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趙頊讓內侍接過奏摺,奇道:“彭簡?什麼事值得驚動卿等四人一起前來?”

韓絳苦笑道:“這件事,臣等有爭議,故此請陛下聖裁。”

“爭議?”趙頊一面說一面打開奏摺,纔看了幾眼,臉色就沉了下去,奏摺中所敘,正是彈劾石越寫反詞,而且說石越通商高麗、倭國,是欲結外援以自固;訓練水軍,其心更屬難測——字字誅心,直欲置石越於死地。

“臣認爲,本朝一向恩遇士大夫,例無以言罪人之事,似彭簡折中所說,一來並無實據,二來多屬附會,實在不足以驚動聖聽,本欲對彭簡嚴加訓斥,但是呂參政卻頗有異議……”韓絳一面說,一面把目光投向呂惠卿。

趙頊“嗯”了一聲,望了呂惠卿一眼,問道:“呂卿,你有何異議?”

呂惠卿連忙出列,朗聲答道:“陛下,若在平常時候,這等摺子上來,的確不必深究。才子詞人,自寫自的興亡之嘆,本也平常……但這個時候,臣雖然相信石越是個忠臣,只是衆口爍金,臣以爲還是應當問明石越,或使御史查明此案,使清濁自分……”

“問明石越?”趙頊意味深長的問了呂惠卿一眼,反問道。

“正是。”呂惠卿一時竟拿不定皇帝打的什麼主意。

趙頊冷笑一聲,把奏章丟到一邊,轉過頭對韓絳厲聲說道:“丞相,你替朕告訴彭簡,人家自寫自己的詞,不必引申太廣了。石越通商與練水軍,是朕知道的!水軍提轄,是朕親派的!那些捕風捉影的話,不是他彭簡身爲朝廷大臣所應當亂說的!”

呂惠卿聽到皇帝聲色俱厲、幾近於訓斥的話,這才知道皇帝對石越還有保全之意,但是如此千載難逢的良機,他怎肯放過,連忙跨出一步,說道:“陛下——”

“呂卿還有什麼要說的?懷古之詞,實在不必大驚小怪。”

呂惠卿恭身答道:“誠然。但臣也有疑惑的地方——依彭簡所說,這首詞是在石越交好的歌妓楚氏處尋着,而偏偏此詞,坊間流傳的《石學士詞鈔》,並無收錄;教坊歌女,亦從無傳唱者。若是平常之作,爲何又秘而不宣?陛下可以細讀這首詞,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馮京忍不住說道:“一首小詞,未流傳於坊間,也是平常。”

“若是我與馮參政的詞,不能流傳,倒並不奇怪,但這是石九變的!”

趙頊細細思量呂惠卿說的話,不由也有幾分疑惑起來,沉吟道:“這……”

馮京見皇帝猶疑,不由急道:“陛下,本朝祖宗以來,未嘗以言罪人,況且石越一介書生,若說有反意,他又憑什麼造反?”

呂惠卿反駁道:“陛下,現在不能,不代表將來也不能。不過,臣也以爲石越人才難得,因此要儘量保全——他牽涉這麼多事情,若不辯明,就難以大用,用之也不能服衆!陛下或者就此一切不問,讓他去太學做教授、白水潭做山長,或者給一散官閒置,不使他掌大權,用人事;或者就要讓他辯明一切,使清濁分明……”

韓絳心中十分惱怒呂惠卿風頭太健,其實他本來並沒有特別爲石越分辯的意願,這時候卻終是忍不住,說道:“陛下,臣看彭簡也不過是在一個歌女家看到這首詞,是不是石越寫的,都還難說——許是彭簡與石越在任上有隙,懷恨構陷,也未嘗沒有可能!若就這樣捕風捉影讓石越自辯,形同污辱,不如先遣人去審那個歌女,看是否真有其事,再問石越不遲!”

