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收徒不過三,一雙百鍊手

青花窯的頭兒,乃是黎師傅的大徒弟,叫做陸十平。

常年待在窯裡燒瓷,煙燻火烤,自然不可能面相白淨,細皮嫩肉。

此人身長八尺有餘,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通紅的臉膛,絡腮鬍鬚根根倒豎,宛若鋼針,一看就是個豪爽漢子。

很難相信,這位陸窯頭兒乾的,居然是燒瓷的細膩活兒。

那雙蒲扇般的大手,明顯更合適打鐵鍛兵,不似能拉胚走泥。

“何少爺,今兒個怎麼有空親自過來?”

陸窯頭兒搓了搓掌心發硬的碎泥,大步走來。

這時候天色尚早,他正在窯場指揮人手,搬運裝着燒好胎坯的匣鉢。

從靠近煙囪的窯室開始,一排排碼放好,直至把所需的窯室填滿。

等到晌午,用磚砌好窯門,再讓窯工從兩側往火膛投柴,分段分窯開始燒製。

往往火一點,便不能中斷,少則持續大半天,多則七八日都有。

是個頗爲熬人的辛苦活兒。

“你家小師弟答應給我交貨,都過去多久了,遲遲未見蹤影。”

面對寧海禪的徒弟,何敬豐是滿面春風,可應付黎師傅的徒弟,他就沒啥好態度:

“黎遠大匠大半輩子積累下來的響亮名頭,難道要砸徒弟手裡?”

陸十平微微一愣,旋即想到小師弟近日遭遇,連忙賠笑道:

“何少爺說得哪裡話,大刑窯最近確實出了點差池,不小心耽誤了。”

何敬豐眉頭微皺,輕哼一聲,義海郡高門子弟的那股倨傲派頭,頃刻間顯露無疑:

“意思是,你們開窯做買賣,自個兒鬧出了事,解決不掉,就讓主顧受着怠慢?

我在城中的酒樓吃飯聽戲,從不知道廚子死了親爹,伶人沒了老孃,便可以甩臉子不幹的!

接了何家的單子,過期交不到貨,還要我體諒?

陸窯頭兒,你們實在太不講究了。”

陸十平聽得額頭見汗,何敬豐這番話綿裡藏針,擺明說他們火窯店大欺客。

師傅平常最重一個“名”字,絕不讓黎家火窯沾半點灰。

他將腰一彎,懇切道:

“再給三日,一定交付!

這幾天青花窯都在忙活祝家的單子,咱也沒往大刑窯串串門,不清楚小師弟究竟啥情況!

但無論如何,我陸某人保證,絕對把何少爺您的貨給備好!”

一門行當的威望名頭,不容易積攢。

首先要打服同行,讓人甘拜下風,自承不如,這叫揚名。

其次,還得折服客商主顧,每每提起就豎大拇指,只認你這塊招牌,這叫立足。

唯有揚名立足,才配稱得上行當裡的頭臉人物,而不是啥無名小卒。

陸十平知道此事可大可小,所以竭力幫小師弟兜住。

否則等下傳進師傅耳朵裡,必然要大動肝火。

“三日?也罷,就三日!黎師傅一輩子鑄兵無數,連天水府的趙大將軍都讚不絕口,臨了,可不能毀在徒弟這裡。”

何敬豐揹着雙手,也沒咄咄逼人,笑吟吟轉身離去。

這廝故意拿捏架勢……

白啓眼皮低垂,心裡亮堂得跟明鏡似,何敬豐明明有求黎遠大匠,但卻抓住小徒弟延期未交貨做文章。

一是想要藉此見到黎師傅本人,二是如果開始就把姿態放得很低,反而叫人輕視,未必能夠辦成事兒。

先把架子撐住,等到時機成熟再表現隨和親善的一面,更容易起到效果。

上輩子許多家世出衆的富哥兒與人談生意便如此,事前把架子擺高,事後能成再將姿態放下。

“看人下菜碟兒,做買賣的必修課。”

白啓心下輕笑,如果把陸十平換成黎師傅,何敬豐又該換上另外一副表情了。

“白兄弟,咱們便在此地多留幾日,如何?”

別過急匆匆趕往大刑窯的陸十平,何敬豐慢悠悠走出窯場:

“附近也有村落客棧,歇腳吃喝都方便,權當出門散散心。

整日閉門練功,難免憋得厲害,見一見山水美景,纔好叫身心舒暢。”

白啓頷首,卻沒吱聲,來都來了,總不可能獨行百里,再轉頭回到黑河縣。

他舉目遠眺這座青花窯,腦袋裡想的是每年十萬兩銀子。

大把大把流水似的錢財,要能落進自己口袋該多好。

二練所需要的精怪血液,虎狼大藥,可還沒着落呢!

