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規矩,陳瑞卿是在我這參加勞動改造的人,是不允許他跟外界聯繫的。”徐守忠看了眼盛希平,說道。
“對,這個我明白,還望徐書記通融一下,我就見他一面,說幾句話。”
盛希平當然知道這些,像陳瑞卿他們這些人,多數都是幹最苦最累的活,而且幾乎是與世隔絕。
正常都不許他們跟一起勞動的人說話,更別提外人了。
盛希平也不想讓人爲難,但不管怎麼樣,他總得見一面,說說話,回頭他也有藉口圓謊。
“小夥子心急了不是?我是說按規矩來講。
不過呢,瑞卿剛立了功,看着他的人也都不在這兒,再說他馬上給就要摘帽子了,這規矩不守也罷。
你要是想見,不是啥問題。”徐守忠擺擺手,笑了起來,他剛纔是故意那麼說的。
不說別的,看在喬永良還有蘇局的面子上,他也得通融啊。
再說了,他對陳瑞卿十分欣賞,知道陳瑞卿惦記家裡人,如今有人來打聽,咋地也得行個方便。
盛希平聞言,喜出望外,“哎呀,那就太感謝徐書記了。”
能見到陳瑞卿,這一次就算沒白來,盛希平總算能鬆口氣了。
“行,你們在這兒先等着啊,我讓人把瑞卿找來。
他在選礦場看着呢,說是要把選礦機也改進一下,提高選礦效率。”
徐守忠朝着盛希平二人點點頭,然後朝着外面喊了聲兒。
“小張,去把陳工叫來,我有點兒工作找他商量。”
雖然報告還沒批覆,但金礦上下,都已經改口,管陳瑞卿叫陳工了。
外頭有人應了聲兒,然後就出去了。
辦公室裡,盛希平也坐下,三人隨意閒聊。
過了一會兒,小張就領着一個身穿藍色工作服,帶着眼鏡的男人從外面進來了。
盛希平一眼就認出來,後頭跟着進來的,是陳瑞卿。
費了這麼大勁,拐了不知道多少個彎兒,總算見着人,往後,啥事情也就都好辦了。
陳瑞卿進門,沒看旁邊的喬永良和盛希平,而是看向徐守忠。
“徐書記,你找我啊?是礦上又有啥事情麼?選礦機改進的事兒,還得一段時間。”
這幾年的經歷,讓陳瑞卿的性格變了不少,如今不管到哪裡,都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生怕說錯一句話,走錯一步路,被人家抓着把柄,又要惹出禍端來。
“小張,你先出去,燒點兒水,沏壺茶過來。”
徐守忠沒有直接回答陳瑞卿的話,而是擺擺手,示意小張出去。
小張倒也乖覺,應了聲之後,從這間辦公室退出去,順道還把門虛掩上了。
徐守忠見小張出去,這才引着陳瑞卿,看向那邊坐着的盛希平和喬永良。
“黃泥河林場的喬場長,以前你們都挺熟的。
那位是他的一個朋友,據說是受人所託,到處打聽你的消息。”
陳瑞卿聽見這話,心頭一跳,忙看向旁邊。
“哎呀,喬場長,實在對不住,我這滿腦子都是怎麼改進選礦機,實在是沒留意你也在。”
陳瑞卿沒有先跟盛希平打招呼,而是先跟喬永良道歉。
“咳,自己人還客氣啥?咱們就沒那一說兒。”
喬永良滿不在乎的擺擺手,他早就認識陳瑞卿了,對這人的印象很好,也算有幾分交情。
要不然,也不可能盛希平一說,他就主動幫忙,他真的沒那麼閒。
“這是我小兄弟兒,說是來找你的,你倆聊聊吧。”喬永良指了指旁邊的盛希平。
盛希平從椅子上站起來,朝着陳瑞卿伸出手來。
“盛希平,松江河林業局的知青,受朋友所託,幫忙打聽陳瑞卿的下落。總算,在這兒見到你了。”
陳瑞卿剛纔琢磨機器去了,弄得一手機油,此時趕緊把手往褲子上擦了擦,然後伸手,跟盛希平握手。
“不知道是誰委託你打聽我的?”說這話的時候,陳瑞卿的聲音都在顫抖。
離家四五年了,一直沒有家人的消息,說實話他也特別惦記着。
可他現在身不由己,不能跟外界聯繫,什麼也做不了,就算再惦記家人,也是沒用。
“具體是誰,不方便透露,那邊只說是讓我幫忙找你的下落。”
盛希平搖頭,根本就不存在的人,還是別胡亂說了,要不然這謊兒可是越扯越大,他都快圓不回去了。
“看到陳哥一切安好,我也算不辱使命,回去能跟朋友交代了。
陳哥要是有啥想法或者什麼話帶給家人,我過一陣子還要去趟省城,可以幫忙。”
這話就是做個鋪墊,給自己留個後路。
“不,不用了,你大老遠的跑來一趟打聽我下落,已經很過意不去了。
我的家人目前也不知道在哪兒,就不勞煩兄弟了。”
陳瑞卿張嘴,剛想說幫他帶話給妻兒,可轉念一想,他現在還不自由,別惹麻煩了。
再等等吧,等他真正摘了帽子再說。
“沒關係,只要陳哥有大致的位置,我可以過去找找。”
盛希平心急,你還是趕緊說吧,要不然後頭我沒法辦啊。
“瑞卿啊,這屋裡都不是外人,我們也知道你出來好幾年了,肯定惦記家裡人。
你那回不還說,你家小閨女當時才幾個月,你就出來了麼?現在你那閨女都得四五歲了吧?