趙頊想了一想,點點頭,“丞相說得有理。”

呂惠卿見皇帝認可,不敢繼續爭辯,連忙說道:“臣也認爲韓丞相說得有理,如此就讓彭簡去查明證據,也可穩妥。”

馮京冷笑道:“讓彭簡去查,又如何能公正?不如由兩浙路提點刑獄公事晁端彥去查。”

呂惠卿故意遲疑了一下,說道:“臣聽說,石越在兩浙路官員中,威望甚高……”

王珪見二人爭執,韓絳又朝自己打眼色,知道自己終究是不可能置身事外了,只得出來折中,道:“陛下,不如將那個歌女着晁端彥提來京師,讓韓維審理,再欽點兩個御史去旁聽,這樣該回避的人,都回避了,如果有人想污衊石越,石越就在京師,也可以對證……”

趙頊點點頭,說道:“就依王卿所言!這件事情,要快點弄清楚。”

待他的一相三參退下之後,趙頊長長的嘆了口氣,心中苦笑:“弄清楚了又怎麼樣?如果真的是石越所寫?朕還能殺了他?這些東西,又算得了什麼真憑實據?徒亂人意罷了!”

※※※

杭州錢塘,市舶司衙門。

“你說什麼?”蔡京騰的站起來,犀利的目光逼視着彎着腰,站在他面前的家人蔡喜。幾個歌姬被嚇壞了,一下子都停止了彈唱,不知所措的望着蔡京。

蔡喜望了那幾個歌姬一眼,又望了望蔡京。

蔡京把袖子一揮,對那些歌姬喝道:“都退下去吧。”

蔡喜望着那些歌姬都退了下去,這才低聲說道:“大人,斷不會錯的,小人在迎春樓與彭簡家的兩個家人喝酒,聽他們說的……”

“彭簡敢派人監視石大人家眷?!”蔡京站起身來,揹着手思忖。

“不止是石大人家眷,還有楊家院的,一個叫楚什麼的女子。”

“楚?……楚雲兒?”蔡京突然想起楚雲兒的名字,追問道。

蔡喜忙不迭的點點頭,“正是,正是楚雲兒。”

“姓彭的想幹什麼?”蔡京自言自語道,他憑直覺就知道彭簡敢這樣做,一定有大問題。

蔡喜以爲蔡京在問他,連忙答道:“依小人之見,一定是不利於石大人!”

“難道朝中有什麼不對?”蔡京心道,但他馬上就打定了主意:“大丈夫不能五鼎食,便當五鼎烹,我被石越舉薦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石黨了!這時再猶疑,也來不及了。”他走到蔡喜跟前,壓低了嗓子,沉聲說道:“我親自去石府,和陳良商議,你立即安排心腹差人,多帶人手,趕去楊家院,說楚雲兒涉及市舶司一樁走私案,將那個地方看管起來,把彭簡的人全部趕走。我見過陳良,再去那裡計議。”

“是,我立即去辦,大人您放心。”蔡喜連忙答應。

蔡京寒聲說道:“你知道我的規矩,不要怕什麼,把彭簡的人全部趕走,不許他們帶走楊家院的任何東西,有什麼事情,我來擔着!”

“大人放心,小人是辦慣事的人,豈能不知道輕重?”蔡喜答應着,告辭而去。

蔡京目送着他離開背影,忍不住冷笑道:“彭簡這個蠢貨!既然要對石大人不利,卻又如此束手束腳、瞻前顧後,不管你有什麼打算,我蔡京也能讓人證物證,一齊消失!”一面高聲喝道:“備馬,去石大人府!”

※※※

杭州石府。

石越入京之後,因爲司馬夢求未歸,所以府上事務,一向由陳良、石樑打理;因爲公務已經移交彭簡處理,所以陳良這些天顯得非常的輕鬆。

蔡京剛剛在石府大門前下了馬,正要讓差役通傳,忽然聽到北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轉瞬的功夫,一白兩黑三騎呼嘯而至,“喻——”的一聲,勒馬停在石府大門前十步左右的地方。馬上的三個騎客熟練的翻身下馬,箭步直奔石府大門而來。

“侍劍?”蔡京望着爲首的那個少年,不禁失聲喚道——這時候遇上石越的心腹書僮,真的是又驚又喜了。

侍劍聽到有人叫他,向這邊轉過臉來,見是蔡京,急忙走了近來,笑着行了一禮:“蔡大人。”

蔡京卻不敢受他的禮,不待他拜下,便已經扶起,問道:“你怎麼回來了?不是隨學士去京師了嗎?”

