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時往椅子上一坐,微微一笑道:“先叫他們等等吧,一會兒再去打發了。你莫亂找了,你那些記賬的小本我都放在雕了海棠花的小箱子裡。忘記了嗎?走那天我替你收拾的東西。”
“怪不得呢!”香草拍了拍腦袋說,“我就記得是帶回來了,可往常放東西的地方又沒有。遭了,人家說懷兒婆會變笨,是真的嗎?”
“沒啥,你再笨我都要!”
“去!不跟你說了,我去找那小本去了。”
“香縷呢?”“我叫亭荷帶到另一間房了,剛纔一聽衙門裡來人了,嚇得暈了過去。”香草說完出了書房,往自己房裡找東西去了。
蒙易跑了進來,問道:“三哥,樓下的衙頭咋說呢?”
“要拿了你去問話。”
“啥?那你咋回他話的?”“叫他候着,上來問問你再說。”
“要不然,你就把我交出去,橫豎到了衙門他們也不敢把我咋樣的!”
“眼下是你充好漢的時候嗎?”蒙時搖搖頭道,“好好待着吧,莫來添亂了。你要進了衙門,指不定那縣大老爺會咋樣對付你呢!我外公被撤了職,舅父也被罰了俸,韓家今非昔比了。像縣大老爺那樣牆頭草還不順着倒嗎?”
蒙易吃驚地問道:“真的嗎?”蒙時點點頭說:“這事應該不是假的,前些日子我聽着徐媽媽的話就有些不對勁兒,看來該來的始終還是來了。不過,這事你先莫跟你嫂子提,省得叫她又多心了,以爲我要走。”
“哦,我曉得了,香縷已經醒過來了,在那邊哭得死去活來呢!”
“那你還站在這兒幹啥呢?”
“我是個男人,我自然要來幫你對付樓下那三個人了!”蒙易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
蒙時笑了笑,點頭道:“行,你已經大了,看來蒙家是到分家的時候了。分了讓你單獨去過,咋樣?”
蒙易翹嘴道:“好好地,提分家做啥呀?二哥要分就讓他分出去吧,我可不願意分呢!我連媳婦都沒有,分了誰照顧我呀?”蒙時垂下眼簾,神情凝重地看着手裡的鎮紙石,久久沒有說話。直到寶兒匆忙跑上來,稟報道:“少爺,您猜得不錯,已經照您的吩咐動手了。”
“那就去告訴廳裡的三位差爺,我不親自送他們了,轉告縣大老爺,明早我會親自去接我老丈人和兩位舅爺,到時候再碰面兒吧!”寶兒飛快地跑下了樓。蒙易忙問道:“三哥,寶兒說你猜到啥了?”
蒙時放下手裡的鎮紙石,微微一笑道:“你一會兒就曉得了。”他起身走回了自己房間,看見香草坐在牀邊,拿了個小本讀得仔細呢。他湊過去看了一眼,問道:“啥東西呀?”
“哇,”香草一臉誇張的表情笑道,“告訴你,這上面可有好多好東西呢!哼哼,指不定能幫我們!”
“是嗎?就是你說的那個從道士手裡要來的本兒?你啥時候跟道士搭上話了?”
“咋了?我就不能跟道士說話了嗎?”
“是誰跟我說的,道士就沒一句實話,那你還跟道士搭話。”“吃醋了嗎?”香草笑問道。
“我吃乾醋做啥呢?”香草翻到其中一頁,說道:“我終於找到了!嘿嘿……上帝不負苦心人呀!”
“上帝?我只聽說過黃天不負有心人!”
“橫豎都一樣嘛,不矯情那個!”香草把小本子遞了過去說道,“你瞧一眼吧,應該會有用的。”蒙時看了看,笑道:“喲,真齊全了,城中有頭有臉的都在這上面了吧?行,我慢慢看。時辰不早了,你先睡吧,這事我來打點就行了。”
“嗯,我還真困了!”
蒙時看着香草睡着後,這才下樓來了。寶兒忙迎上來笑問道:“少爺,帶了那人來嗎?”
