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客棧,約莫是城中最好的一家,不少趕來的文人雅客來此住店,光夜寒數着的,就不下二十幾人,其中又以要天、地兩個字號客房的最多。
倒不是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而是此刻衆人正在客堂用膳,桌上的幾人沉默寡言,加上他瞧見蔣瑩瑩便想起那雙白花花的玉腿,實在靜不下心來,索性打量起來往的客人。
蔣老夾菜淺嘗幾口,往日最愛吃的幾道小菜,此刻卻味同嚼蠟,便將竹筷擱置一旁。他途經禹州,自然有聽說過夜家的案子,通敵賣國,這罪可是要株連九族的,別說是崔承志,便是秦王也不保不下。
他已是黃土埋半截,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但也要爬出來,收回腳,用脊樑骨撐住蔣家塌下來的房柱。
如今這房柱有機會修繕,不說回到從前,遮風擋雨總是無礙的,但這修繕好的房柱尚存隱患,一旦再塌,便是屋毀人亡,萬劫不復。想到這,他擡頭看了眼夜寒,衡量這根能救命亦能害命的房柱。
直到衆人吃完,蔣老纔開口說道:“夜寒,等會陪瑩瑩去街上走走。”雖然疑惑,但夜寒還是一口應下。
等蘇荃送蔣老回到房內後,忍不住問道:“老爺這是有決斷了?”
蔣老點頭應道:“過了菊花會,我們就趕回蔣家,這段時日老朽不會干涉兩人,若二人能水到渠成,那便讓他入贅蔣家,日後的事日後再說,若是兩人因緣未到,那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最初他想撮合兩人,是看中了夜寒的品性。門當戶對固然重要,試問誰不想自己孫女婿嫁個好人家,但今時不同往日,蔣家倒了,那瑩瑩日後便要仰人鼻息,而夜寒對素不相識的人都如此拂照,若是娶了瑩瑩,定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如今既然兩難,那便交由老天定奪。
蔣瑩瑩猜到爺爺是想撮合她跟夜寒,只不過身後這呆子與她相距半丈遠,好似生怕別人瞧出兩人是一起的,心中有些不忿,本姑娘就這麼不入你的眼?那你幹嘛答應的那麼爽快?她越想越是惱火,索性停下步子,站在原地。
夜寒正神遊天外,差點撞上她,見她止步不前,便問道:“蔣姑娘,怎麼了?”
蔣瑩瑩轉過身子,直言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聞言,夜寒如遭雷擊,心想難道她都知道了?有些心虛的問道:“爲..爲何這麼問?”
“不然爲何我爺爺一說,你想也未想便應下來,出來後有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落在我爺爺手上了?”
原來是虛驚一場,他本想說你爺爺已經替我們兩人訂了親事,但轉念一想,蔣老既然沒說, 自己還是不要多此一舉的好,於是回道:“蔣姑娘誤會了,一路承蒙蔣老照拂,我自然不會拒絕。”
“那你知曉爺爺爲何單單讓你陪我?”
“興許蔣老是想讓我保護你,”
也不知對方是真傻還是假傻,蔣瑩瑩一向直來直往,不然也不會在茶攤大罵崔英武,索性將話挑破:“你瞧不出爺爺是想撮合我跟你?”見對方不吭聲,半晌才點了點頭,她心道原來是裝傻,隨後眉頭一挑:“那你是嫌我長得醜?”