侍劍笑道:“我是特意回來報平安的。”一面高聲向另外兩個家人說道:“你們先進去,告訴夫人和陳先生,我回來了。等會兒就去參見。”

這會功夫,蔡京的心思已轉了幾轉——石越特意讓親信的書僮回來報平安,可見京師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平安的事情!否則的話,石府多的是人差遣,怎麼可能讓侍劍受這來回奔波之苦?

他把侍劍拉到一邊,看了一下四下無人,低聲問道:“京師裡一定發生什麼大事了,是不是?”

侍劍淡淡一笑,道:“蔡大人不用擔心,沒什麼大事。若有大事,我還報什麼平安?”

蔡京見他如此神態,不由也放了幾分心,他知道侍劍做事老成,多問無益,便不再追問,轉過話題,說道:“沒什麼事便好。杭州卻是出了幾件怪事,我來此,正是要找陳先生商議。”

侍劍眉毛一挑,道:“怪事?”

蔡京點點頭,卻不再多說,道:“此處不是說話之所,先進府再說吧。”

“也好,我去叫了陳先生,到他的書房說話。那裡很幽靜。”侍劍聽蔡京的語氣,知道必是有密事相商。

※※※

陳良的書房在石府的西花園,是單獨的裡外幾間的二層小樓,的確是個幽靜的地方。

侍劍與陳良靜靜聽蔡京說完蔡喜報告的事情,不由有點目瞪口呆。侍劍畢竟年歲還小,對於事情所見未深;而陳良卻並不太懂得權謀機變。二人聽說彭簡如此大膽,竟是一時都呆住了。

蔡京一向自視甚高,對二人如此反應,倒也不以爲怪,他望着侍劍,又追問了一句:“侍劍,你在京師,果真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侍劍搖了搖頭,說道:“京師的確有謠言,但是皇上很信任我家公子,幾乎每日都會特意召見,這樣的恩寵,是天下少有的。”說着,便把京師發生的事,簡略的介紹了一下,只是他出發的時候,彭簡的奏摺還沒有汴京,卻也不知道更多的情況。

蔡京聽他說完,低着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望着陳良與侍劍,說道:“依在下之見,必然是彭簡也聽到了一些風聲,在搞什麼古怪,而這個古怪,又必然與楚雲兒有關……”

“可是他又能玩出什麼花樣來呢?”陳良疑惑的問道。

蔡京微微一笑,道:“他能玩出什麼花樣來,我們在這裡想是想不出來的。但不管他玩什麼花樣,我們都要搶得先手。想來彭簡也是因爲心懷忌憚,所以不敢亂來,這就給了我們機會——我已經囑人,說楚雲兒涉及市舶司一樁走私蔗糖案,去楊家院將彭簡的人趕走,把楊家院控制起來。等一會兒,我再自己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從楚雲兒口中,探聽出點什麼來?”

侍劍與陳良見蔡京如此膽大妄爲,又是吃了一驚,但是此時他們卻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只得依他行事。侍劍知道石越與楚雲兒交情非常尋常,生怕蔡京亂來,想了一想,說道:“蔡大人,楚姑娘與我家公子交情非同尋常,大人去若是探不出什麼話來,便讓小的去一次,或者更容易讓楚姑娘相信些。”

蔡京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如此甚好。”

“那——這些在本府周圍的人,又要如何處置纔好?”陳良問道。

“很簡單。”蔡京望了屋外一眼,冷笑道:“膽敢監視朝廷重臣,他們是御史臺還是帶御器械侍衛?統統抓起來,嚴刑拷問,拿到證據,憑此一條,日後便能讓彭簡吃不了兜着走。”