離開窯場,一行人來到附近的瓦崗村。

何家七少財大氣粗,一出手便把八九間上等廂房包圓,甩手就是兩錠雪花銀。

這般闊綽的行爲舉止,直接被掌櫃當成活財神供着,生怕哪裡懈怠了,就連房樑上一點灰,都要讓夥計反覆擦乾淨。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人也。

等用過晌午的那頓飯,爲了擺脫何敬豐的糾纏,白啓找個藉口休息,趕忙躲進整理乾淨,還算寬敞的天字號廂房。

他推開窗遠眺,青花窯已經燒起頭把火,紅彤彤的光焰照亮半邊天,頗爲壯觀。

從何敬豐的介紹中得知,每一處火窯開爐的選址,都很有講究。

依山傍水是首要。

通常來說,窯場建在山腳,窯頭位於山下,窯身順着地勢向上延伸,頭一把火點起,熊熊紅光與滾滾濃煙依次翻涌,遠遠望去,就像盤臥着一條火龍。

據說立夏的時節,青花、寸金、大刑三座火窯齊齊開爐,好似三龍盤繞,火光沖天,相隔十幾裡地都能看見。

“八口鋼刀,左右不過十煉層次,卻能拖上半個月。”

白啓眯起眼睛,心底裡泛着嘀咕:

“換成別家的鐵匠鋪子也沒可能用這麼久,只怕裡頭有些古怪。”

……

……

另一邊,何敬豐眉頭緊鎖,默默坐在窗邊的座椅,腳下放着一盆火,冒出淡淡的煙氣。

百里外的瓦崗村,對於這位何家長房七少爺來說,乃是再偏僻不過的鄉下,自然燒不起大戶所有的銀骨炭。

“祝家人也在這裡?羊伯,你怎麼沒跟我提過這事兒?”

何敬豐手中捏着的茶杯往下一潑,松木炭頃刻被澆滅,發出“滋滋”聲音。

他最聞不得這股嗆人的味兒,還不如不點,落得乾淨。

“七少爺,祝二小姐祝靈兒,她很早就到黑河縣了,神手門朱萬,他家裡那位夫人便是祝家旁支。”

羊伯半彎着腰,垂手而立:

“當初想着許是孃家人探親,未曾多想,結果昨兒收到消息,祝家老五跑到瓦崗村,偷偷待了好些天,估計奔着火窯黎師傅來的。”

何敬豐擰着眉毛:

“祝家老五?祝守讓?記得這小子好像與我並稱‘一豺一狼兩大惡少’來着?”

羊伯眼角抽動,這話他可不敢接。

這位七少爺在郡城是啥性情,無需多言。

十三行的公子哥兒,好幾個都被打過。

若非大夫人寵溺,又有大少爺、三少爺從旁照應,遲早栽大跟頭。

要不然,咋會把自己從天水府聘過來,給七少爺當管家隨從,寸步不離時刻守着。

“他大哥祝守溫,與我大哥一樣都是道院生員,即將參與道試。

他出現得這麼湊巧,多半也想請黎師傅出手鑄造法器粗胚?晦氣!”

何敬豐有些心煩氣躁,猶記得,他出門之前跟大哥拍着胸脯保證,絕對辦成此事。

現在半路殺出一個祝家,節外生枝,未免扎手。

“黎師傅這人性情古怪,好名聲,也認規矩。

他無兒無女,這輩子唯一念想,便是鑄造出一口神兵!被龍庭欽封爲神匠!”

羊伯斟酌片刻:

“七少爺本來想着逐步放餌,分別委託大刑窯打十煉、百鍊、千鍛、萬煅的聽風刀,黎師傅的小徒弟最多隻能接百鍊。

到時候,少爺砸出重金,再把火窯架起來,不愁黎師傅不現身,一切都好說。

可現在情況有變,祝家橫插一槓子,大刑窯連十煉的聽風刀都交不出貨……依我之見,再等三日,恐怕也難有答覆。”

何敬豐思忖良久:

“祝守讓必然也沒見到黎師傅,否則,他這時候就該上門炫耀,狠狠地落我面子。

他們在等什麼?黎師傅出山?你速速打聽,瞧瞧這小子葫蘆裡到底賣啥藥!”

