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地四周靜得可怕,空地稀疏小草野花,在微風中搖曳。
張青握刀斜指雷少軒,身體和軍刀渾然一體,如雕塑一般,陽光照射刀身,反射出耀眼光芒。
雷少軒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頓時,四周景色,如立體圖形,無比清晰地映入雷少軒腦海。
一絲風將帳篷頂的一根絲帶飄起,帳篷斑駁,記錄着歲月風霜。
袁文伯的臉刻滿皺紋,滄桑、枯黃如老樹枯皮;王海峰張着大嘴,牙黃齒缺;四周衆人注視着,目不轉睛……
場地邊柵欄下,稀疏長着嫩綠小草,小花吐蕊,蜜蜂採蜜,一切歷歷在目……
雷少軒靜靜站立不動,風微微拂過。
衆人突然有一種錯覺,雷少軒仿若融入風中,身影消失,只剩張青孑立風中。
雷少軒眼猛然睜開,猱身而上,迎風而擊。
風,繞過雷少軒身影,軍刀劃破微風,刀身高速顫動。
嗡!嗡!嗡!……
聲音透空而來,刺穿心頭。
一刀如鴻,勢不可擋,如雷如電,摧枯拉朽,無可匹敵。
張青一動不動,呆若木雞。
不好,自己太快了,壞了!雷少軒心裡猛然醒悟。
師傅還是師傅,徒弟已經不是徒弟。
自己速度太快,張青根本跟不上,張青已經遠非對手。
雷少軒軍刀驟然劃開,刀鋒微偏,刀光粼粼,片片破碎。
張青眼眸驟然微縮,刀光自眼中呼嘯而來,驀的擴大,佔據整個眼睛。
張青只覺得一座山坍塌下來,來不及反應,刀身猝橫身前。
當!……
脆聲響起。
兩刀撞在一起,星光爆射,又驟然分開。
張青只覺身體被一座巨山瞬間撞飛,電光石火之間,雙腳騰空,如一片布帛被木棍掃出。
張青身體如飄葉,倒也顯得頗爲瀟灑。
一刀而敗,依然還這麼瀟灑臭美!雷少軒想着,心裡有些得意,自己全力一擊,張青一招都接不下。
張青心裡駭然,深吸一口氣,看着雷少軒,心裡慶幸。
剛纔不知爲何,雷少軒的刀偏了幾分,如果撞實,估計自己刀斷身傷。
張青艱難地吞嚥一口,眉頭猛然一聚,身形急轉,掄轉軍刀,如陀螺般捲去。
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順手,如暴風驟雨。
張青酣暢淋漓揮灑刀法,雷少軒有意控制和招架,左支右絀,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
雷少軒神念裡,張青的刀緩慢如蝸牛,刀身鐵鏽暗痕清晰可見,毫無威脅。
張青最爲賴以自信的是刀法,雷少軒絕不能打破師傅唯一寄託,只能防守,不能反擊。
雷少軒不停後退,圍着空地打轉,偶爾有驚無險地反擊一下,讓張青手忙腳亂。
終於藉着一招海底撈月,讓張青將刀磕飛,順勢倒退幾步,退到場邊。
“小子,刀法真的有長進!”張青看着雷少軒,搖搖頭,道:“不過,戰場廝殺多爲普通軍士,水平有限,要練好刀,還需多與高手對決!”
師傅,我可讓你讓得好辛苦!雷少軒暗謗,點頭稱是。
……
一個營帳門前,雷少軒站住。
營帳破爛不堪,木頭柵欄日久朽爛,不得不釘上好幾層,即便如此,依然處處破洞。
黑乎乎毛氈破敗斑駁襤褸,打着很多補丁,只能簡單遮住陽光,擋不住雨水。
泥濘的道路從門前經過,看起來如同豬欄的營帳,裡面隱約傳來吵鬧聲、笑罵聲。
羅浩、耶律青石、曹傲然、沈小寶……雷少軒心裡默唸着這幾個很久沒想起的名字,往事歷歷在目。
黑幫、地痞、殺人犯、無辜?雷少軒嘴角微笑,營帳裡這些死囚犯,正用性命爲自己罪行贖罪。
雷少軒沒覺得他們是壞人,儘管他們確實是壞人。但是,這些壞人卻曾是自己同生共死夥伴。
雷少軒收起笑容,冷冷地看着營帳的門,擡腳。
“砰”
雷少軒一腳狠狠揣在木門上,木門破碎,碎片往裡亂飛,刺啦拉響,也不知道擊中什麼。
雷少軒一聲不響,站在門口。
“誰踹門?活不耐煩了?敢來惹你大爺?”羅浩聲聲吼道。
營帳裡窸窣響聲不斷,陣陣慌亂嘈雜聲傳來,似乎是一羣人慌忙地穿着衣服,操拿傢伙。
雷少軒心裡暗笑,死囚營帳門被踹,裡面人多半以爲有人鬧事。
羅浩怒氣衝衝,衝了出來,猛然看見一個衣甲整齊的冷臉軍官,愣了一下,急斂怒容,挺身立正,喊道:“報……告……”
雷少軒陰沉着臉,叱道:“報什麼報?報喜還是報憂?”