陳良與侍劍聽到他的話,都不禁心中一寒,蔡京卻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道:“杭州的情況,要修書急送京師,報與石大人知道。我們三個,都在石大人的船上,有些事情,石大人不方便做的,我們要替他做了,似彭簡這樣的白癡,本來就不配做石大人的對手……”

侍劍低着頭,想了半晌,擡頭望了陳良一眼,咬咬牙,道:“陳先生,這件事情,就照蔡大人的主意辦了,我看這樣處置,再差也不可能給公子惹麻煩的。”

陳良沉默良久,終於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這兩件事情,的確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蔡京見二人答應得勉強,不由暗暗冷笑,心裡便有幾分看不起陳良,當下略帶嘲諷的說道:“若是陳先生覺得下不了手,其實倒有更好的辦法,陳先生只需將這些人抓起來,送給晁美叔,然後自己親自去看晁美叔審案——自然有人替我們用大刑的!到時候,還有一個人證在那裡,看彭簡如何脫身?!”

侍劍卻沒有聽出來蔡京嘲諷的語氣,拍手笑道:“這個計策好!既然說定,我們就分頭行事,先辛苦蔡大人去一次楊家院;陳先生去安排官兵抓人;小的還得先去見夫人,想來夫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

侍劍剛出了西花園,就被一個丫頭一把拉住,嗔怪道:“侍劍,你跑哪去了?讓我好找,夫人等你好久了。”

侍劍連忙賠禮,笑道:“姐姐容我去換件衣服。”

“哪還顧得了這麼多呀?先去見夫人吧。”丫頭也不容分說,拉着他便入內院走去。

侍劍心裡暗暗苦笑,不管他在外面怎麼樣,到了屋裡,卻始終是個書僮——被丫頭連拉帶扯,到了後園,也來不及整整衣冠,就聽那個丫頭高聲叫道:“夫人,侍劍來了。”

“讓他進來吧。”聲音既潤且柔,自是韓梓兒無疑。

侍劍連忙隨便拍了一下衣服,快步走進後堂,見韓梓兒坐在廳中右側上首的椅子上,手裡拿着針線和一隻未繡好的香囊,卻是一直沒有下針——侍劍心裡一由偷笑:明明擔心得要死,卻還要拼命掩飾。他也不敢多看,給韓梓兒叩了個頭,道:“給夫人請安。”

“嗯,你起來吧,一路辛苦了。”梓兒柔聲道。

“謝夫人。”侍劍站起來,拆開隨身帶着的包裹,取出兩封信來,遞給梓兒身邊的丫頭,笑道:“公子讓小人回來,給夫人報個平安,他在京師一切安好,請夫人勿念。這裡有公子和舅爺的家信,另外老夫人給夫人帶了一些東西,不知道已經送進內堂沒有?”

梓兒從丫頭手中接過信來,輕輕點點頭,說道:“已經送進來了,我讓他們兩個去休息了,你再辛苦一會兒,我還有話問你。給侍劍看個座。”她後一句,卻是對丫環說的。

“不敢,夫人吩咐便上,小人站着侍侯就行了。”

梓兒一顆心思早已飛到石越身上去了,哪裡還聽得見他在說什麼?先拆開石越的家書,默默反覆讀了幾遍,石越卻是盡撿好的說,無非是一切平安,好得不能再好,讓梓兒在杭州好好照顧自己,不用掛念之意,除此之外,便是些夫妻之間的相思情話。梓兒讀完之後,張嘴欲問侍劍,想想不妥,將石越的書信珍重摺好,交給丫頭,又拆開桑充國的家書,細細讀來: “……近日朝野間雖有不利於子明之謠言,但以愚兄之見,則子明聖眷未衰,不足掛心。且奸人陷害之意甚明,皇上聖明,當不會爲宵小所欺,賢妹大可放心。開封府已經通緝奸人,愚兄與《汴京新聞》亦全力爲子明辯污,便是《西京》報,亦難得深明大義。愚兄相信不久一切將水落石出,子明必受大用,賢妹在杭,須得保重身體,勿爲流言所擾……”

