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三人不願擾了楊懷善一家三口,便在濟世堂的竈房中,點燃火爐,用以取暖。
夜寒盤坐在地,運轉第一層小週天,很快一股熱氣由丹田下行,循小腹,抵臍下四寸中極穴,經會陰,過穀道至尾閭,沿夾脊棘突中上行,達頭頂百會穴,再下顏面,過喉,由胸腹正中線入丹田中,周而復始,循環不已。
此法是道家流傳下來的內丹術,以人的身體爲鼎爐,修煉“精、氣、神”等而在體內結丹,但說是結丹,其實並非真的在體內練出一顆內丹來。命屬陽,性屬陰,性命相合,陰陽混一,是爲金丹,所謂的金丹是將人之真氣凝聚團狀,內視之爲金黃色,因此而被道家稱爲金丹。
玄塵子在一旁不免訝異,自己徒弟的修道資質這麼高?爲何先前看不出來?最後他只能將此歸功於日前請神之事上,當時他覺得夜寒向真武帝君借劍一次所付出的代價太大,等收其爲徒後,心中便覺不忿,這幫神祇高座於天店大欺客,如今看來買賣還算公平。
一夜無事,翌日一早,三人照計行事,孟裡酉去打聽消息,夜寒和玄塵子則去城主府監視姜然。明源宗大肆搜查魔頭,並非厲鬼害人的事已在平原城傳開,加上昨夜無人出事,此刻街上多了不少人,一些店肆也打開門做買賣了。
夜寒原先剃了眉毛,太過扎眼,所以之前在鎮上弄了兩撇假眉,只不過太過粗獷,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城主府除了正門,還有兩個後門,密道十有八九不止有一條,就算是有姜然也不會冒險去走。守前門還是後門,旁人或許難以抉擇,卻難不倒玄塵子,算不了姜然,但能算自己徒弟。
夜寒掏出昨日分得的賞金,狐疑的遞給師父,暗想自己是不是着了道。
玄塵子哪還不知他想什麼,一番解釋說的玄而又玄,什麼算人不算己,問兇不問吉,大事算不了,小事算不盡,聽不懂?聽不懂就拿錢!
其實常人會去算命,多是遇到了困頓的情況,便想以此尋得解決之法。然而能窺天機者爲何不自算,只因若求卦之人先入爲主,則吉凶成敗難以論斷,容易失準。曾有大家曰: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但玄塵子所在一派,相信命由天定,運由己生,若提早得知結果,好則怠,壞則喪,不利於修行。
玄塵子接過錢,輕車熟路的塞進衣袖,隨後掐指一算,說了句,今日氣運朝向爲南。
於是師徒從集市買來扁擔、竹筐和幾顆好菜,又討了些別人不要的爛菜,好菜放外面做門面,壞菜放裡面充數,往城主府大門不遠的地方一擺,叫賣起來。若有人詢價,玄塵子便漫天開價,故意驅人離開。半日過去,師徒兩也沒瞧見姜然的身影,夜寒倒是賣的興起,與人論價有來有回,還真讓他以高價賣出一顆。着實驚到了一旁的玄塵子,他正盤算着要不要日後和徒弟搭夥做買賣,忽然看到正主從城主府出來了。
“攤子一撤,難免讓人起疑,爲師一人足矣,你先留在這。”說罷,抱起早已備好的空竹筐,半遮着臉,遙遙跟了上去。
玄塵子離開一個時辰左右後,有一人經過攤前,卻忽然駐足,蹙眉瞧着夜寒,夜寒定睛一看,這不是前日曾詢問過的明源宗弟子,連忙低頭擺弄菜葉,望對方趕緊離去的好,誰知事與願違,那人走向前來,說了句我看你好生面熟。
此時再想裝聾作啞難免讓人更加起疑,夜寒壓着嗓子,回道:“俺和爹好些日子沒出門了,大爺怕是認錯人了。”
這人上下打量夜寒,還是覺得似曾相識,又問道:“你姓甚名甚?家住何處?家中幾口人?爲何不去集市賣菜,卻跑到這來。”
“小的姓大,名老二,家住城北遲春巷,家中只有兩口人。大爺有所不知,俺和爹去的晚,沒了地方,只能在此將就,我爹方纔去集市那邊探風了,若是礙了大爺的眼,小的這就走。”這姓名住處並非夜寒信口胡謅,而是這姓氏實在少見,之前查戶籍時覺得有趣,便記了下來。
見夜寒對答如流,他倒是遲疑起來,正要撥弄竹筐中的菜,恰巧此時姜然等人返回,開口喚他過去,遂起身離開。夜寒見狀鬆了口氣,姜然一幫人前腳剛進去,師父便不聲不響的回到他身旁。
玄塵子聽徒弟講了方纔的事,不免誇讚幾句,隨後讓其收拾東西先回濟世堂,夜寒聞言,奇道:“不看着姜然了?”
