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朱皇帝是真狠啊，一竿子支到了百年開外！
洪武門外。
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士，正對着門上遒勁的三個大字怔怔出神。
他在看字，也在看人，看寫下“洪武門”三個字的人。
大明朱皇帝雖然從小沒讀過什麼書，但這書法卻別具一格，隱隱有山嶽之氣。
遠遠望過去，有如孤峰聳立，直衝雲霄。
張邋遢在品評朱皇帝手跡之時，兩騎快馬從其身邊掠過，這是老朱派出傳令的錦衣衛輕騎。
不多時，聚集在洪武門外的五部衙門，外加宗人府內的官員，齊刷刷從裡邊走出來，在洪武門外分列兩隊站好。
這一切的一切，張邋遢都視若無睹。
高人麼，總要有點高人的風度，豈能因爲一點人間的禮遇就失了方寸？
在張邋遢努力地維持高人人設之時，兩旁的官員則一陣竊竊私語。
“皇帝陛下這是啥意思，該不會也學秦皇漢武似的，研究上長生之道了吧？”
“咱急着見張真人，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想向張真人確認一事，您是否收了一個徒弟？”
秦逵也是一臉的懵逼，心想陳宗理這是真把自己當皇帝心腹了，連這等事都跑來問我？
“你問我，我問誰去？”
“張真人誇大了吧？”
張邋遢聞言心中大喜，他之所以進宮，所求的不就是這個嗎？
“三皇孫天天忙得很，在京的時候，整天蹲在希望學堂鼓搗什麼蒸汽機，現在出徵在外，還指不定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可！”
他非常清楚眼前這位人間帝王的心思，對萬事萬物都充滿了懷疑和不信任，哪怕親眼所見，他都要探尋一下背後的原因。
實話說，當時得知自己在宮裡多了個徒弟，張邋遢也挺震驚的。
因爲這等人實在是太不好騙了……
老朱說完這話，生怕這老道士再跟自己踢皮球，當即堵死了他的退路。
“您就沒有殺錯過，您就沒有一絲愧疚？”
至於老皇帝爲何會信，其緣由也不復雜。
完了！
“要是陛下也求長生，那咱們以後的日子可就更難熬了……”
老朱見張邋遢不急着認徒弟，他也不急着提這事了，直接問了一個心中最想問的問題。
“確實如此！”
老朱這話真不是吹噓，自打他發現大孫有意無意地學他說話，他的脾氣收斂了許多。
張邋遢聽到這話氣得差點罵娘，這朱皇帝都給自己選定了地方，還假惺惺地詢問自己幹嘛？
雖然張邋遢氣得要死，但表面上還得裝作風平浪靜。
“貧道乃方外之人，從不過問人間之事。”
老朱聽到張邋遢這般說，當即做了個“請”的手勢。
老朱強壓着心中的喜悅，裝作雲淡風輕地道。
“十年八年的也太趕，搞不好還會加重百姓負擔。”
“等咱大孫當了皇太孫，咱立即下旨，在武當山修建宮觀！”
“咱覺着宮觀要修就往大了修，往好了修！”
朱皇帝果然跟傳聞一樣，一點耐心都沒有啊……
“現在咱們大明，也只有三皇孫能勸諫陛下了。”
“那就勞煩張真人在京裡盤桓一些時日了。”
“夠了！”
咱殺的都是貪官，殺的都是該死之人！
咱沒有錯！
很多時候殺性起來了，他哪來的精力管你冤不冤枉，先殺了再說吧……
老朱非常恭敬地雙手遞過去，張邋遢也非常配合，起身恭敬地雙手接過，給足了朱皇帝的面子。
“問！”
“三皇孫天命之壽確實綿長，並非貧道妄言。”
秦逵聽到這話有些意動，想了想道。
“貧道何來指教之說？”
哪承想，對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告訴自己，人家連教的是誰都不知道。
“既然武當張真人當面，那就請隨咱一起入宮面談吧！”
張邋遢聽到這話，心裡咯噔一下。