——桑充國根本不及石越十分之一的瞭解他妹子,雖然他信中是關切之意,卻全然沒有想到,梓兒遠在杭州,高門大院,雖然自有丫環婆子多嘴,可也不可能這麼快聽得見什麼流言。反倒是他這封家書,讓梓兒的心一下子就懸起來了。

“侍劍,公子在京師,究竟怎麼樣?”梓兒一面把桑充國的信收起來,一面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

侍劍瞅見梓兒不對,心裡早已惴惴不安,這時也只得勉強笑道:“一切都好。”

“你是大哥用慣了的人,若是一切都好,爲何讓你千里迢迢跑回來?”梓兒一下子就發現了其中的破綻,她心裡一急,張口便把“大哥”給叫出來了,臉上不由一紅。

侍劍笑道:“夫人想想,若是有什麼事,公子怎麼會讓小人回來呢?那邊不更需要小人嗎?讓小人回來,是公子顧念夫人之意。”

“那京師朝野的謠言,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侍劍知道瞞不過了,心裡一面暗暗怨怪桑充國,一面陪着笑說道:“那是小事,公子說怕夫人擔心……夫人儘可放心,小人回來之前,皇上幾乎一日一見,君臣之間相談甚歡,絕不會有什麼事的。”一面又詳詳細細說起揭貼的事情,梓兒聽得膽戰心驚,直到知道皇帝並沒有降罪之意,這才稍稍放心。

她心裡頭又是溫馨又是難受。溫馨的是知道石越關心自己,不願意讓自己擔心,所以才瞞着自己,那全是一種體惜之意;難受的是自己終究不能爲他分憂,覺得自己竟是一個多餘的人,甚至是他的累贅。這樣心思百轉,不由平添一分自怨自艾之意。

她性子溫柔,遇上不開心的事情,也斷不肯遷怒別人,卻又沒什麼閨中密友,無人傾訴,又要顧着在衆人面前不要失態,眼淚涌上眶來,也只得生生忍住,低聲說道:“你休息幾天,還是辛苦一下,趕回京師。京師氣候比南方要冷,我縫了件貂袍,你替我帶過去。替我告訴公子,我只要他平平安安便好。”

侍劍連連點頭答應,欲要寬慰她幾句,卻有身份之隔,正要告退,一個女子掀開珠簾,闖了進來,看見侍劍,劈口就問:“侍劍,你回來了?”

“阿旺姐姐。”侍劍連忙答應。

阿旺走到梓兒身邊,將手裡一堆東西交給一個丫頭,笑道:“夫人,這是給您買的顏料與筆、紙,還有琴絃。”

侍劍吐吐舌頭,笑道:“這些東西還要你親自去買?”大戶人家,丫頭侍女亦有大小之別。

“別人買的不合適。”阿旺自入石府之後,早已不是當年做歌姬的模樣。她瞧見梓兒神態,知道她心情不佳,便故意要說有趣的事情,笑道:“剛剛進府的時候,看到府中的官兵在外面抓人,聽說竟是膽敢覷視咱們府上的,不料天下竟有這麼傻的賊——太歲頭上動土!侍劍,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侍劍不由暗暗叫苦,支支唔唔說道:“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梓兒見他這神態,一顆心又提了上去,問道:“侍劍,你老實告訴我罷。”

侍劍見韓梓兒問得雖然溫柔,但是神色卻甚是堅定,知道不能相瞞,只好說道:“夫人,這件事情……”說着往左右看了一眼。

梓兒見他如此,心中更是擔心,往左右看了一眼,對丫環婆子們說道:“你們都下去吧,阿旺,你去外面看着點。”

待衆人答應着一一退下,侍劍這才把事情詳詳細細說了一遍,末了,又叮囑道:“夫人,這件事本不當告訴你,但小的又怕你擔心,想得太多。只是此事,便是再親密的丫環婆子,親戚朋友,都不可以說的,否則公子就麻煩了。”

梓兒這時早已聽呆了——她是第一次知道有楚雲兒這個人的存在!