玄塵子穿好扁擔應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
回到濟世堂,夜寒見師父神色不善,正要開口詢問,卻聽到外面傳來動靜,身子一繃,不想下一刻便見有人翻牆而入,原來是孟裡酉回來了。
見到師徒二人,孟裡酉臉上一喜:“你們也回來了?正好,省的我再跑一趟。”
竈房內,孟裡酉先講了打聽到的消息,他查訪三十餘戶,都有幾點相同之處,其一:當年每戶家中都有人患疫,但又沒死在那場瘟疫中。其二:談及楊懷善時,所有人都是含糊其辭。其三:當年是誰找出醫治的法子,竟然沒人知曉。還有明源宗曾在瘟疫過後施粥分糧,這一點纔是他返回的緣由。
玄塵子聽完問道:“孟施主是覺得這粥和糧有問題?”
孟裡酉點頭答道:“不錯,道長可曾聽聞過南疆蠱術?”
“貧道多年前遊歷柯州時,曾聽當地人說過一種篾片蠱,將竹篾一片,長約四五寸,悄悄的把它放在路上,士卒過之,篾便跳上其腳腿,使人痛得很厲害。久而久之,篾又跳入膝蓋去,由是腳小如鶴膝,其人不出四五年,便會一命嗚呼。”
聞言,夜寒奇道:“這麼玄乎?竹篾也能殺人?”
“半點不玄乎,我和師父曾親眼見識過蠱的厲害,殺人無形,而姜然很可能會某種蠱術!”孟裡酉神色凝重,此刻提及蠱術,仍心有餘悸。
溪夏國人皆知,驅賽關外便是蠻夷之地,此地百族林立,不以國論,而是實力爲尊,但除了好戰的蠻族,少有對其他族羣瞭解的。而在南疆之地,便有幾族擅蠱術,孟裡酉所見的便是一種毒蠱,名爲癲蠱,受蠱者人心昏、頭眩、笑罵無常,飲酒時,蠱毒輒發,忿怒兇狠,六親不認,儼如癲子。孟裡酉和師父親眼見到種蠱的人手足相殘,父子喋血,且至今仍不知是何人下的蠱。
“我也是後來和師父查訪各地,才知曉南疆蠱術的,除了癲蠱,還有蛇蠱、石頭蠱、疳蠱、陰蛇蠱、針蠱等數百種之多,而姜然若是會蠱術,那應該當是失心蠱。”
聽其名便能知其意,夜寒想到壯漢自行走入密道,來到姜然面前,甘願被其活挖心肝之景,頓時遍體身寒。
“姜然入明源宗與施粥分糧同在瘟疫之後,若在此時下蠱,神不知鬼不覺,也解了我們心中所惑,只不過這蠱難不成是由姜然心念所控?”玄塵子不信會如此容易,不然何必將人只弄出城殺害,只需遙坐無人之地,讓種蠱者自行前往,豈不省事?
“有些蠱毒發作需要引子,兩位還記得壯漢出門之前,有何怪異事?”
孟裡酉一言驚醒兩人。
鑼聲!打更人!
那晚鑼聲響後,三人便見壯漢從房內走出。
“可若是鑼聲,那不是每夜蠱毒都會發作?”
料到會有此一問,孟裡酉解釋道:“那晚的鑼聲與尋常的鑼聲略有不同,應該是特製的小鑼。你們細想,在鬧鬼的情況下,哪個敢半夜四更出來巡夜敲鑼?而且昨夜可曾聽到鑼聲?”
“當時壯漢蠱毒發作,便被姜然所控,那晚我們走的慢,他只需進別的密道,快我們一步即可,那天姜然比我們先回的平原城,想來是有近道的,與孟施主的推測若合符節,可在鬧鬼之前,姜然敲鑼豈不會和更夫敲鑼相重?”玄塵子認同了孟裡酉所說,但仍有疑惑。
“更夫巡夜的路徑是不變的,只不過各自負責的範圍不同,姜然只需等更夫敲鑼後離開,依葫蘆畫瓢,再敲一遍即可,百姓聽到只會以爲更夫返回時又敲了一遍。而且這小鑼並不如大鑼響,聽到的人不會多,起初城中只是偶爾有孩童走失,我猜測是因爲孩童的耳力更敏銳,也是姜然在試探蠱毒引發的範圍。”在回來的路上,孟裡酉便已想通了其中關竅,此刻自然侃侃而談。
聽其所言,夜寒師徒二人茅塞頓開,如此一來,三人便能洞燭機先,接下來只要等姜然動手便可。
“這蠱可有解救之法?”
