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醒過來開始, 庫贊就一直維持着頭枕雙手,不吃不喝只看天花板的這個姿勢很——其實在清醒的最初一段時間,他還在思考一些關於他和赤犬的深刻問題, 只是到了後來就漸漸變成了因爲病牀被佈置的太舒服, 所以思維運作的就遲緩了起來——腹部的傷口又疼得讓他難以入睡, 只好躺在牀上幹瞪着眼的狀況。
因爲自己過硬的實力和在海軍養成的散漫習慣, 他一直都對受傷沒什麼概念, 總覺得沒必要特別關注自己的傷勢,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情,過一段時間自然就恢復好了。偏偏上午他醒過來的時候, 醫生趕過來爲他做恢復性的檢查,讓他一個瞥眼不小心看到了自己儘管做了不少處理卻依然顯得血肉模糊的傷口——庫贊先生終於開始擔心了, 赤犬該不會下手這麼狠, 準備讓自己的身上留下一個碗口大的洞吧?
他正盯着天花板糾結要不要坐起來看一眼自己的傷口, 就聽到自己病房的門被人推開了。庫贊以爲還是一些沒事做的小護士或是來檢查的醫生,就連頭的沒有轉, 繼續盯着天花板發呆。
“庫贊喲,你可算醒了,真是差點嚇死我。”含着笑意和擔憂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隨即又是門被關上的聲音。
“黃猿?”庫贊先是轉過頭驚訝的看了看這個據醫生說還在聖地瑪麗喬亞開會,卻突然出現在這裡的人。他撐起身子, 改爲半靠在病牀上, 動作牽動了腹部的傷口讓他的臉扭曲了一下。但是在疼痛中庫贊還是下意識又的往他身後看一眼——沒人。
黃猿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 鏡片後的眼睛眯得更厲害了:“別看了, 他沒回來, 還在聖地瑪麗喬亞。”
庫讚了然的點了點頭,沒接話。
黃猿從邊上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翹起二郎腿:“你的傷怎麼樣了?”
“嘛,我也不知道,挺疼的。正好你來了,要不幫我看下?我懶得坐起來。”
想到赤犬揮出的那毫不留情的一拳,黃猿以爲他說的這麼隨意是在搪塞自己,他皺了皺眉頭,也沒有照着庫讚的話去看他的傷口。只是推了推墨鏡,關心完傷員後就直奔主題:“你知道昨天五老星在海軍例會上說了什麼麼?”
庫讚的心思還在自己的傷口上,不在意的撇撇嘴:“說了什麼?”
“他們給了你一個海軍本部的職位喲。”
“什麼?”庫贊終於轉過了注意力,他驚訝的側過身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正穩穩坐在椅子上的黃猿一番,“給我職位?什麼職位?”
黃猿聳聳肩,做出一副你問我我去問誰的樣子:“是海軍顧問,第一次聽說咱們還有這麼個位置。不過也不錯喲,你就安心養傷吧,這樣也沒人能說什麼了。”
“海軍顧問?那是什麼?”
“應該是五老星臨時給你找的位置吧。”
“我是說,海軍顧問具體是做什麼的?”庫贊在錯愕的同時也不忘在腦海裡搜索一圈——儘管他一直對海軍規章嚴謹卻層層疊疊的職位排布分不太清楚,但是也清楚的知道,在海軍本部這個體系裡是絕對沒有所謂‘海軍顧問’這個位置存在的。
“具體做什麼的我也不知道喲,等赤犬回來問問他吧。”
提到‘赤犬’這兩個字讓庫贊再度沉默下去,黃猿也不再主動找話說,兩個人一個斜靠在牀上,一個坐在牀邊的椅子上,安靜了足足有五分鐘。
庫贊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黃猿隱在墨鏡後的雙眼因爲接近黃昏的黯淡光線而顯得更加模糊,他放下左腿,又翹起右腿,要不是看到庫讚的手下意識的緊緊攥着被單,他都要以爲他已經睡着了。
“我總是睡不着。”
這句話在精密突然響起來的話把還在思考庫贊到底是不是瘦了的黃猿嚇了一跳,隨即對這句話的內容又疑惑了起來:“睡不着?你?”
他似乎是明白他在奇怪什麼,又加了一句:“這三年。”
黃猿明白了,但是明白以後反而是更加的揪心——三年以前,上到戰國元帥下到普通士兵總是在尋找各種能讓這個無時無刻都在冬眠的大將醒過來的方法,事到如今,他卻對說出‘睡不着’這三個字的他心疼不已。
至於他睡不着的原因,他們倆個都很清楚。
黃猿手攥成拳頭,放在嘴邊‘咳咳’的清了清嗓子,臉上全是無奈:“你們兩個,真是把我這把老骨折騰的夠嗆喲。”
這句話真的是黃猿內心最深處的感慨——尋常人折騰個一兩年也就夠了,稍微長一點的三四年怎麼也能解決問題了,這兩個人卻偏偏不,恨不得從十幾年前你不知我情我也不知你意的時候就開始折騰。他一開始是站在邊上看着,到了後來就變成了被夾在中間受罪——這讓他這個年近五十的孤家寡人情何以堪……
庫贊看了黃猿一眼,擡起手臂撓了撓頭:“嘛,可能也是因爲我在這方面反應有點遲鈍吧。”
黃猿在心底深處已經要掀桌了——你這是有點遲鈍?快十年都反應不過來,最後還因爲一句告白跟人家拳腳相向,你這是‘有點’遲鈍?!當然了,鑑於目前庫贊還是個傷員,有些話還是不適合說出來的。
但是某些事情,儘管要照顧這個曾經的海軍大將的面子,也不能簡簡單單的就把事實否認掉——
黃猿第一次發覺薩卡斯基對庫贊有意思的時候,是在他們還都是中將的時候。兩個人都是少年得意,實力超羣的天才將領,走到哪裡都會帶着人們加註在他們身上的耀眼光彩。按照慣例來說,兩個光芒四射的人物相互吸引是很正常的——薩卡斯基可能就是這麼慢慢的對庫贊開始傾注目光的。
也可能是因爲性格的關係,薩卡斯基一直都沒有說出過任何關於自己心跡的話,只是不留痕跡的接近和關心——比如給庫贊修改作戰報告的習慣就是在中將時期養成的。但是即使是再小心的感情,都會留下蛛絲馬跡,向來善於觀察人心的黃猿就是這麼發現的這段‘波折’的。
被人默默關心了十幾年卻還沒什麼大反應的庫贊,自己所說的‘有點遲鈍’真的是太謙虛了……
黃猿想着想着,就順嘴把心裡想的給說出來了:“你……真的只是有點遲鈍?”
庫贊:“……唔,也許……是一些?”
坐在椅子上的黃猿深深的看了庫贊一眼,似乎是考慮了相當久的時間,才緩緩的——搖了搖頭。
本來還因爲黃猿提起赤犬而變得相當沉悶的氣氛,就這樣被‘遲鈍’二字搞得輕鬆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