“我理會得。”梓兒勉強一笑,說道:“你說那個楚雲兒姑娘,現在在杭州?”

“是啊,在杭州楊家院,我們也不知道彭簡要搞什麼鬼。”

梓兒想了一想,終於下定決心似的,說道:“我想去見見她。”

“夫人?”侍劍吃了一驚,他哪裡能明白女人的心事?

梓兒柔聲說道:“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依你所講,以前大哥煩惱的時候,也常去她那裡,我猜大哥沒有娶她,也不過是因爲身份地位不相配,既是她能明白大哥的心思,替大哥寬心解悶,我又有什麼捨不得把她收進府中呢?”梓兒說到此處,心中一痛,臉上卻依然裝出極其勉強的笑容。

“這,這……小的以爲公子絕對沒有這種意思纔對。”侍劍碰上這種事情,不由有點語無倫次了。

梓兒強笑着看了他一眼,把頭轉過一邊,道:“你說我是那種只會妒嫉,不識大體的女子嗎?”

侍劍慌得連連擺手,“不、不是,夫人溫柔賢淑,上上下下無不知道的。”

“那就行了。我幫不上大哥什麼忙,反累得讓他替我操心……”梓兒說到此處,神情黯然,轉又強笑道:“你不知道,但凡一個女子,只是惟願她喜歡的人好的。我去見見她,有些事情你們男人說不通,也許我就能說通了。”

侍劍見阻擋不住,只好說道:“夫人,那我去安排一下。這件事,要隱秘一點好,你也不能帶太多的人,到時候,只說去拜佛。”

“你去安排吧。”梓兒微微點頭,柔聲答道。

侍劍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那些丫環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她都沒有注意。她坐在哪兒,望着繡包上的鴛鴦發着呆。憑着直覺,梓兒知道石越遇上了大麻煩,她其實是個很聰明的女子,豈能看不透事情?只是一直被幸福的呵護着,沒什麼太多的世事經驗罷了。她擔心着石越的安危,責怪自己不能夠爲他分憂——特別是當她想起那個叫楚雲兒的女子之時,心中更是一陣陣的刺痛。沒有人願意和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人,但是如果自己的丈夫,真正喜歡的,竟是那個叫楚雲兒的女子呢?一直以來,石越有什麼煩惱,從來不會向自己傾訴,自己只是如一個小妹妹一樣被呵護,連稱呼也是“大哥”、“妹子”……

如果真是那樣,也許自己能做的,是悄悄的躲在一邊吧?梓兒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

楊家院。

蔡京趕到之時,楊家院以外三裡的地方,都已在市舶司的控制之下。

蔡喜給他牽了馬,笑道:“彭簡的人都是飯桶,一直在旁邊轉悠,根本不敢光明正大的出現,一來就被我趕跑了。”

蔡京冷笑道:“人家沒犯什麼事,他就敢光明正大的圍村?不怕官逼民反?楚雲兒呢?怎麼樣?”

“小人沒敢驚動。”

“你引我去見見她,我們終不能一直圍着這個地方,久了必生事端。”蔡京一面走,一面說道。

※※※

楚雲兒早就知道不對勁。

自從彭簡來過之後,十幾個陌生人便在楊家院附近鬼鬼祟祟的出沒——杭州現在雖然也是人來人往,商賈雲集的地方,但在楊家院這樣的鄉下,若有陌生人出現而不立時被鄉民們知道,那才真是奇怪之極的事情。

