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江夏與那老漢口中得知,他主人家姓陳,小主人名叫陳瑞,今年剛剛二十一歲,竟然也是臨清府人士,家住在宋官莊,隔着三岔鎮二十里路,倒是離着江夏的孃家松林鎮比較近,只有四五里路的樣子。
陳德原是老主子的書童,後來家境日漸敗落,家裡就剩了他一個老僕。老主子去了後,只有主母帶着小主子過活,日子過得清苦艱難,都是主母夜夜紡紗織布,供應小主子讀書。苦熬了十幾年,這眼瞅着小主子讀書有成,這一次能夠考中舉人,重鎮門楣了,誰成想遇上了考場火災……
陳德常常是說着說着就擡手擦淚,甚是悽然。
還好,陳瑞主僕所居之處離會賓樓不是太遠,穿過兩條大街,又在一條小巷子裡走了兩盞茶功夫,就到了一家極其僻靜的小院子。
江夏也多少知道些,出來考試的學子們,很多人也喜歡租住客棧的獨門小院,圖的是一個安靜清心,又有客棧裡四時熱水和茶飯的供應,能夠安心讀書,不受客棧其他客人攪擾。也有一些人,會去租住民房小院子,只不過,那個沒有客棧的熱水供應,茶飯也不方便,倒是價錢上便宜不少。
陳瑞主僕居住的這座小院倒也是獨門獨戶,卻極其狹窄,只有一間半的格局,仔細瞅,就能看出來,這原本是個三間房的院落,被從中間加了牆隔成兩個小院,供出租的。
院子中間還搭着個簡易的棚子,棚子裡有鍋有竈有柴,想必是平日開火做飯的地方。
一路進了屋裡,因門窗低矮陳舊,房中光線不好,江夏站在門口停了片刻,眼睛才適應了屋裡的光線。
“江大夫,屋裡請!”陳德引着江夏進了半間裡屋,在臨窗的一爿土炕上,睡着個人,半昏半醒的,聽到動靜,還虛弱地問了聲。
“德叔,怎地又請大夫來了?”
陳德歡喜地上前,笑着道:“公子,你醒着呢?是江大夫,就是那日救了您和衆學子的江大夫,小的恰在路上遇上,江大夫上門來給公子看診了……呵呵,一定是老爺在天有靈保佑公子,這才讓小的遇上江大夫的,有了江大夫,公子的傷就有救了!”
“呵,江大夫……”那陳瑞的聲音似也透出一股子驚喜來,撐着身體就要起身,卻被上前一步的江夏按住肩頭。
“你身上有傷,講究禮數也不在這一時,你且躺好了,我給你看看傷勢!”說着,江夏轉眼詢問陳德,“德叔,可有燈火,點一盞來吧!”
“有,有,還有半截子蠟燭呢,小的這就去點來!”陳德連聲答應着,從炕頭的櫃子上摸索出半截蠟燭來,點燃了,顫巍巍端過來。
藉着燭光,江夏纔算看清了陳瑞的樣子。
他的半邊頭髮被火燎了,同側臉頰、耳朵、脖子上也有燒傷,一側眉毛、睫毛也燎沒了,大概是當時護着頭臉的,這燒傷不是太重,只是淺表一層皮膚脫落了,如今大半都已經癒合,新生的皮膚透着新鮮的肉紅色,看起來還是挺嚇人的。
往下看,陳瑞的半邊肩膀和一條胳膊沒穿衣服,敷着一層藥粉,卻仍舊遮蓋不住嚴重燒傷的創面,原本燒傷的水皰已經潰破,繼而還引發了感染,這會兒好幾片都開始潰敗化膿,散發出一股子異味兒來。
江夏拉過那條沒受傷的手,診了脈……
這位條件有限,錢買了藥之後,大概就沒了錢買營養品,加之傷痛折磨,還有前程盡斷的頹喪,也大概吃不下飯去,真真如陳德所說,形銷骨立,受的脫了形了。而且,因爲傷口感染,陳瑞還在發燒。問過之後,就知道,陳瑞這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已經是持續性低燒好幾天了。
這樣子,再加上沒有特效藥物的治療,這傷能好了纔怪!
略一思忖,江夏起身來到外屋。
外屋裡只有對門處擺着一張方桌和兩把椅子。
江夏就在椅子上坐了,陳德將筆墨紙硯飛快地備好了,江夏略一琢磨,揮筆寫下一份方子,卻沒有交給陳德,而是交給在門口等候的長福:“你跑一趟,買上五副藥。再回去跟彤翎翠羽說,拿兩匣我昨兒配的藥膏子來,還有我給二少爺換藥用的藥包,也一併拿過來吧!”
長福答應着去了,陳德連連搓着手道:“這怎麼好,江大夫願意上門替我們公子診治已是大恩,又怎好讓江大夫破費銀錢抓藥……”
江夏微笑道:“我與你家公子也算有些緣分,你家公子品性不錯,應該也是有才學之人……等傷治好了,說不定就一路高中,蟾宮折桂,金榜題名了,到時候,誰知道,或者就有我求着你們家公子的時候了。”
陳德沒聽到旁的,只聽到江夏說自家公子的傷能夠治療,還不影響以後的科考……要知道,科考可是講究容貌是否端正,身體是否健康的,殘疾或者傷殘者皆沒有參加科考的權利。
“自然可以!”江夏微微一笑,道,“你們家公子臉上的傷並不重,只是看着嚇人,其實塗些藥膏子,過些時日,自然恢復如常。至於左手的傷倒是棘手些,但處理好了,也不會留什麼妨礙……僅僅手臂上有疤痕的話,是不會影響科考的。”
相對於傷勢的疼痛折磨,不能科考斷絕前程,纔是陳瑞主僕的心病。試想啊,從小被教育着好好讀書,長大金榜題名光耀門楣,你說要真不是那塊材料也還罷了,這明明讀書讀得不錯,還年紀輕輕就考中了秀才,正意氣風發,想着一路順遂,進京上殿金榜登科呢,這突然因傷不能繼續考了,曾經無限光明的前途突然一片灰暗……
江夏覺得陳瑞已經算好的了,還能強撐着說話見人,如常應對,就能看出是個心志堅韌的……也是從這一點上,江夏覺得願意多幫這一對主僕一些。
得了江夏的確認,陳德歡喜無限地奔進屋裡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自家公子去:“公子,公子,你聽見麼?江大夫說了,您的傷有治,您以後還能讀書、還能下場考試……嗚嗚……”
江夏起身走到屋門口,卻仍舊能夠清晰地聽到那主僕倆壓抑的哭聲……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