夜寒頭搖的如撥浪鼓:“當然不是,蔣...”話未說完,他突然瞧見迎面走來一人,連忙拉起蔣瑩瑩的手,往一邊的巷子躲去。
蔣瑩瑩一時掙脫不開,便任由他攥住,等進了巷子,她才佯怒道:“你..你這是幹嘛,還不放開。”
夜寒見那人沒有發現自己,頓時鬆了口氣,聽到蔣瑩瑩嗔怪自己,這才發現還握着她柔荑的玉手,連忙鬆開,賠起了不是。
此刻蔣瑩瑩心如鹿撞,見其不住的賠罪,有些後悔方纔的舉動,先前還怪他裝傻,不想事到臨頭自己卻先亂了陣腳。也難怪她會誤會,夜寒正說道關鍵,便不由分說的牽起她的手,還拉到僻靜的小巷,換了任何女子都會以爲對方是要表明情意了。
夜寒自然不知蔣瑩瑩在胡思亂想,他方纔見到了豐慶城的劉公子,怕對方認出自己,於是便拉着蔣瑩瑩躲到巷子。他可沒忘記這筆賬,只不過回不了豐慶城,只能暫且餘着,如今在這撞見,想必對方是奔着菊花會而來,那這賬是時候算一算了。
“蔣姑娘,我們走吧。”此刻他打算跟着劉公子,看看對方住在哪家客棧。
蔣瑩瑩柔聲應了一句,乖巧的跟在夜寒身後,這番模樣和先前判若兩人,倒不是她突然性情大變,而是想挽回方纔那番失態,說白了就是在裝裝樣子。只不過很快她便破了功,只因夜寒光顧着追劉公子了,把她晾在了身後。又走了沒多遠,大小姐脾氣便上來,嚷着不逛了,要回客棧。
幸好此時劉公子進了一家客棧,夜寒記下方位後,便同蔣瑩瑩折返回了客棧,沒察覺到一旁的蔣瑩瑩已生了悶氣,所以當對方招呼也不打,只是冷哼一聲便回房時,讓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夜寒回房後便開始練師父傳授的內功八段錦,只不過神仙只說家常話,引經多半門外人,沒有師父在一旁指點,進展極慢。
但他發現內功與內丹術,有些相似,同樣都需練經絡,而想要打通經絡,那就必須煉精化氣,固精,化精。師父曾說過,人由於物慾耗損,精氣已不足,必須用先天元氣溫煦它,使後天精氣充實,並使之重返先天精氣,這就是小週天練精化氣的目的,在內丹術中稱之爲築基。
難道前人所創功法都是由內丹術演變而來?這樣一來就能解釋爲何自己可以點穴,因爲殊途同歸,真氣就是內力,如此說來世間習武之人的老祖宗是道教中人?等見到師父一定要好好問問。
沒在胡思亂想,既然八段錦練的不通暢,他索性打坐修煉內丹術。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敲門聲,收功後發現天色已晚,心道難怪會有‘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說法。
又是一陣敲門聲,他回過神來應道:“誰?”
“夜寒兄弟,是我。”
聽到蘇荃的聲音,夜寒下了牀榻,開門後見蘇荃抱着一疊衣裳:“蘇大哥,這是?”
“老爺吩咐我去買幾件衣裳,說是讓你在過幾日的菊花會上穿,畢竟你這身道袍太扎眼。我本來想着吃飯時再給你,但等了許久都未見你下來,便親自給你送來了。”
“勞煩蘇大哥了。”夜寒道了聲謝,卻見蘇荃沒有離去的意思,便又問道:“蘇大哥還有什麼事?”
“世間的女子都一個樣,就拿我家的婆娘來說,生氣了哄一鬨便是,孫小姐是蔣家的掌上明珠,性子是大了些,但身爲男子,也要有些氣量不是?蘇大哥言盡於此,怎麼做你應當心中有數了。”
蘇荃說罷不等夜寒迴應,便轉身離去。想到白日蔣瑩瑩的舉動和蘇大哥方纔的那番話,他算明白過來了。
只是要我如何去哄?若是軒昱,買串糖葫蘆包治百病,也不知蔣姑娘好不好這口。這個時辰街上自然沒有走街串巷的小販,他索性下去找到店小二,讓其吩咐後廚做幾道糕點送去天字六號房。
子時,月上梢頭,正當他仍在房內苦思兩全其美的法子時,隔壁響起了輕微的推門聲。
這個時辰蔣姑娘出去做什麼?
他不免好奇的趴在門縫向外窺探,又一陣輕響過後,只見兩個人影扛着什麼東西一晃而過。
忽然他想到什麼,暗道一聲不好,連忙推門而出,此時已經瞧不見方纔的人影,而隔壁的房門大開,進屋一看,蔣瑩瑩不在房內,且屋中有一股奇怪的異味。他急忙捂住口鼻退出客房,拍響七號房的房門,朝裡喊道:“蔣瑩瑩出事了!快去通知蘇大哥。”隨後回房抄起平津帆,翻過雕欄往樓下躍去,因不會輕功,他在半空中將帆布那頭卡在雕欄底,身子懸在空中一蕩,這才安穩落地,隨後他便見客棧大門緊鎖,堂內空無一人。
後院!一瞬間他便想通對方從哪進的客棧,連忙往後院而去。果然,來到後院便見一敞開的小門,等他從小門奔出,只見一輛馬車往城北而去。
怎麼辦?如何追的上馬車!餘光掃過後院,他幾步衝到馬廄旁,解開繮繩,也不管自己是不會騎馬的,一個翻身上了馬,雙腳踩着馬鐙後,一杆打在馬屁股。胯下的馬兒嘶鳴一聲,撒蹄狂奔。然而這馬出了門卻往南跑,與馬車錯了方向。
他單手握着繮繩又拉又拽,扭頭見馬車越來越遠,心急如焚,於是舉起平津帆大喝一聲:“你這蠢馬!信不信我打爛你的馬頭!”