……

……

大刑窯位於山林當中,攀附着陡峭地勢,屬於生生被開闢出來。

火窯所有人都知道,當年黎師傅走遍義海郡周遭各地,最後相中黑河縣,於此紮根開創基業。

乃是受到一位風水道人的指點,稱其地下有一口異火,若能引入窯口,鑄造神兵有望。

黎遠果斷聽從,耗費重金,驅使近五千的苦役日夜向下挖掘,足足小半年終於得見一縷明焰。

他費了老大的力氣,取爲火種置入大爐,終年不熄,越燒越烈。

凡是經過煅燒、回火的兵器,遠比尋常貨色更堅韌、更輕盈。

因而纔有“聽風刀斬人無聲”的傳聞。

嗡!

一隻手掌握住雪亮鋼刀,用力揮砍,重重斬在厚實的鐵砧上!

速度快得像一縷風,幾乎未曾帶起嘯音。

崩!

一串火星迸濺!

那股反震的力道,使得手臂筋肉絞纏更緊,像是一條條虯結的大蟒。

崩!崩!崩!

崩——

再次連斬四下!

音波刺耳,瞬間壓過此起彼伏的掄錘打鐵聲。

“好刀!”

趕到的陸十平不由讚了一聲。

這口聽風刀又輕又快,刀鋒夠薄,刀身也不重,斬擊鐵砧留下寸許深的痕跡,刀刃卻完好無損。

乃是極好的成色。

至少經過五十煉鍛打。

最難得的是,鑄造這口聽風刀的匠人年紀很輕,堪堪二十出頭,也許只有十八九歲。

長得濃眉大眼,膚色古銅,渾如生鐵打成,身子骨異常結實。

他全力斬擊五次鐵砧,竟然臉不紅心不跳,可見氣力悠長。

“可惜……”

陸十平搖搖頭,無論此人再如何出色,火窯已經有小師弟了。

收徒不過三,乃是師傅定下的規矩,也是那位風水道人對他的告誡。

“陸窯頭!”

那個濃眉少年張口喊道,他將掌中鋼刀一丟,隨手置於火爐上。

“十煉、五十煉的聽風刀,我都鑄得出!就算黎師傅要我鑄百鍊的聽風刀,也有三成的把握!

我大老遠從義海郡跑到黑河縣,是聽我家二姐講,黎遠乃整個匠行最有名氣的大師傅!

他曾立下三條收徒規矩,年不過二十,鍛十煉刀,斬斷五十煉!鍛五十煉,斬斷百鍊!

這兩條,我皆做到了!

陸十平尷尬笑道:

“祝五郎,伱確實是難得一見的鑄兵好苗子,可你應該也清楚,我師傅最重規矩,既然他說過收徒不過三,那麼,便不會再破例。”

濃眉少年眼皮一掀,旁邊的下人給他披上外袍,語氣冰冷:

“陸窯頭!黎師傅他心善,半道撿回個沒飯吃的流民小子,瞧着可憐,才勉爲其難收了這個徒弟!

十天之前,我就與他比過了,同樣五十鍛,他的聽風刀被我三下斬斷!足見他的本事,遠不如我!

黎師傅早年破門自立,離開‘百勝號’,自創‘鴻鳴號’!還扔下過一句話,匠行之中,手藝稱王!

敢問陸窯頭,我與你家師弟誰的鍛刀能耐更強?”

陸十平站在鋪子外邊,臉色微微一寒,隨後恢復和氣模樣,嘆道:

“祝五郎,你故意激將,引我小師弟跟你比拼鍛刀,私用火工道人燒製的淬鐵液,可以說勝之不武。

況且,你是一練圓滿金肌玉絡,鬥刀之時,將我小師弟虎口震裂,險些廢了他吃飯的傢伙。

若非念在祝家對師傅有恩,這樁事兒決計不能善了!”

名爲“祝守讓”的濃眉青年,掃過周遭一衆身強力壯的鐵匠窯工,眼中毫無懼色,半步也不退:

“如果鍛兵不看成色,計較手段,請恕我直言,黎師傅的‘鴻鳴號’始終壓不過‘百勝號’,乃是理所當然!”

此話一出,陸十平鬚髮皆張,像頭髮怒的老虎:

“豎子安敢無禮!”

撐着傘俏生生立在一旁的祝靈兒也秀眉微蹙,喝斥道:

“五郎!你怎麼說話的!”