到了今天,事情更是越發的鬧大了,杭州市舶司的差役,也不說原由,如狼似虎的把楊家院圍住,說是要辦什麼案子——她卻不知道那些鬼鬼祟祟的陌生人,也被這些差役給趕走了。

整個楊家院的百姓,都惴惴不安,奇怪的是,那些差役卻並沒有入院子裡騷擾。

“姑娘,有個官兒在外面求見,自稱是提舉杭州市舶司公事蔡京。”阿沅走到她身邊,輕聲說道。

楚雲兒望了阿沅一眼,見她臉上有擔憂之色,她輕輕拍了拍阿沅的小臉,微微笑道:“別擔心,他們不敢亂來的。去請他進來吧。”她言語之間,竟隱隱有一種傲然之氣,幾乎讓人不敢相信,這個女子以前竟是一個歌妓。

阿沅強壓住心中的抑鬱,笑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不知爲什麼,她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去吧。我在大廳裡等他。”說罷,楚雲兒隨手往肩上搭了一件披風,往客廳走去。

※※※

沒多久,便見阿沅領着一個年輕英俊的官員走進客廳,楚雲兒早早站起身來,斂身說道:“奴家不便遠迎,還請蔡大人恕罪。”

蔡京抱拳還了一禮,淡淡的說道:“是下官打擾。”

二人說了幾句客套話,分賓主坐下,蔡京卻不說話,只是靜靜打量廳中陳設。卻見客廳佈置,雖然精雅別緻,卻也沒什麼特別出奇的地方。

楚雲兒對石越這兩年在杭州的事情,瞭若指掌,自然聽說過蔡京是石越跟前的紅人,只是她見慣了各色各樣的人,卻絕不會對人輕易相信。見蔡京如此,便試探着問道:“不知蔡大人前來,所爲何事?奴家聽說,市舶司的官差,已將敝府團團圍住,卻不知又是爲了哪樁?”

蔡京見她語氣溫柔,辭鋒卻是犀利,不由一笑,道:“下官前來,便是爲了解釋這件事情。”

“解釋?不敢當。”楚雲兒的話中,已略帶諷刺之意。

蔡京是何等聰明之人,哪裡聽不出她話中之意?這時卻只裝做聽不懂,他因爲不敢冒然相信楚雲兒,便也不肯以實言相告,抱拳笑道:“有人舉報說,楊家院涉嫌走私蔗糖……”

楚雲兒不由一怔,反問道:“走私蔗糖?”

“正是。”

阿沅見蔡京說得鄭重,不由在一邊冷笑道:“蔡大人,可有證據?”

蔡京望了阿沅一眼,淡淡一笑,道:“下官正是來取證了。”

“那大人是取到了,還是沒有取到?”阿沅逼問道。

“差人還在外面做事。”蔡京隨口便把阿沅的質問給推了回去,頓了一頓,突然放低聲音,說道:“我特意來此,是想問問楚姑娘,外面那些鬼鬼祟祟的傢伙,是怎麼回事?”

楚雲兒奇道:“蔡大人,奴家還以爲他們也是市舶司的呢?”

蔡京眉頭微皺,追問道:“楚姑娘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那彭簡彭大人,楚姑娘你總知道吧?”蔡京對楚雲兒已有不信任之意。

楚雲兒微微點頭,“他前一陣子來過一次。”

“哦?那麼敢問楚姑娘,他來此與你說了什麼?”蔡京緊緊盯着楚雲兒,追問道。

楚雲兒不由微覺慍惱,那天彭簡和她說的話,她怎麼可能向蔡京轉敘?“蔡大人,這些與走私案有關嗎?”

“有沒有關係,要說了才知道。而且下官知道,這件事多半與一個人有關。”

“與誰有關?”楚雲兒冷笑道。

“楚姑娘冰雪聰明,心裡自然明白。心照不宣吧。”蔡京淡淡的說道。

楚雲兒站起身來,冷冷的說道:“蔡大人,民女沒有做過作奸犯科之事,要如何處置,悉聽蔡大人之便。若想問彭大人的話,何不自己去找彭大人?”