老朱怎麼也沒想到，張邋遢竟然給了這麼個答案。
幹清宮的窗戶、大門也全都緊閉，宮殿周圍十丈之內不許站人。
“咱的諸位皇兒和皇孫之中，誰的壽數最高？”
張邋遢接連三問，如同一柄巨錘一般，重重地錘在老朱的胸口上。
“陛下只要勤修仁政，皇孫在繼承您的意志，大明自然國運昌隆，萬世不衰！”
“敢問張真人，若是咱今後那個什麼……咱大孫是不是就能長壽了？”
對於老皇帝來說，能說出這番話，已經是在變相地承認自己心裡有愧了。
老朱躲在臥室裡生了好一會兒的氣，幾次都想命人將外邊那老道士推出去砍了。
張邋遢聽到這話，心裡微微一動，頓時想起在武當山峰頂，跟晉王朱棡對話時的場景。
衆人看到此等景象，心裡無不哀嘆。
第一個問題他現在已經基本上想明白了。
“多謝真人指點，咱明白了！”
老朱趕忙起身跑到自己的御案前，從御案的紫檀木匣子裡拿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摺子，裡邊寫滿了大明皇子皇孫的生辰八字。
張邋遢聞言淡淡地道。
因此，大明的文武官員，對自家的皇帝是怕得要死，佩服得也是五體投地。
就算此人沒有神異之處，單說這份養氣的功夫，也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得道高人！
朱元璋登上馬車，龍攆隨即緩緩開動，向着皇宮大內的幹清宮走去。
“天心即民心，天意即民意。”
“咱也不是要一直將真人留在京裡，只是想讓真人見見咱大孫，參加下咱冊封皇太孫的典禮。”
“不妨事！”
“兩甲子？”
“那就有勞陛下安排了！”
陳宗理見秦逵沒有直接拒絕，趕忙安慰道。
第三，皇帝爲何就信了？
張邋遢見狀趕忙起身站到一旁，眼觀鼻、鼻觀心，開始默誦道德經。
“皇長子英年早逝，皇長孫幼年夭折，無不與此有關，望陛下……”
“人生七十古來稀，能過百者已是鳳毛麟角，百二十歲者有所聞，無所見矣……”
“真人下榻何處？”
“陛下年事已高，一旦沉迷修仙，咱大明就廢了！”
“啥情況啊，沒聽說咱們皇帝陛下有這個癖好啊？”
他朱元璋一生行事，啥時候聽過別人叨逼？
然而，張邋遢卻跟沒看見似的，依然自顧自地勸諫道。
兩旁過來迎接的官員，在充當完背景牆的作用後，無不看着鑾駕離去的背影暗暗嘆息。
老朱說完這些話，當即一甩袖子離開了。
第二，三皇孫爲何懂那麼多稀奇古怪的知識。
然而，一旦皇帝不學好，開始學其他朝代的皇帝參玄修仙，那可能連僅有的那點優點都會破壞掉。
不僅不像往常那般，整天講殺殺殺掛在嘴上，更是連殺人之事都少了許多。
但腹誹歸腹誹，老朱的勤政、節儉、務實等優點，也是歷代帝王所難以企及的。
大明的官員對老朱有很多的腹誹，比如罵他殘暴，罵他嗜殺，罵他剛愎自用等等。
目光中帶着探尋和審視，彷彿要將其裡裡外外都看透似的。
同時，他心裡也不太確信，這神仙之事真能落到自己頭上。
秦逵跟陳宗理抱怨完，臉上帶着回憶說道。
老朱見張邋遢這般說，又再次追問道。
“張真人，這個可不算泄露天機了吧？”
“那現在咋辦？”
只是目前陛下修仙之志還不明顯，只是請個老道士入宮敘話，這奏摺寫起來恐怕有點言之無物啊。
不過，讓衆人意外的是，皇帝陛下竟然沒有乘坐龍攆，而是在龍攆前一路步行出來的。
老朱聞言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搓了搓手道。
一定是有高人暗中指點三皇孫，讓三皇孫假託有神人傳授知識，增加其在老皇帝心中的分量。
“不過，張邋遢這事，好像皇帝陛下幾年前就下詔書提過，去年萬壽節之前，更是派晉王殿下出使武當山，不像是心血來潮……”
雖說他對於張邋遢很感興趣，但他這輩子見過的妖人太多了，生怕自己被人矇騙。