祝守讓鼻孔噴出兩條白氣,從義海郡到黑河縣的瓦崗村,足足半月都未瞧見拜師的正主,他那點不多的耐性早被消耗乾淨。

這位祝家五郎雙手張開,讓下人服侍着,將外袍繫上腰帶,又蹬上襪子長靴,儼然視陸十平爲無物。

“二姐,我有分寸!既然都講黎師傅守規矩,好!我就照着他的規矩!黎狗子!你自個兒說!”

祝守讓嘴角扯出玩味的笑容,舉起手掌輕拍兩下,虎口纏着麻布的高個少年被祝家健僕帶到鐵匠鋪子。

似是覺着不對勁,陸十平皺眉道:

“小師弟,你不在家裡養傷,上山作甚?”

被自家師傅撿回來的高個少年出身低微,乃逃難流民,小名狗子,雙親沒於妖禍。

黎遠見他勤快本分,又有一把子好力氣,不曾練過拳腳,也能掄動五六十斤重的錘子打鐵,便讓跟着自己姓,取個大名叫“黎鈞”。

鈞,乃是計量單位。

古話說,萬鈞所壓,無不糜滅。

可見黎師傅對小徒弟上了心,期望頗爲深厚。

黎鈞縮着脖子,似是不敢與大師兄陸十平對視,磕磕絆絆帶着哭腔道:

“……我不做師傅的徒弟!大師兄!我沒出息,我不打鐵了!”

陸十平心頭一驚,怒目望向自鳴得意的祝守讓,眼中噴薄一抹厲色。

他深知小師弟心中把師傅視爲再生父母,絕不可能說出這種大逆不道之言。

必定是這位祝家五郎暗中搗鬼!

“黎師傅收徒不過三,可他現在只有兩個徒弟了。關門傳人,捨我其誰?”

祝守讓眼神睥睨,眉宇間自有傲氣。

他天生武骨,一雙百鍊手能鍛鐵造兵!

又出身祝家長房,憑什麼做不了黎遠的徒弟?!

“祝五郎,你欺人太甚了!”

陸十平一跨七八步,蒲扇般的大手颳起勁風,吹得懸掛頂棚的鉗子、剪子噹啷作響!

祝守讓立在原地眼皮都不眨,從他身後閃出一條影子,擡手橫欄,往前一壓!

咚!

勁風洶涌,熊熊爐火一暗,幾乎被打滅!

陸十平手臂痠麻,像是砸在一堵厚實無比的銅牆鐵壁上,兩腿深深踩進泥地,足有半寸之深,犁出兩條溝壑。

他目光一縮,盯住擋在祝守讓面前的人影。

灰衣,布鞋,中等身材,雞皮鶴髮。

“說歸說,動手就傷和氣了。”

那條人影聲音嘶啞,慢條斯理道:

“祝家與黎師傅的鴻鳴號,怎麼也做了八九年的買賣,和氣生財嘛。

於情,五少爺是祝家長房,關係更親近。

於理,他有一雙百鍊手的武骨,鍛刀能耐也比黎小子出衆。

五少爺自幼孤苦,長房求到火窯門前,無非想着給他謀個生計。

好多年的交情,當真不值得黎師傅現身一見麼?”

最後一句話,他是衝着鐵匠鋪後面的木屋。

打出金銀銅鐵八大錘後,黎遠算是半收山了,極少再親自鍛造兵器。

常年閉關研究怎麼冶煉好料,鑄成神兵。

義海郡鴻鳴號賣出去的“聽風刀”、“黑蛇槍”。

大半都出自徒弟之手,極少數,纔是黎遠閒着無聊鍛打着玩兒。

每次一經面世,便被高價買走。

“老歐啊,你還沒死,真是稀奇。”

那座木屋的大門,“嘭”的被踹開。

陸十平身長八尺,已經算得上一條魁梧大漢,可此人還要高出一頭,腰闊十圍,好像話本里所說,握拳能立人,肩膀能跑馬的猛將!

雙目更是亮若電光,氣血之旺盛,幾乎蓋過鐵匠鋪的大火爐。

黎遠,火窯東家,鴻鳴號主人,義海郡匠行鼎鼎有名的一號角色!

他揹着雙手,聲音宛若炸雷:

“小輩鬧着玩,你跟着湊什麼熱鬧?黑河縣也敢來?不怕被教頭打死啊?”

