,一把火燒絕牧草樹林,赤地千里,燒死無數生靈,以至陰魂不散,夜夜哭嚎慘叫;斷絕華蘭峽谷通道數年,一粒鹽一粒米不許通行,華蘭峽谷以西,餓殍遍野,食屍禿鷲漫天飛,峽谷屍臭千里……自此我日夜無法入睡。”
公孫太后看着雷少軒,身體發冷,微微顫抖,眼睛裡一片迷茫和恐懼。
雷少軒暗歎,堅定道:“姨姥姥,國有國運,人有人福,您有我呢!”
雷少軒站起身,走到門外,順手拿過侍衛手裡大槍,來到院中。
雷少軒靜立月光下,深吸一口氣,手中大槍忽然輕抖。
呼!
風忽起,隱有雷聲。
嗡!
槍尖遽抖,金戈鳴,聲蕩四野。
慷慨、激昂、壯懷激烈的氣機溢滿小院。
森冷寒光,從槍尖抖出,震碎月光,頓時院內波光閃動,粼粼碎碎。
一杆槍,抖出千軍萬馬、槍林密佈的氣勢。
(本書故事結構、劇情、打鬥幾乎都是原創,因此更新慢些,希望寫得更精彩,如覺得不錯,免費收藏一下,有月票更好,哈哈哈,支持一下更有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