“嗯,來到偏廳裡來吧!”蒙易咚咚咚地跑下樓來,一臉興奮地問道:“三哥,是啥人呀?”蒙時笑道:“橫豎你也認識的。”
片刻後,寶兒和良坤擡着一個布袋走了進來,裡面有個人像毛毛蟲似的使勁地扭來扭去。蒙時吩咐道:“放了他出來吧!”腦發你不。
寶兒扯開布袋子,露出了一個渾身髒兮兮的人。蒙易定睛一看,哈哈大笑道:“是他!蒙沂大哥!咋會是他呢?三哥,你上哪兒抓了他呀?”“他是跟着鄭虎他們來的。”
寶兒點頭道:“少爺,您猜得沒錯,蒙沂少爺正在鎮口等着呢!估摸着不敢進來,想待會兒和鄭虎他們一塊兒再回去。”“鄭虎他們走了嗎?”
“走了,也沒找他,想必是覺着他提前回城了。”
“扯了他嘴上的布吧!”寶兒剛扯開布,蒙沂就嚷嚷開了:“蒙時,你打算謀財害命……”命字還沒說完,蒙易就上前踹了他一腳,威嚇道:“再喊就丟你在後院去埋了!”
蒙沂哎喲地叫了一聲,在地上滾了一圈,不敢再嚷了。蒙易問蒙時:“三哥,你咋曉得他在鎮口呢?”蒙時道:“我猜的,鄭虎他們來應該有個人帶路吧?三叔既然會向縣大老爺告狀,那應該不會吝嗇找個人帶帶路。不過我沒想到,三叔居然派了他的親兒子來帶路,可見這次他是下了多大的狠心要收拾我呢!對吧,蒙沂哥。”蒙沂被綁着雙手,想翻身卻翻不過去,像個螃蟹似的在那兒亂蹬腳。
蒙易笑道:“寶兒,給他一腳,省得看他在那兒給螃蟹丟臉了!”寶兒往蒙沂的屁股上踹了一腳,他立刻疼得翻轉了過來,然後說道:“蒙時,你我好歹是堂兄弟,是吧?你可不能對我下狠手呢!那書上都說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再說了,我爹是曉得我來這兒的,回頭見不了我這人,你可不好交代啊!”蒙時一臉無辜地問道:“有啥不好交代的呢?像這荒郊野嶺的,死個人跟死個狗差不多呢!”
“蒙時你……”蒙沂又氣又怕,渾身都打顫了,“我從前沒瞧出來你還這麼狠呢?你收拾了我,你也好過不了!”
良坤接過話說道:“用得着少爺收拾你嗎?誰叫你闖這兒來了呢?指不定是你黑燈瞎胡不熟悉路,騎到埡口上,一個不小心沒勒住馬就衝下了懸崖……”
“等等等等,”蒙沂忙說道,“不……不玩這個行不行?”“行啊!”寶兒也說道,“這鄉下地方到處都是糞坑,幾乎每家每戶田地邊都有一處呢,指不定是你給野狗嚇了,慌不擇路,又沒個燈籠,自己掉進糞坑裡,吞了一肚子……”
“別說了!”蒙沂噁心地快吐了,“你們到底抓了我來幹甚呀?蒙時,爺爺泉下有知,不會原諒你的!”蒙時笑道:“那今天蒙鍾去告發蒙易的時候,爺爺就會原諒了?”
“蒙易本來就不是蒙家的子孫,他姓蘇的!”蒙易一聽,臉色都變了,衝上去要狠揍蒙沂一頓。蒙時叫寶兒和良坤拉開了蒙易,然後對蒙沂說道:“你這話是說蒙易有沒有事爺爺是不會管的,難道說在你眼裡,爺爺就是一個眼見着別人草菅人命不管的人嗎?你不怕,往後三更半夜,爺爺找你聊聊?更何況,蒙易是入了宗譜的,就算他本該姓蘇,但爹已經視爲養子,只要爹不開口,沒人敢說蒙易不是蒙家的子孫。”
蒙沂又翻了個身,倒過來望着蒙時說:“我說不過你,先替我鬆綁吧!你抓我來肯定是有事的,我都告訴你,行不?蒙時,我們雖然從小沒一塊兒玩兒過,可好歹是親堂兄弟,一筆寫不出兩個蒙字來呢!”