喚作“老歐”的灰袍老者麪皮一抖,咳嗽兩聲:

“我前幾日纔到,專程探聽過,他人沒在。”

黎遠腳步沉穩,好似實質的目光掠過衆人,最後落到祝守讓身上。

後者渾身毛髮一炸,像被電光擊中,有種心驚膽戰的慌張感覺。

“武骨百鍊手,中品,排六十七,確實有點天分。

可狗子的‘人熊腰’也是中品,五十三,沒比你家祝五郎差。”

黎遠笑眯眯的,配合極其雄偉的霸道身材,像一尊寺廟供奉的彌勒佛像。

祝守讓聞言不服氣,挺起胸膛就要反駁,卻被老歐截過話頭:

“黎小子鍛刀可沒贏五少爺,再者,人家都說不做你徒弟了,強扭的瓜不甜,對吧。”

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把臉埋進泥地裡的黎鈞,黎遠眸光一閃,鬆口道:

“拜師,也不是不成。你們備了啥子大禮?”

祝守讓又一次想開口,這回被旁觀的祝靈兒打斷:

“十缸千丈寒潭水,五瓶火工道人煉器的淬鐵液,一本神匠公羊冶的手書,八百斤沉水銅,財貨若干,獻奉給黎師傅。”

話音落地,陸十平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

沉水銅,上佳的粗胚材料,一斤價值百兩銀,只這一樣就是天文數字。

更別說千丈寒潭水,火工道人所用的淬鐵液,以及神匠公羊冶的手書……每一種都是讓人夢寐以求的珍品。

縱然身爲大匠,也要爲之心動。

更準確來說,越是匠行有名的人物,越知道這些東西的貴重!

“好好好。祝老大還是懂禮數!你們也曉得,我這人最重規矩,要當我的關門徒弟,也不是不行。”

黎遠踏進鐵匠鋪,雄偉的身子幾乎擠滿空當,他拿起祝守讓所鑄的那口聽風刀,輕吐四字:

“劣質貨色。”

旋即,極爲隨意地選了幾塊精煉鋼錠,將其放進大爐,他也不用旁人拉動風箱,只是胸膛起伏,呼吸吐納猶如狂風捲弄,猛地催動火勢。

眼瞅着鋼錠軟化,黎遠抓來一把稍小的銅錘發力敲打,動作又快又穩,好像千百聲連成一下,震得耳膜生疼。

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一口聽風刀粗胚子就被捶打成形,把通紅的刀身插進大缸水中,隨着黎遠的輕輕轉動,嗤嗤的聲音與白煙升騰,兀自泛起大片霧氣。

只見他手臂筋肉僨張,勁力流轉宛若明焰,淬鍊磨礪着鋒芒。

那種應和心神的無形韻律,看得衆人如癡如醉。

“成了!”

僅僅一炷香不到,一口雪亮如新的聽風刀便出爐了。

刀口薄,刀鋒尖,刀身略厚,隱隱泛着寒芒。

無需揮動,便發出輕輕顫鳴,散發割裂麪皮的犀利銳氣。

相比起黎遠師傅的隨意之作,祝守讓耗時兩個時辰打出來的聽風刀,簡直不堪入目。

“黎某人要求很簡單,祝五郎也好,其他的阿貓阿狗也罷,誰鑄的刀,能斬斷我這一口,他便是黎某人的關門徒弟!我必定悉心教導,絕無半點藏私!”

黎遠環視一圈,將他所鑄的聽風刀留在鐵砧上,轉身出了鐵匠鋪,也未回木屋,向山下行去。

“這……”

祝守讓臉色難看,他即便鑄出一口百鍊層次的好刀,也未必做得到。

“無妨,五少爺。你若不行,黎小子也不行,整個黑河縣也沒人行!

這個徒弟,黎老頭遲早得收!只要他規矩立下了,咱們就有通過的法子!”

老歐寬慰道。

“沒錯!我還有火工道人的淬鐵液!能夠提升料子的強度……哼!”

祝守讓眼睛一亮,他望了一眼把腦袋埋進泥地的黎鈞,又移向陸十平,最後恭敬地對祝靈兒道:

“二姐,咱們也走吧。”

祝靈兒始終蹙着秀眉,這個跟她同一脈的祝家小弟,行事太張狂,一點也不循規蹈矩。

須知道,收不收徒弟,始終看黎師傅的意思。

他步步緊逼,鬧得太僵,便算能夠入門,也難落到什麼好結果。

想到祝守讓從小沒了爹孃,讓老僕拉扯帶大,祝靈兒不禁搖頭:

“小五,你這樣不討黎師傅的喜歡,怎麼能做他的關門弟子。”

祝守讓濃眉飛揚,冷冷一笑:

“匠行當中,手藝稱王!這句話是黎大匠自個兒講的!他小徒弟沒本事,自該爲我讓道!