你把地址告訴他也行,告訴我們也行,回頭我們去省城辦事,都能幫你送個信兒。”
那邊,徐守忠也勸陳瑞卿,讓他不用那麼小心。
“真不用麻煩了,等以後有機會,自然能見到。”
這礦上也不是絕對安全,陳瑞卿擔心隔牆有耳,哪裡敢多說?
聞言,屋裡其他人都嘆了口氣。
盛希平還想說什麼呢,這時候那個小張端着托盤進來了,給每個人都倒了茶。
這麼一打岔,盛希平的話也就沒辦法往下說了。
“老徐啊,咱也挺長時間沒聚了吧?那啥,晚上你有空沒?
正好我這小老弟兒來了,咱晚上湊一局兒,喝兩杯啊?”
喬永良大概能猜出來陳瑞卿因爲什麼不肯說,也看出來了盛希平的心急,索性就提議道。
“沒外人,就咱幾個,加上老趙,你看咋樣兒?”
喬永良這話雖然是對徐守忠說的,可看的卻是陳瑞卿。
徐守忠能當上這麼大個金礦的書記,那是一般人麼?當時就明白了喬永良的意思。
這徐守忠對陳瑞卿十分欣賞,這種人才,走到哪裡都是寶貝疙瘩。
爲了留住陳瑞卿,徐守忠當然樂意幫忙了。
“行啊,正好,我也有些日子沒瞧見老趙了。
那咱就說定了啊,今晚上去你家,咱喝點兒,好好嘮會兒。”
徐守忠朝着喬永良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啥意思了。
“得嘞,希平老弟,你這人也見着了,咱還得回林場去。
走吧,晚上老徐去我家,有啥事兒咱晚上一邊兒喝一邊兒聊。”喬永良朝着盛希平使了個眼色。
盛希平會意,立刻起身,“徐書記,陳工,打擾了,那我們就先走了,回頭再說。”
當着小張的面兒,盛希平也稱呼陳瑞卿爲陳工。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我這還有事情要忙,不出去送你們了啊。
張兒,替我送送喬場長和盛同志。”徐守忠揮揮手,示意小張。
小張含笑點頭,跟着喬永良和盛希平一起出來,直接送到礦場大門外,看着他們上了汽車。
“喬場長,得空常來。”
“行,你回去吧,有空去我們林場坐坐啊。”
喬永良上車,朝着小張揮揮手,然後司機開車,一行人離開夾皮溝金礦,繼續往黃泥河林場走。
“咋樣兒?見着人了沒有?是你想找的那個麼?”趙敏初倚在座位上迷瞪着,隨口問道。
“多虧了趙書記和喬場長,陳哥就是我要找的人。”
盛希平笑笑回道,不管咋說,能見到人就好。
“老趙,晚上來我家啊,我跟老徐說好了,晚上咱再湊一局兒,順道幫幫我小老弟兒和瑞卿。”
喬永良上車後,也倚着座位迷瞪着,閉上眼睛之前,跟趙敏初嘟囔了句。
趙敏初輕哼一聲兒,“哼,早就知道你要幹啥了。
瞧見沒?我剛纔讓小劉去買的熟食,今晚上讓弟妹多整幾個菜啊。”
趙敏初跟喬永良搭檔也好些年了,彼此特別熟悉,默契十足。
“還得是老趙啊,我的知心人,得嘞,晚上看你弟妹的手藝吧。”喬永良哈哈一笑,閉眼休息。
從夾皮溝金礦到黃泥河林場,還有十來裡地。
這段路是林場往外運輸木材的運柴道,時常維修,路況還算不錯,不怎麼顛簸。十來裡地,很快就到了。
黃泥河林場,在夾皮溝公社駐地東,六二年建場,當時歸縣林業局管轄。
有職工不到百人,場區下轄林地面積一萬餘垧,年採伐量五千立方米左右。
因場區內有大小黃泥河而得名。七四年移交給紅石林業局管理。
相比於前川林場,黃泥河林場就小很多了,當然,商店、學校、俱樂部等,該有的設施,林場都有。
汽車停在場部門前,衆人下了車,盛希平藉口中午喝多了,要去解手,順道拐去商店,買了些東西。
等他拎着東西回到場部門前找喬永良時,被喬永良好一頓訓,嫌他太見外。
盛希平嘿嘿笑着,不管喬永良說他啥,反正他也不頂嘴。
氣的喬永良直白楞盛希平,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拎着趙敏初讓人買的東西,領着盛希平,二人一前一後到了林場家屬區東邊的一處平房。
“媳婦,家裡來客了,晚上預備幾個硬菜啊。”一進門,喬永良就大聲吆喝道。
喬永良的妻子韓秀雲,笑着從屋裡出來,“呦,這位是?”