孟裡酉搖搖頭:“只有施蠱的人才知曉。”
玄塵子道了聲可惜,講起了跟蹤姜然的事:“先前貧道跟着姜然,看到他與人在城門洞見面,那人身着便服,身旁有不少護衛,觀姜然的姿態,貧道猜測那人多半是朝廷命官。後來他們返回城主府的路上,貧道冒險接近,隱約聽到上任,開城門,來不及,交差,回宗等字眼,大致推測出他們所說的是,監查使即將上任,上面來人逼他們開城門交人,隨後便要他們回明源宗。”
“那豈不是如師父昨日所言,明源宗要找個替罪羊交差!”
“若明日便打開城門,那姜然今夜可能會動手,孟施主可還記得哪個方向失蹤的人最多?”
孟裡酉思索片刻後,答道:“城南最多,城北其次,再後是城東和城西。”
“城主府靠近城南,方便動手,爲了掩人耳目又故意選了較遠的城北。今夜孟施主你守城東,貧道和小徒守城西,若是沒能當場捉住姜然,明日五更時便要守在城門處,一定要攔下出城之人。姜然留在平原城的時日不多,若是動手,絕不會只殺幾個人,城西死的最少,加上貧道跟蹤姜然去的也是城西,若是那個朝廷命官逼他開城門,那姜然多半會選西門。只要今夜引發蠱毒,明日五更開城門,便可操縱種蠱者出城。”
戌時四刻,城中的明源宗弟子仍不見少,躲在菜缸中的孟裡酉悔不當初。一個時辰前,三人吃過乾糧從濟世堂出來後,分頭往城西和城東而去。原本夜寒建議喬裝成打更的,但他擔心今夜姜然會安排巡夜的更夫,用以遮人耳目,到時反而弄巧成拙,所以並沒有贊同。不承想白日明源宗頒佈了宵禁令,一更天時街上便不見半個百姓,只有巡邏的明源宗弟子,他走在街上仿若明燈,只能一路東躲西藏,最後溜進了一戶人家,躲進了菜缸。
另一邊,夜寒師徒二人偷偷溜進衙門,借走了鑼和梆,大搖大擺地上了街。師父拿鑼,夜寒持梆,他早就想敲敲這鑼了,等到一更時,利索的揮下梆子。打一更又叫打落更,一慢一快,連打三次。
“咚!——咚!”“咚!——咚!”“咚!——咚!”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玄塵子一把搶過梆子:“你這麼敲,姜然還敢來?”
夜寒一頭霧水,問道:“那該怎麼敲?”
“咚!——咚!”“咚!——咚!”“咚!——咚!”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夜寒聽後,尋思也沒有不同啊,等回過神來師父已經敲着鑼走了,他連忙追上去不忿道:“師父,你想耍直說嘛!”
“你懂什麼!敲鑼也是講天分的。”語音顯得理直氣壯。
“師父,一人敲一會成不?”
兩人就這麼往城西門走着,卻不想迎面撞到了同樣巡邏的更夫。能做更夫的耳力自然不差,對面這兩位更夫,從城西門起鑼,敲着敲着,卻聽到了遠處的鑼聲,便收鑼往前趕,這便遇上了師徒二人,此刻八目相對,均是愕然。
“你們兩個打哪來的?”
自離家後,這種情形夜寒早已輕車熟路,眼珠一轉應道:“新來的,明源宗的老爺給的差事,沒跟我們倆說城西有人敲更了,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要麼兩位前輩打道回府,今個的薪水算在兩位頭上。”
夜寒這番話說的八面玲瓏,尤其是打道回府四個字,直說到兩位更夫的心坎裡,通常更夫認爲自己受職於衙門,吃的是俸祿,算是官差,但朝廷從不認其所說,只因更夫多老弱,有句俗話叫打更人睡覺,做事不當事,認了豈不是丟朝廷臉面。
兩個更夫頓時昂首挺胸,猶如兩隻鬥雞,拍拍夜寒肩頭,交代他已在城門處備好了燈籠和滴漏,隨後大搖大擺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