再說了,鴻鳴號能夠在義海郡立足,靠得不是咱們祝家?黎大匠受過大伯的恩惠,也該回報一二了!”

祝靈兒語塞,念及祝守讓的斑斑劣跡,心下微惱,乾脆不再做聲。

後者與何家長房的七少爺,都不似良善。

素有一豺一狼的惡名!

……

……

“七少爺!打聽清楚了,祝五郎拜師來的!早年傳聞,他養出一對百鍊手的武骨,看來是真的。”

羊伯出門轉了兩圈,便把情況搞明白了,畢竟祝守讓平時也不怎麼低調,只需仔細留心,很容易問出蹤跡。

“拜師?祝家打得一手好算盤,黎師傅無兒無女,日後幾座大窯,總歸要傳給徒弟的手裡。

我就說,前些年祝家不計回報似的資助火窯,又幫黎師傅奪得大匠名分,又走通官府的門路,獲得道官老爺的賞識。

我還以爲祝家想借着黎師傅這條線,攀上天水府趙大將軍……如今一看,還有其他的算計!”

何敬豐揉了揉眉心,很快想通前因後果,拜師並非關鍵,主要是圖謀黎師傅的火窯,乃至於有可能被鑄造出來的那口……神兵!

“他孃的!祝家心也太髒了!黎遠只是半截身子入土,還沒躺進棺材!”

羊伯欲言又止,心想七少爺你們何家也沒少幹這種事。

中風癡傻的何文炳還被你養在後院,等着送終呢!

“七少爺,如果祝守讓當上黎師傅的關門徒弟,給大少爺鑄造法器粗胚就沒得商量了。”

羊伯憂心忡忡,七少爺沒收拾好魚欄殘局,又把交待的差事辦砸了。

莫說求取道院生員,恐怕還會被老爺狠狠責罰。

“黎師傅重規矩!他已經收滿三個徒弟,沒道理破例,讓姓祝的入門。”

何敬豐也有些發愁,他跟祝守讓很不對付,用那句常被自個兒掛在嘴邊的話說,便是——

義海郡不允許有比他更囂張的人!

“等明日去大刑窯,探探黎師傅的口風。”

何敬豐無計可施,他對青花窯的陸十平態度不佳,乃是高門子弟慣有的傲氣,但在大匠黎遠面前,必須保持恭敬。

做熬鷹鬥犬的紈絝闊少,最重要一點,便是放亮雙眼,不能亂抖威風。

“何七郎!怎麼一聲不響跑到這種鄉下地方!”

何敬豐正思忖對策,便聽到大喇喇的招呼聲,緊接着關閉的房門就被推開。

……

……

“武道四大練,乃內通五臟六腑,外聯肢節骨骸皮肉!所以練功是外有其形,內有其象!

武行裡面,常有‘把拳腳練進骨子裡’的說法。金丹大壯功裡,認爲肝在體爲筋,腎在體爲骨。

練筋就是養肝,肝藏血,主疏瀉,故而練筋也是練血。而腎通於骨,練骨也是養腎,腎主藏精納氣,故而練骨也是練氣。

難怪得真樓內的雜記,聲稱練筋練骨是打根基,站樁、招式、養練打法,都是爲了抻筋拔骨,提升身體,壯大氣血……”

白啓正在消化各種感悟,隱約有種把五部大擒拿、金丹大壯功融會貫通的感覺。

【你靈光一閃,氣血冥冥翻涌,好似觸及更玄妙的境界】

【你再三思索,領會武道本質,悟性再次略微提升】

【你……】

“誰吼得那麼大聲?”

白啓心緒飛揚,精神高度集中,諸般色澤的技藝交織,好像被熔鑄成團的鐵塊。

可那種通體舒泰的淋漓酣暢還未持續多久,突然被強行擠進耳中的雜音打斷。

他眼皮一掀,雙手攥緊,欲要發作的怒意高漲,何敬豐這麼不懂事兒嗎?

自己分明都講過了,需要休息,別來打攪!

“碧水粳米、金釵蘭、龍膽草……這次也不行!”

白啓忽地起身,幾步跨到門邊,擡手重重一推,聒噪的聲音更加清晰:

“何七郎,你大兄何敬鴻修道才幾年,便妄圖通過道試!也不怕就此折在裡面!仙師法脈,可沒那麼容易拿到手!”