“哦,我在景升婚禮上,認識的小老弟兒,是從松江河林業局過來,給景升賀喜喝喜酒的。
我倆挺能聊的來,就把小老弟兒叫家裡住兩天。”喬永良拉着盛希平,給自家媳婦介紹道。
“兄弟,這是你嫂子,我倆結婚快十年了,有倆臭小子,皮的不像樣兒,也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
轉回頭,喬永良又對盛希平說道。
“嫂子好,頭一次來喬哥和嫂子家裡,這是剛纔在林場商店隨便買的,嫂子留下給家裡孩子吃。”盛希平遞過來手裡的東西。
“哎呀,你看看你,來家裡還帶啥東西啊?往後可不興這樣了啊。
快,進屋坐,我給你們燒水沏茶。正好我今天買了塊肉,晚上弄幾個好菜,讓你喬哥陪着你多喝幾杯。”
韓秀雲伸手接過東西,招呼盛希平進屋坐下,就去廚房忙活了。
喬家三間土坯房,收拾的倒是挺規整,屋裡也挺寬敞。
喬永良直接把鞋一脫,招呼盛希平上炕,然後拿出棋盤來,非得讓盛希平陪他下兩盤。
合着這人還是個棋迷,一天不下兩盤棋就難受。
盛希平多少會那麼一點兒下象棋,於是就陪着喬永良玩,倆人在棋盤上你來我往的廝殺,外屋韓秀雲則是忙活着張羅飯菜。
傍晚五點半左右,趙敏初拎着兩瓶酒先來了喬家,沒過多會兒,徐守忠和陳瑞卿也帶了些東西過來,五個人湊齊一桌兒。
正好,韓秀雲也把飯菜都做好了,都擺在桌子上。
這時節菜園裡蔬菜豐富,茄子、辣椒、豆角、洋柿子、黃瓜都有,再加上趙敏初他們買的熟食、罐頭,正好湊了八個菜。
五個人坐在東屋炕上,也不管那些,開始吃喝。
至於韓秀雲,則是領着倆兒子,在西屋吃。
“希平老弟住南邊兒,瑞卿以前在北邊省城,咱們弟兄幾個湊一塊兒喝個酒不容易。
今天說啥我也得先提這一杯。老趙,不好意思了啊,搶了你的活兒。”
別看喬永良中午喝了一悠,晚上照樣有精神,端起酒杯來,他先提個酒。
“來,來,爲了咱弟兄湊一起這麼不容易,必須把這杯酒乾了。”
說完,喬永良就跟那四個人碰了下杯子,然後一仰脖兒,杯子裡的酒乾了。
其他四個人一看,哪能落下麼?四人也一樣,杯中酒乾了。
接下來,輪到趙敏初和徐守忠提酒,二人也說了幾句。
然後,纔是陳瑞卿和盛希平。
陳瑞卿端着酒杯,那眼淚就在眼圈兒裡轉悠了,自從出事以來,這麼長時間了,他是頭一回這麼放鬆。
“啥也不說了,謝謝希平,大老遠從松江河跑來,就爲了打聽我的下落。
也謝謝永良、趙書記、徐書記,沒有你們照顧着,我陳瑞卿早就熬不下去了。”
這四年多的日子,陳瑞卿經歷了各種折磨、辱罵,對於他來說,就像一場噩夢。
幸虧還有這麼多好心的人幫他,暗地裡照顧他,他才能堅持到現在。
如今,曙光已現,好日子就在前頭,回首這幾年的經歷,陳瑞卿怎麼能不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