蔡京見她發作,也站起身來,抱拳說道:“楚姑娘實在不肯說,也罷了,想來我自有辦法知道……下官告辭,這幾天便請姑娘留在府中,不要到處亂跑,以免下人不識,多有得罪。”說罷竟是揚長而去。

楚雲兒哪裡知道,蔡京在這一瞬間便已定了一個釜底抽薪之計,若是萬一不行,便要將她構以重罪,用刑傷於大堂,再讓她死在獄中,報一個染病而死,也是事屬平常。然後將她家產充沒,讓彭簡無論是玩什麼花樣,都死無對證!

一個歌女的生命,在蔡京眼裡,根本不值幾文。

※※※

汴京,石府。

田烈武加入禁軍上軍之後,俸銀已經比較優厚。禁軍諸軍將校,分爲二十三等,最高的每月俸銀爲三十貫,最低者與士兵一樣,只有三百文,相差一百倍。田烈武現在的身份不高不低,做了一個小小的指揮,管着四百騎兵。他是忠臣之後,皇帝欽點,又是武進士,而且又是石府二公子的武術教頭,晉升起來,自然比旁人快一些。

自從石越的謠言傳開之後,《汴京新聞》與《西京評論》在客觀上,幫了石越的倒忙——雖然這兩份報紙竭力爲石越辯污,但是客觀上卻是吸引了整個汴京的人,來關注這件事情。相對而言,老百姓更願意相信石敬塘之後這樣有傳奇色彩的傳說——人類有時候,是不喜歡講證據的。

因此當田烈武去石府給唐康教騎射的時候,總有同僚好心的勸他:“你是上軍的指揮,避避嫌對你和石學士都有好處。”田烈武卻總是置之一笑,照常來往於石府。他也不懂怎麼樣辯駁,像他這樣的人,只會做自己認爲是對的事情。

不過田烈武也能看到一些事情:來往於石府的官員,急驟減少,石府前人來人往的,大部分倒是白水潭的學生。而另一方面,石越也很少出去拜客,除了進宮見皇帝外,連白水潭也不去講課,只是在家裡與唐康、秦觀談古論今,有時候田烈武也會坐在旁邊靜聽。

田烈武不能不佩服石越真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一次他看到自己在那裡招呼人削馬掌,便立即叫來一個鐵匠,仿着馬蹄打製了一塊鐵塊,將鐵塊鉻在馬掌之上——鐵塊比馬掌誰更耐磨,是顯而易見的!田烈武回營後,立即命令本營軍馬,全部鉻上鐵馬掌!沒幾天功夫,京師的禁軍、甚至民間,都知道了這個方法。

而當石越和他們講海外的奇談之時,講薛奕帶回來的高麗、倭國見聞之時,不僅僅唐康、秦觀,便是田烈武,都有點羨慕起薛奕那小子起來。雖然他更喜歡的,還是騎在馬上奔馳的感覺。

這一天,田烈武便和秦觀、唐康一起,坐在院子中,聽石越講異國的奇聞物產。

“……貓兒睛這種寶石,一般都是如同拇指大小,瑩潔明透,像貓兒的眼睛,所以叫貓兒晴,它的產地,主要是南毗、錫蘭等國……”

“大人,南毗、錫蘭又在哪裡?”田烈武這是第一次聽說這兩個國名。

唐康從袖子中掏出一張老大的地圖來,鋪到桌面上,一面對地圖指指點點,一面對田烈武說道:“田大哥,你來看,這裡便是我們大宋中土,這下面,這,便是錫蘭,那便南毗……”

田烈武望着那張地圖,不由大吃一驚!“我們大宋西邊還有這麼大的地方?”

秦觀笑道:“田兄,這是石大人在杭州時,彙集了大食商人的海圖,加以自己的見聞畫的。你看,東邊這兩塊大陸,還有南邊這個大島,是大食人也不知道的。”

田烈武不可思議的搖着頭,感嘆道:“可惜隔這麼大的海,要不然就不愁窮人沒有田耕了。”

石越見田烈武的神態,正要說話,忽見石安急衝衝地走了進來,高興地說道:“公子,李先生回來了!”

石越霍地站了起來,與秦觀、唐康對望一眼,三個人的心中,竟是閃過同一個念頭:“他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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