白啓冷眼一瞧,是個神色飛揚的濃眉小子。

後者似是覺察到蘊着幾分火性的目光,話音陡然一住,回過頭:

“你瞅啥?”

這誰?

居然比何敬豐還狂?

白啓雙手抱胸,不鹹不淡道:

“瞅你咋地?”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山還有一山高第九十九章 大妖出世,教頭入城第一十九章 打鐵自身硬,晉升“哥”字輩第一百三十八章 睡覺也能練功,沒關就是開了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七爺,晉升前第一百六十六章 吾日三省吾身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魚,大蛟第一百一十六章 縣城外,進窯子第二百零六章 晉升郡級大圓滿,當世二練第一人第一百三十五章 教徒弟,人魂珠第一百九十五章 砍樹得寶,內景機緣第二百零四章 黑吃黑,桀桀桀第五十八章 冤有頭,債有主第四十一章 觸類旁通,驚人悟性第三十一章 教頭快刀,熊鷹虎豹第三十六章 採買趕集,楊猛其人第七十六章 參把子,牽紅繩第九十九章 大妖出世,教頭入城第四十三章 一十八羅漢像,可入我門下第二百二十六章 果真是白陽教餘孽第八十九章 立地難成佛,遂生妖魔心第九章 忍字頭上一把刀,些許風霜何足道第二十二章 我的錢燙手,怕你拿不住第一百六十二章 血氣陽剛,大破道術第一百八十七章 東有啓明,西見長庚第一百七十七章 單手錘殺寧海禪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爺回縣,兩個師傅第三十一章 教頭快刀,熊鷹虎豹第八十章 山精,靈童第十章 迷魂灣,血肉作餌第一百零一章 生死由己,不由天第一百一十八章 切不可談報仇二字第一百一十章 我與白兄弟,一見如故第七十七章 採藥,收穫第三十一章 教頭快刀,熊鷹虎豹第二百零七章 家師姓寧,登仙鐵令第一百零二章 你的命,我收了第七十四章 趕山,寶植第一百七十二章 見面收禮,事不過三第六十九章 周天採氣,龍形馬步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傾,道紀第七十二章 廟會前夕,秋狩之邀第二百一十二章 百日抱胎,黃泉道種第八十五章 紛紛突破,一夜長明徵求意見~第五十七章 服餌辟穀,嗑藥修仙第六十七章 誰令碧海變,似俗流滔天第一百六十九章 民不與官鬥,敢殺我的馬第一百五十四章 龍,蛇第二百二十四章 授籙,天公第一十四章 拿捏氣血,潛行江河第七十二章 廟會前夕,秋狩之邀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步第二十六章 身份貴賤,都在攀登第四十章 武行規矩,親傳苗子第二十六章 身份貴賤,都在攀登第四十四章 不傳不傳,五部擒拿第一十四章 拿捏氣血,潛行江河第七十章 龍吞珠,山珍宴第五章 好豐收,撞見瘟神第一百五十章 做個局,姓馮的第四十章 武行規矩,親傳苗子第一百零二章 你的命,我收了第一十七章 指點,出路第二十二章 我的錢燙手,怕你拿不住第一百零六章 黑水河,改姓白第一百五十一章 丁阿蟹,牙行馮第一百三十七章 帶下副本,黑河雙煞第一百三十九章 黑榜高手,外道修士第四十八章 通文館中,約法三章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來混,講背景第二百章 斂勁入骨,肪成髓滿第一百一十章 我與白兄弟,一見如故第一百一十一章 四猛八大錘,火窯黎師傅第三十三章 陰差,陽錯第二百一十九章 跨長街,無敵手第九十五章 怎麼,就你叫反天刀第三章 識文斷字,世道難活第一百四十章 再聚首,年關至第一百六十三章 神打術,爆金幣徵求意見~第七十九章 認乾親,拜柳神第三十四章 天公震怒,一了了第一百九十八章 逆賊猖狂,必出重拳第一百八十九章 紅藕白蓮,誤入寶地第四十五章 寧海禪,人的名第四十三章 一十八羅漢像,可入我門下第一十四章 拿捏氣血,潛行江河第一百五十六章 撈屍,摸屍第二百一十七章 皆不掛匾,仇深似海第七十九章 認乾親,拜柳神第一百二十二章 皆大歡喜,你好我好第八十五章 紛紛突破,一夜長明第一百三十七章 帶下副本,黑河雙煞第六十八章 磨刀石,龍行掌第四十八章 通文館中,約法三章第四十八章 通文館中,約法三章第一百七十七章 單手錘殺寧海禪第五十四章 