羅浩眉頭驟挑,瞪大眼睛,結結巴巴,道:“老……大?小、小六?……”
雷少軒冷臉喝道:“門是老子踹的 ,怎麼了?膽肥了,敢罵我了?”
耶律青石、曹傲然等已經擠出門口,將羅浩擠到一邊,擠了個趔趄,眼睛直直看着雷少軒,都愣住了。
看着這幾個熟悉的面孔,雷少軒眼角有些溼潤。
羅浩頭髮蓬亂,臉龐橫肉疙疙瘩瘩,眼睛深陷,更顯兇惡;耶律青石,特有的胡人紅臉變黑;曹傲然依然一副滿不在乎的幫主形象;胖胖的沈小寶一雙狡詐的眼睛,滴溜溜亂轉,典型奸商形象,隨時能把人賣掉的樣子……
“老大……”
“長官……”
“……”
幾個人笑嘻嘻,期盼地看着雷少軒,看到雷少軒身穿軍官衣甲,頗有些拘束。
雷少軒又好氣又好笑,罵道:“看到老子,不歡迎?趕緊收拾東西,跟老子走。”
“有什麼可收拾的?”羅浩欣喜若狂,道:“跟着小六吃香喝辣……”
“你昨晚換下的內褲,不拿了?”耶律青石諷刺道。
“有銀子什麼沒有?還留這些破爛?這地方什麼都別拿,晦氣……”
“你不換內褲?”
“小六身爲軍官,什麼都有。”
“唯獨沒有銀子。”
“……”
一行人吵吵鬧鬧,跟在雷少軒後面。
令雷少軒感到意外,胖姑和王海峰沒有隨雷少軒離開。
胖姑淚眼婆娑,道:“我離開這裡能到哪去?你大哥進南軍固然風光,可也危險,死囚營雖然難聽卻平安,平安就好!”
王海峰已經沒有當年意氣,唯唯諾諾,卻讓雷少軒羨慕,也許這便是人生,合適就好。
山坡上,一片嫩綠,星星點點野花風中搖曳,一座孤零零的墳塋默默無語,頗顯荒涼、寒愴。
隆起的土包,已經長滿野草、野花,與草原融爲一體,看不出什麼兩樣,這是胡友德的墳墓。
雷少軒跪在土包前,磕了幾個頭,低聲道:“胡叔叔,我接你回家……”忍不住心頭一陣劇痛,任由淚水奪眶而出。
幾杯清酒,化作傷心雨,灑於墳前。
生命如此脆弱、低賤,滿山的野草、香花之下,埋着累累白骨,無數孤魂埋骨他鄉。
人常說:心安處是故鄉,對活人是;對逝者,遙遠的親人,纔是故鄉!
結義兄弟圍着墳塋跪下,用刀、手將土包挖開,慢慢露出森森白骨。
焚香、祭酒、雷少軒用紅布將胡友德的骨頭收殮,收入五靈之心。
心頭之事已了,雷少軒心頭輕鬆,便不急趕路。此行任務,並無時間限制,雷少軒決定在此地宿營一宿,思考今後之路。
夜色溶溶如水,夜風淡淡如絲,花草寂寂香,深邃夜空,皎白明月高懸。
山坡上,燃起兩堆篝火,死囚營幾個兄弟圍着一堆篝火喝酒,篝火通明,閃爍在每一張興奮而通紅臉上。
圍着篝火,烤着噴香羊肉,一罈罈的酒喝空。
修行之人戒酒,雷少軒在宗門內沒有朋友;而軍營軍紀森嚴,無法飲酒。難得外出一次,何妨且行且醉。
喝醉隨地而臥,躺在鋪開的牛皮,望明月高懸,北斗閃閃,無憂無慮,何嘗不是另一種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