蒙時點點頭道:“行,我給你鬆綁,可你要逃的話……”
“放心,我不會逃,我能逃得了嗎?”蒙沂一臉哭相地說道,“早知道我那爹不會給我派甚好差事的,我就不該來!”蒙時吩咐寶兒給蒙沂鬆了綁,讓他先坐下歇口氣兒。寶兒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大少爺,小的瞧着您在三老爺那邊也沒啥風光的,何苦還跟着呢?”
蒙沂猛灌了一口茶道:“他是我爹,我不跟着他跟着誰呢?說吧,想問甚呢?”蒙時問道:“你應該沒來過這兒是吧?你從小就沒回過縣城,爲啥敢夜裡帶着鄭虎他們來鎮上,你不怕半路有個閃失嗎?”蒙沂點點頭道:“我爹說你不好對付,你果真不好對付!實話跟你說了吧,我爹在回縣城之前,就已經派我查過蒙家的底細,自然也包括香草家的底細。”
“他想幹啥呢?”
“這還用問嗎?當初大奶奶分家那麼不公允,他只得到一些田產和我親奶奶的陪嫁,氣得離家而去。這麼些年,他可一直沒忘記過,經常跟我說要拿回蒙家的東西。”
“他啥時候跟我二孃有來往的?”
“我爹一直在籌謀回來,卻找不到好機會。幾個月前,你二孃寫了信要賣宅子和乾股給他,所以得了個機會名正言順地回來。他起初也疑心是個圈套。”
“連香草的家底都查,自然不會放過我二嫂的家底吧?”
蒙沂臉色陡然變了,眼簾很自然地垂了下去,不敢搭話了。蒙時有些明白了,點頭道:“我和香草都疑心上次玲瓏的事是有人在作怪,看來問問你就清楚了!你打算告訴我實話嗎?”
“蒙時……”
“我曉得你在三叔跟前其實算不得啥,因爲三伯孃不會讓你繼承家業的。她大可以拿蒙家的祖規來壓着你,你是庶出的,跟你爹一樣沒有資格繼承家業。她的兒子蒙鍾纔是嫡出之子,可以名正言順地繼承。就算她沒有兒子,我想你也得不到的。蘇州寧家還有其他人可以過繼給她做兒子,不是嗎?”
蒙沂垂下肩頭,沮喪地說道:“沒錯,是這樣的。大娘從來看我都不順眼,雖說我從小就叫她一聲娘,可她沒有拿我當親生兒子看待過。如你所言,蒙定的媳婦晉晴晴的家底我也查過,但我不知道你剛纔說的是怎麼回事。”
“你沒聽你爹提起過?”
“我清楚晉晴晴孃家的確有個親戚叫玲瓏的,但我一直沒有跟她來往過。我爹有沒有另外派人,我就不清楚了。雖說很多時候,他會派我辦事,可有些事我也不太清楚。我覺得他跟我大娘是有事瞞着我的。”“還有件事,寧家在蘇州是顯赫望族,爲啥你大娘會答應你爹回縣城來?照例說,她來了這兒似乎討不到啥好處。地方偏僻,窮鄉僻壤,沒有蘇州城的繁華和那些對她阿諛奉承的人,她甘願回來是有緣由的吧?莫跟我說是爲了你爹,我可不信。”
蒙沂輕輕嘆了一口氣道:“跟你一樣,我心裡也是十分納悶的。來之前,我曾經試探過她,以爲能找出點玄機,可惜沒有套出任何話來。不過今天,我倒是聽說了一件事,剛纔鄭虎也該跟你提過你外公被撤職降爵的事吧?”
“說了,”蒙時點頭道,“你指的是這件事?”
“那你知道爲甚會被撤職降爵嗎?”
“不太清楚。”
“我聽我大娘說,是因爲韓銘念和千合郡主大婚。有人上奏朝本,說婚禮奢靡鋪張,風頭勝過公主出嫁,毫不顧忌黃河氾濫所造成的流離失所的災民。聖上大怒,因此你外公和嚴親王府都受到了責罰。你知道我們家誰最恨嚴親王嗎?”“我單是聽說過你大娘是嚴親王妃的親妹妹,是嗎?”