符水治病,魚竿開光第二百零一章 春月朝霞氣,師兄與師弟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山還有一山高第九十九章 大妖出世,教頭入城第一十九章 打鐵自身硬,晉升“哥”字輩第一百三十八章 睡覺也能練功,沒關就是開了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七爺,晉升前第一百六十六章 吾日三省吾身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魚,大蛟第一百一十六章 縣城外,進窯子第二百零六章 晉升郡級大圓滿,當世二練第一人第一百三十五章 教徒弟,人魂珠第一百九十五章 砍樹得寶,內景機緣第二百零四章 黑吃黑,桀桀桀第五十八章 冤有頭,債有主第四十一章 觸類旁通,驚人悟性第三十一章 教頭快刀,熊鷹虎豹第三十六章 採買趕集,楊猛其人第七十六章 參把子,牽紅繩第九十九章 大妖出世,教頭入城第四十三章 一十八羅漢像,可入我門下第二百二十六章 果真是白陽教餘孽第八十九章 立地難成佛,遂生妖魔心第九章 忍字頭上一把刀,些許風霜何足道第二十二章 我的錢燙手,怕你拿不住第一百六十二章 血氣陽剛,大破道術第一百八十七章 東有啓明,西見長庚第一百七十七章 單手錘殺寧海禪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爺回縣,兩個師傅第三十一章 教頭快刀,熊鷹虎豹第八十章 山精,靈童第十章 迷魂灣,血肉作餌第一百零一章 生死由己,不由天第一百一十八章 切不可談報仇二字第一百一十章 我與白兄弟,一見如故第七十七章 採藥,收穫第三十一章 教頭快刀,熊鷹虎豹第二百零七章 家師姓寧,登仙鐵令第一百零二章 你的命,我收了第七十四章 趕山,寶植第一百七十二章 見面收禮,事不過三第六十九章 周天採氣,龍形馬步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傾,道紀第七十二章 廟會前夕,秋狩之邀第二百一十二章 百日抱胎,黃泉道種第八十五章 紛紛突破,一夜長明徵求意見~第五十七章 服餌辟穀,嗑藥修仙第六十七章 誰令碧海變,似俗流滔天第一百六十九章 民不與官鬥,敢殺我的馬第一百五十四章 龍,蛇第二百二十四章 授籙,天公第一十四章 拿捏氣血,潛行江河第七十二章 廟會前夕,秋狩之邀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步第二十六章 身份貴賤,都在攀登第四十章 武行規矩,親傳苗子第二十六章 身份貴賤,都在攀登第四十四章 不傳不傳,五部擒拿第一十四章 拿捏氣血,潛行江河第七十章 龍吞珠,山珍宴第五章 好豐收,撞見瘟神第一百五十章 做個局,姓馮的第四十章 武行規矩,親傳苗子第一百零二章 你的命,我收了第一十七章 指點,出路第二十二章 我的錢燙手,怕你拿不住第一百零六章 黑水河,改姓白第一百五十一章 丁阿蟹,牙行馮第一百三十七章 帶下副本,黑河雙煞第一百三十九章 黑榜高手,外道修士第四十八章 通文館中,約法三章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來混,講背景第二百章 斂勁入骨,肪成髓滿第一百一十章 我與白兄弟,一見如故第一百一十一章 四猛八大錘,火窯黎師傅第三十三章 陰差,陽錯第二百一十九章 跨長街,無敵手第九十五章 怎麼,就你叫反天刀第三章 識文斷字,世道難活第一百四十章 再聚首,年關至第一百六十三章 神打術,爆金幣徵求意見~第七十九章 認乾親,拜柳神第三十四章 天公震怒,一了了第一百九十八章 逆賊猖狂,必出重拳第一百八十九章 紅藕白蓮,誤入寶地第四十五章 寧海禪,人的名第四十三章 一十八羅漢像,可入我門下第一十四章 拿捏氣血,潛行江河第一百五十六章 撈屍,摸屍第二百一十七章 皆不掛匾,仇深似海第七十九章 認乾親,拜柳神第一百二十二章 皆大歡喜,你好我好第八十五章 紛紛突破,一夜長明第一百三十七章 帶下副本,黑河雙煞第六十八章 磨刀石,龍行掌第四十八章 通文館中,約法三章第四十八章 通文館中,約法三章第一百七十七章 單手錘殺寧海禪第五十四章 符水治病,魚竿開光第二百零一章 春月朝霞氣,師兄與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