“回稟陛下，此人的生辰八字最長壽，少說能有兩甲子之壽！”
他這段時間將希望學堂的課本研究了一遍，甚至還偷偷找秦亨伯瞭解過，可以肯定地說，這不是歷朝歷代的學問，更像是憑空出現的……
否則，以朱皇帝的精明，三言兩語就能把他問住，那他這個世外高人當場就會被拖出去砍了。
陳宗理也憂心忡忡的找到秦逵，跟秦逵小聲的抱怨着。
“那都是世人的謬讚，實際上貧道只是個普通道人，遠沒有世人傳言的那般神異！”
張邋遢正是知道朱皇帝的性格，這才一直拒絕朱皇帝的徵召。
“咱叫你進宮，是讓你相看咱的皇族之人壽數，可不是聽你臧否咱的得失的！”
“張邋遢，你剛剛的話可是受了什麼人的唆使，故意來指責咱的不是的？”
兩人閒聊之時，幹清宮卻是另外一番場景。
“陛下乃天命之子，自然不懼天命。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多行殺孽，必然會累及子孫。”
老朱聽到這話正在沉吟的時候，邊上的張邋遢又補了一句。
皇帝陛下晚節不保矣！
老朱越過衆人，來到洪武門外，看着一派仙風道骨的張邋遢，下意識地打量了一番。
反正自己都是要死之人了，坐坐他皇家的馬車又何妨？
老朱見張邋遢處變不驚，神態自若地登上龍攆，對這老道士的好感又增加幾分。
“不是陛下幾次三番傳召，又讓晉王殿下前往武當山徵召貧道，貧道實在是推脫不過，這才入宮拜見嗎？”
第一，三皇孫爲何撒謊，說拜了自己爲師。
老朱打量了張邋遢一會兒，臉上驀地露出驚喜的笑容，兩手從袖子裡摸出來，朝着張邋遢拱了拱手，深深地一躬彎下了腰。
御史言官們則是一臉的糾結，琢磨着是不是寫幾個摺子，勸勸皇帝陛下不要迷信神仙方士之類。
他之所以遲遲不肯來拜見朱皇帝，一方面是要養鬍鬚，一方面也是要解答心中的這個疑問。
在他想來，對方就算是不搶着承認，也會明裡暗裡地跟自己表功吧？
“回稟陛下，可否將諸位皇子、皇孫的生辰八字拿給貧道看看？”
最起碼，此人沒拿自己當傻子！
張邋遢唯一想不通的是第二點，那就是三皇孫從哪兒學來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知識？
“敢問閣下可是號稱陸地神仙的張邋遢？”
張邋遢想了很久都沒能想出答案，只能將此事歸結於鬼神之說上。
三皇孫突然變得聰明，且在一衆皇孫中脫穎而出，老皇帝下意識地就會往神異方面考量。
“貧道乃山野之人，不敢勞大明皇帝陛下如此禮遇！”
老朱聞言做了個稽首的手勢，身子也隨之躬了下去。
陳宗理聞言點點頭，也想起來去年確實有這麼檔子事。
“陛下聖明！”
張邋遢聞言也不分辯，只是點頭附和道。
他本以爲要費一番口舌呢，哪承想皇帝陛下竟然主動說了出來，簡直是意外之喜！
張邋遢聽到這話，已然明白了老皇帝的意思。
老朱聽到這兒再也忍不住了，憤怒地起身一腳踢翻桌子。
他有幾點想不通。
“若是陛下能修仁政，少造殺伐之事，自可子孫綿延，國運恆昌。”
“哦哦？”
兩甲子就是一百二十歲啦！
咱大孫要是能活這麼長，那咱還有啥可擔心的哩？
雖然老朱開心得恨不得從嗓子眼裡伸出倆巴掌鼓掌，但多年的皇帝生涯，早就讓他養成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習慣。
畢竟，真比起功業的話，不論是秦皇，還是漢武，似乎都更應該比他先成仙？
然而，那兩個皇帝都已經作古，他朱重八又何德何能會得到神仙的垂青呢？
老朱在打量張邋遢的時候，張邋遢也在打量着老朱。
更爲可恨的是，他竟然說咱皇兒朱標和皇長孫朱雄英之死，都是被咱這個皇帝給“克”的！
“陛下所言甚是！”
這是一個老朱從來不願意涉及的問題。
“不敢不敢！”