也不知這馬是不是聽懂了,害怕馬頭被他打爛,竟真的調轉方向,往馬車追去。眼見與馬車越來越近,他心中一喜,不想馬車忽然往一旁的巷子拐去,這回任憑他如何威脅,胯下的馬都不予理睬,他只能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就地滾了幾圈,起身後往巷子發足狂奔。
誰知,巷口突然出現幾個巡邏的衛兵,攔住了取路。
“什麼人!”
夜寒連忙將有人擄走蔣瑩瑩的事說出,不想其中一個衛兵聽後喝道:“我們幾個一直在這附近,從未見過什麼馬車,這幾日城內下了宵禁令,念你是初犯,速速離去,如若不然,便抓你進大牢!”
他分明親眼見到馬車拐進這條巷子,怎麼會沒有,正欲爭辯,忽然聽到馬蹄聲,轉頭一看,一個人正策馬而。
“籲~”
馬上的蘇荃急忙說道:“夜寒兄弟!我方纔在客棧聽見馬叫聲,便追了上來,孫小姐呢!”
待他又重複一遍來龍去脈後,只見蘇荃掃了眼擋在巷口的一衆衛兵,說了句回去再說,隨後拉他上了馬。兩人還未進客棧,便聽見吵嚷聲,一問店小二才得知,除了蔣瑩瑩,還有個年歲相鄰的女子不見了,莫名其妙不見了兩個人,一衆住客便鬧了起來。
兩人來到蔣瑩瑩的房內,蔣老正面色鐵青的坐在桌前,一旁的護衛低眉順眼,不敢擡頭,想必剛剛受過訓斥,見夜寒回來,蔣老起身詢問蔣瑩瑩的去向。
不到兩刻,夜寒已是第三次講述來龍去脈,只不過這次,他說出了自己的推測,與蘇荃的猜測不謀而合,兩人都懷疑巡邏的衛兵和擄走蔣瑩瑩的人是一夥的。因爲從客棧到巷口這段路上沒有半個人影,而且衛兵幾乎是在他要追上馬車的時候才突然出現,顯然是早就在巷口等着了。
蔣老聽完面色凝重,說道:“蘇荃做的對,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官府的人一定能查到我們,到時候更加救不了瑩瑩。”
這時,另一個護衛敲門而入,向衆人說道:“方纔我去打聽過了,另一個失蹤的女子和家人也是爲了菊花會而來,昨日才住進客棧,她和她娘住在一間房,有人用了迷香,只不過只擄走了她一個人,她娘此時還沒醒過來。看來這幫人早有預謀,而且身手不低,不然二子不會在房內聽不見。”
最後這句是在替七號房的護衛開脫,不過蔣老聽後卻冷哼一聲。
夜寒則問道:“可是禹州人氏?”
“不是禹州人氏,是從別州趕來的。”護衛答道。
“客棧可還有年歲相仿的女子?”
“這個我倒是不清楚。”
蘇荃急忙問道:“夜寒兄弟可是想到了什麼?”
“要等我問過了店小二才知道。”說完夜寒快步離開。
客棧一樓,那女兒不見的家人和幾位熱心腸的住客,此刻正將客棧的掌櫃和小兒堵在了角落,顯然將罪都怪到了客棧頭上,看戲鬨鬧的自然也有不少,夜寒好不容易擠進人羣,到了小二身旁。只不過周圍太過吵鬧,任憑他說什麼,小二都好似聽不見,於是他提起丹田中的一口氣,喝道:“全都住嘴!”
趁着衆人被這一嗓震住,他連忙問道:“去年可有女子在客棧內不見?”
“我們客棧沒有,不過倒是聽說城西的東來客棧失蹤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