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從一早就心神不寧的,去了趟貢院,只是讓彤翎冒冒失失救了個人,卻並沒有徐襄的半點兒消息。就像翠羽所說的,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她用這句話安慰着自己,然後找了許多活兒,讓自己忙碌起來,用忙碌來沖淡內心那種莫名的心慌意亂!
可能是白天累的狠了,晚上躺下,倒是很快就睡了。
迷迷糊糊的,她似乎做了個夢,夢裡戰火紛飛,狼煙四起,她惶惶然不知往何處去,只知道,半伏在一條不知名的溝裡,跑一陣躲一陣……但是,她還是被發現了,有個格外猙獰的臉倏然出現在她眼前,心驚肉跳着,她跳起來就逃,卻在下一刻,噗通一聲掉進一個深洞裡。瞬間的失重感,讓她的心忽地竄上來,然後她就驚醒了!
驚恐地瞪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耳邊除了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再無其他聲響。暗夜裡一片寂靜,連每每聒噪的秋蟲,似乎也集體失蹤了一般。
江夏穩了穩神,擡手抹一把額頭的汗珠子,摸到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翻身下牀。
窗戶上沒有半點兒明快的意思——夜還很深,天亮還早!
噩夢引起的驚懼漸漸退去,江夏一時也沒了睡意。頓了一下,她將身上的衣服穿了,又拿了斗篷裹在身上,放輕了腳步,出了屋門。
夜空清湛,繁星稀疏,一輪圓盤般的明月高掛在天上……
八月十五?哦不,應該是八月十六了。
因着徐襄和景諒下場考試,她到了這裡的第一個中秋節,竟被她忽略了!
中秋是大節,也不知往年會不會給丫頭小廝們發賞錢,她給忘了,丫頭們嘴裡沒說,心裡說不定怎麼嘀咕她呢!
想象着彤翎內心裡嘀嘀咕咕的抱怨,江夏無聲地笑彎了眼睛。
突然,她後腦一涼,彷彿有什麼感應一般,猛地回頭往西邊看過去——西邊的天空,也是貢院所在的方向,隱約有火光照亮了一小片天空。
失火了?!
一個念頭衝進江夏的腦子裡,讓她生生打了個寒戰。
她給徐襄和景諒準備了大硯臺,卻不過是爲了安心……真心沒想到會遇上火災!
不管是不是,她已經等不住了,衝進屋裡,叫醒兩個丫頭,催着她們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江夏已經飛快地穿了一套男裝,還梳好了頭髮。
“走,路上在收拾!”
江夏招呼着兩個披着頭髮的丫頭出了門,奔到二門處,叫醒門上的人,那些人睡得正好,被人擾了好夢自然不樂意,雖然不至於直接甩臉子,但動作卻磨磨蹭蹭,拖拖踏踏……
江夏轉眼瞅見外院角落的棚子裡拴着一匹馬,應該是用來拉車的那一匹,沒有鞍子,只拴着最簡單的繮繩……
“你們等着馬車來了,坐車趕來吧!”丟下一句,江夏奔過去,將那馬兒的繮繩解開,拖出棚子,又牽出大門,翻身上馬……一下子沒上去,轉轉頭,在門口看見一塊青石……好些個官宅門口都會備下的上馬石。她牽着馬過去,踩着上馬石終於翻身上了馬背,然後抓緊繮繩,輕輕地抖了抖,馬匹緩緩往前走去。
適應了一下之後,江夏用雙腿夾了夾馬腹,催促着馬匹小跑起來。
沒有馬鞍和馬鐙,騎在光溜溜的馬背上,確實不穩當,但江夏很慶幸,這一匹老馬很溫順,被她一個陌生人拖着就走,也沒發脾氣,還很配合她的一個個要求。
越往近處走,江夏越能肯定是貢院方向失了火……她的心高高地提起來,一直提到嗓子口。
她在心裡不斷地給自己打氣,不會有事的,她給徐襄帶了大硯臺,真有什麼危險,徐襄完全能夠砸開鎖逃出來……只要不被困在考棚裡,人應該就不會有事兒……失火,只會引燃相連的房舍,隔開了的,就不會被牽連到了。
終於,江夏趕到了貢院門口,看着那門洞口燈籠下,手持長槍嚴陣以待的兵丁,還有聚集在貢院門口,卻不得入內的衆多人羣,江夏本就揪着的心,又收緊了些!
她只想着水火無情,準備硯臺砸鎖逃生了,卻忘記了負責維護秩序的兵丁。若是徐襄聽到失火,就慌不擇路地砸鎖跑出來,會不會被維持秩序的兵給就地正法了?
徐襄的手指磨破了,幾根指甲因爲太用力折了半邊去,曾經被那麼愛惜的一雙手,已經鮮血淋漓,指端更是血肉模糊……徐襄卻似乎覺不得疼,他僅存的一點意識,讓他堅持着,堅持着爬過去,只要爬過那條過道,他和姐夫就能活下來了!
混亂中,有個兵丁飛奔過去,一腳踩在徐襄的手背上,他只發出低低的一聲‘嘶……’。
那瞬間的劇疼,讓他疼的抽搐了一下,卻也再一次喚醒了他的意識。他那隻被踩了的手,都沒從那道磚縫上縮回來,他費力地擡起眼皮,往前頭看過去……前邊就是水缸了,過去水缸就是過道兒了!
他閉上眼睛,積攢了一下力氣,然後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用已經看不出原樣的手指扣住磚縫兒,用力地拖拽着自己,還有他身上的景諒,往那邊一點、一點挪……
終於,他的身子越過了水缸,終於,他的腰越過了水缸,終於,他的腿也過了水缸……
他的意識在渙散,他幾乎已經不能呼吸了,張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卻仍舊感到胸口的憋悶感越來越嚴重……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徐襄的耳朵貼在地面上,故而,這腳步聲就彷彿一下一下地敲擊着他耳膜,格外響!
他扯了扯嘴角,也沒能露出一絲笑容來。他盡力了,卻還不能活下去麼?沒被燒死,卻要被踩死了麼?
在他的意識散去的最後,腳步聲停在了他的跟前。有個人俯身將他的身體扳過來:“喂,醒醒,醒醒?你叫什麼名字?”
問清楚名字,送出去後纔好讓家人認領。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
徐襄哆嗦着嘴脣,卻吐不出一個字來。他的心裡似乎還有那麼一絲兒明白:問名字麼?卷子上有……
然後,他最後的一點點意識散盡之前,他竟哆嗦着手伸進懷裡……他終究沒能把卷子拿出來。
但他的動作卻很明顯了。那個人替他完成了這個動作,從他的懷裡掏出來一份字跡非常漂亮工整的卷子來。
卷首,用工整乾淨的館閣體小楷寫着:臨清府三岔鎮徐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