張邋遢拿過生辰八字的摺子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兒，指着朱允熥的名字道。
老朱見張邋遢這般謙遜，心裡難掩失望的同時，又對這個老道士多了幾分好感。
“這麼大的工程，一年兩年肯定是修不完。”
很多時候，犯了錯的官員他都儘量流放，而不是像以前那般直接推出去砍嘍。
老朱聽到張邋遢拍了這句馬屁，臉色也比剛剛好了點，不像剛纔那般難看了。
“咱……”
“就仿照咱的皇宮格局修！”
“這都是咱應該做的。”
“敢問張真人，咱大明何人可當嗣君？”
“咱這半年多都沒咋殺人了……”
這道士太可恨了，算卦就好好給咱算，竟然敢學那些文官行勸諫之事！
“請張真人過目！”
“回稟陛下，貧道確實於神遊太虛之時收過一個徒弟，不過是代三清收徒，貧道亦不知其身份，只是模糊中知曉其是個少年。”
“然三皇孫能否有兩甲子之壽，還要取決於陛下和三皇孫自身。”
在衆人低聲議論之時，皇帝的鑾駕從宮裡走了出來。
朱元璋在領着張邋遢回宮後，就將宮裡的人全都趕了出去，只留下二虎貼身護衛自己。
老朱聞言哈哈一笑道。
老朱聽到這個眼珠子都瞪起來了，心裡更是跟着了火似的，升起濃烈的熱切之情。
然而，老朱接下來的一句話，直接把他滿腔的熱情撲滅，氣得他想跳腳罵娘。
“我跟你說，我也是剛剛纔知道這事！”
朱元璋見張邋遢說不敢，也就把腰彎到恰到好處的角度就伸直了。
老朱在做完這一切後，這纔跟張邋遢分賓主相對而坐。
“呃？”
張邋遢聞言淡淡笑道。
張邋遢聽到這話，心裡更是樂開了花，心想這皇帝也不像傳聞那般小氣呀，出手還是挺闊綽的嘛。
“而且此事自有天定，貧道乃修道之人，豈敢妄言天機？”
張邋遢不敢託大，也趕忙回了一禮，嘴裡連聲道這不敢。
“若是陛下不服，貧道只問陛下一個問題。”
“敢問張真人，此次進京有何指教？”
“他們都該死嗎？”
“等三皇孫回來再說也行。”
張邋遢見老朱竟然請他做皇帝的龍攆，心下略微遲疑了下，也就毫不客氣地登了上去。
“回稟陛下，貧道所言皆是天命，不曾受任何人唆使。”
老朱聽到這裡，心裡已有幾分不喜，只是礙於對方的身份，這才強壓着怒氣。
“不會吧？”
張邋遢在默誦了一遍道德經後，耳邊重新聽到老皇帝陰仄仄的聲音。
哪怕他從來不去細想，他也非常清楚，他興起的幾次大案，殺得人何止十萬，豈能一個冤死的都沒有？
但亂世當用重典，矯枉必須過正！
“固所願，不敢請耳！”
結合一下老皇帝的生平就能猜到，老皇帝還是很信命的。
“你不是跟三皇孫關係好麼，能不能跟三皇孫說說，讓三皇孫勸勸陛下？”
咱就是去了陰曹地府，對閻王爺也敢理直氣壯地說咱沒錯！
只是老朱一想到這道士也算說了幾句好話，還給大孫斷了個兩甲子的壽數，這才硬生生忍下這口氣。
“敢問陛下，您生平所殺之人都是有罪之人嗎？”
“那貧道就謝過陛下了！”
老朱聞言不好意思地擺擺手道。
“不急！”
“貢院邊上的洞神宮如何？”
“此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也……”
畢竟，修仙這事不僅傷身體，還很燒錢。
“要是張真人不急的話，咱們就慢慢修，先修個一百年？”
張邋遢心裡那叫一個鬱悶，心道這朱皇帝是真狠啊，一竿子把宮觀支到了百年開外。
別說貧道等不到，就是貧道的徒孫都等不到呀！
看皇帝這意思，非得他大孫子活過一百歲，才能讓武當山的宮觀封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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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