“對,可是她最恨的就是嚴親王,雖然她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來,可我清楚她每次去長安見她姐姐的時候,心情總是十分鬱悶。或許當初她覺得能做王妃的那個人是她吧,所以她心裡一直是不服氣的。今天她聽說嚴親王也被罰了,心情真是大好呢。”
“你查過蒙家的所有事都告訴你爹了嗎?”
“對,都跟他說了。”
“不過看起來他有很多事沒跟你說。一個父親不跟自己兒子說實話的緣由有很多,看你自己願意去相信哪一個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還有甚要問的嗎?”
“沒有了,若是你有想告訴我的,隨時可以來我。說到底,我們都是姓蒙的。”
“這麼說,你肯放了我?”蒙沂有點吃驚地看着蒙時問道。
“爲啥不呢?我沒想過要對你下狠手,你不過是三叔身邊的一顆棋子而已,”蒙時說完起身吩咐寶兒道,“給蒙沂少爺找身衣裳換了,再找個夥計送他出鎮上。”
蒙易不服氣地嚷道:“三哥,就這樣送他回去了?他肯定會跟他爹告狀說我們綁了他的!”
“他沒那麼笨,”蒙時轉身笑道,“他這麼說不等於是告訴了三叔,他有機會成爲叛徒嗎?他倒不如撒個慌說,自己迷路或者掉溝裡了,那樣還說得過去。”
蒙沂點頭道:“多謝你給我這兩個說法,我選其中一個就行了。”。
“慢走,不送!”蒙時說完就上樓去了。
蒙易還很不服氣,等着蒙沂晃了晃拳頭說:“下次再叫我看見你,指定叫你臉腫得跟饅頭似的!”蒙沂拍了拍身上的樹葉兒說:“你算好命的,不是姓蒙的都混成個姓蒙的了,我倒羨慕你有兩個哥哥呢。”
“還說呢!”蒙易撲過去想揍蒙沂,寶兒忙拉住他勸道:“四少爺,莫跟他一般見識,他是想激怒您呢!天色不早了,您趕緊回去歇着吧,他交給我們就行了。”
“行,我今天就不跟他一般見識了!哼!”
蒙易正要轉身離開,蒙沂叫住他說道:“你知道對付蒙鍾最好的辦法是甚嗎?”蒙易回頭瞪了他一眼說道:“你曉得?你要曉得只怕早對付蒙鍾了!”
“我不是不想對付,是沒法子對付,因爲人不在我身邊,在你身邊。”
“啥意思?”
“你身邊有個叫水蘭的丫頭,以前叫茉蘭,曾經是蘇州的大家閨秀。有一年,蒙鍾見了她,幾乎一眼難忘。後來,他央求他娘一廂情願地跟水蘭家提親卻被拒絕了。這麼久以來,蒙鍾爲這事一直耿耿於懷。不過,我瞧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水蘭。”
“有這事?”
“對,爲甚他非要去惹水蘭,你應該明白了吧?蒙鍾那人看起來很霸道,其實他也有弱點的。”
“爲啥要跟我說這些?”“可能我自己對付不了蒙鍾,想你幫我對付吧!”
“你倒挺坦白的,從前沒瞧出來呢?”“我在家倒是想坦白些,可沒法子,我要是甚都給人知道了,那我可能活不到如今了。”
寶兒走過來,說道:“蒙沂少爺,您這身衣裳換不換吶?我瞧着裝摔了跟斗還是挺像的。”蒙沂低頭看了一眼,笑了笑說道:“不換了,回去也好糊弄我爹孃,省得他們起疑心了。蘇蒙易,告辭了!”
“啥?你叫我啥來着!”蒙易跳起來嚷道。穆兒忙攔住他說道:“少爺,小聲點,吵着三少爺和三少奶奶了!理他做啥呀?他就是心裡不服氣罷了。”
“哼,莫再叫我看見了,不然非得教訓教訓他。”
蒙沂跟着寶兒出了蒙香樓的門,然後在良坤手下一個夥計的護送下,順利地離開了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