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記憶,第八章

2000年,初夏。

放學後的黃昏,小麥獨自穿過馬路,來到小超市的門口。她沒有看到店主大叔,只有秋收站在收銀臺後面,跟前卻有三個南明高中的男生。

有個人高馬大的男生,對着秋收吼道:“喂,憑什麼說這張錢是假的啊?”

秋收不想跟人吵架,舉起一張百元人民幣,耐着性子解釋:“你自己摸一摸,手感與真鈔完全不同,還有燈光下的水印,明顯就是假的。”

說罷他將這張鈔票放入驗鈔機,果然發出假鈔的警告聲,高中生卻毫不買賬:“放你的狗屁!我看你的驗鈔機纔是假的呢!”

少年忍受着無禮的挑釁,低頭說:“對不起,如果實在不相信,你們可以去銀行檢驗。”

ωwш¤тt kán¤¢O

“老子纔不要浪費時間去銀行!你到底收不收這張錢?信不信我們把你的店拆了!”

秋收並不懼怕這樣的威脅,擡頭默默看着對方——三個男生似乎是來找碴的,捏起拳頭劍拔弩張起來。

“你們想幹什麼?”

突然,田小麥衝到收銀臺旁邊,狠狠瞪了那些高三男生一眼。

“關你什麼事?”他們是隔壁班級的學生,但不會不認識身爲校花的小麥,不禁冷笑,“原來是你啊?大家都知道你們的事情了,果然是夫唱婦隨,來保護你的小情人嗎?”

“閉嘴!”小麥緊緊抓住秋收的手,別人越是說他們在一起,就越是要做給他們看,“你們快點給我滾出去!”

她的憤怒沒有打退三個男生,他們紛紛壞笑起來,刻薄地諷刺:“切,你真要做老闆娘啊?真是可惜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他只是個民工的兒子,我們還聽說他的媽媽是個爛貨,五年前在這裡被人勒死了!”

最後那句話,徹底惹怒了秋收——以前再大的挑釁和侮辱,他都能委曲求全地忍耐,可是一旦觸及他的媽媽,就像引爆了一座醞釀已久的火山。

十八歲的鄉村少年,狂暴地自收銀臺後跳出來,一拳重重打在說話的男生臉上。

隨着鼻血噴濺而出,另外四隻手抓住了秋收,緊接着是飛起的拳頭與腿腳。

小麥尖叫着想要去拉,卻被一個男生用力地推開,三個人圍着秋收一個人打,自然是雙拳難敵六手——很快把他打倒在地,雨點般的拳腳落在身上,而他也硬忍下來伺機反擊,幾次踢中敵人的要害。

兩分鐘後,三個高中男生也吃不消了,他們東倒西歪地退出小店,指着小麥的鼻子說:“你等着!”

夕陽灑在小超市的玻璃上,只剩下田小麥和秋收,她心疼地扶起地上的少年,替他抹去滿臉鮮血。

“天哪!你怎麼了?你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啊!”

她抱着秋收大哭起來,像所有拳頭都落在自己心上。她小心地撫摸那些傷口,再也顧不上被人看到了,忘我地親吻他的額頭,只希望能減輕他的痛苦。

“我......沒......事......”

終於,他發出微弱的聲音,對她露出淺淺的微笑。

秋收越如此滿不在乎,就越讓小麥心如刀割,看着他流血的額頭,她將自己的臉頰貼上去說:“我送你去醫院!”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處理。”

“找死啊!”小麥對他發火了,又立刻溫柔下來,“對不起,你一定要去醫院,聽我的!”

“可是......可是......我沒有社會保險......”

這句話說得好是無奈,這座城市裡有千千萬萬人,有着與他一樣的無奈。

“付現金就是了!”

她摸了摸口袋裡的錢包,攙扶着少年來到馬路邊,他卻着急地回頭喊道:“門!關門!”

原來,他是怕店門開着被人偷了。

小麥只能回去幫他把店門鎖了,繼續扶他等待出租車。

天空佈滿晚霞,吹來帶着泥土味的涼風,不時飛過幾片枯葉。兩個人臉頰貼着臉頰,這是真正的耳鬢廝磨。有些高中生走出校門,驚訝地看着他們,紛紛皺起眉頭,面露厭惡地掉頭而去。

一輛出租車經過,小麥扶着秋收坐上車,前往最近的一家醫院。

半小時後,秋收在醫院完成了止血包紮,醫生說他都是皮外傷,無需縫針之類大動干戈。小麥不停地跑上跑下,掛號、付費、化驗、買藥——她自己生病都沒這麼折騰過。

最後,她摟着秋收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在他沒包紮的地方塗抹藥水。他像一個大男人那樣堅強,咬緊牙關看着小麥的手,彷彿在醫院的燈光下,發出眩目的金色反光。那時少男少女在一起還很稀奇,不時有人經過投來反感的目光。小麥絲毫不在乎旁人,好像醫院只剩他們兩人,靜靜等待他康復長大成人。

趕在晚上八點學校關門前,他們坐公交車回到南明路。小麥的眼角還噙着眼淚,依依不捨地摸着他的額頭,深深擁抱了一下,千叮嚀萬囑咐要按時塗藥水,明天記得躺在牀上休息不要出來。

最後,她一步一回頭地走進校門,才發現自己哭得一蹋糊塗。

“田小麥!”

一個嚴厲的聲音從背後響起,原來是她的班主任老師,這下正好被抓個現行!

她怯生生地低下頭:“老師,對不起,我只是陪他去醫院,他受傷了。”

“夠了!小麥,你的心裡只剩下他了?是不是?就連高考也不重要了?”

小麥不敢反駁班主任的話,只能跟着她去了教師辦公室。

晚上八點,辦公室的日光燈下,只有她和老師兩個人。

“離高考還有兩個星期,你是不是不想讀大學了?”老師真的怒了,板着臉批評,“你是我很喜歡的學生,無論學習成績還是道德品行,一直把你當作班級同學的楷模——可是,你現在也太不像話了!

“老師,我保證一定會考出好成績!”

“你有這個心思嗎?”

小麥拼命地點頭,最近她並未耽誤過功課,也確有把握考出高分:“有的,我會好好複習,也會盡量少見秋收,只要等到高考結束就好了。”

“你還是永遠不要見他纔好!”

班主任冷冰冰地拋下一句話。

“不,我做不到!”

“哎,你這個小姑娘啊,真是太傻了。”老師長吁短嘆一番,惋惜一朵鮮花就要被糟蹋了,“你還年輕,別以爲十八歲就是成年!以前也有一個女學生,喜歡上外面的社會青年,尋死覓活地退學了。後來,我聽說她被那個男的甩了,被迫去做不乾不淨的營生,可悲啊!”

“老師,我不是那種人!”

“希望你不是!”班主任覺得她已無藥可救了,“你回寢室去吧!腦子想想清楚!”

小麥輕輕諾了一聲,剛要走出去,卻聽到老師補了一句:“我會打電話給你爸爸的!”

她恐懼地轉回頭來:“求求你,老師,不要——”

“是你逼我這麼做的!而且,我覺得這也是爲了你好。”

看着班主任冰冷的表情,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了,只能默默地回到寢室。

曾經的死黨錢靈和室友們,都用看着怪物的目光看着她。小麥把大家都當作空氣,無聲無息地鑽進蚊帳,任由淚水佈滿臉頰。

熄燈,夢到秋收......

第二天,星期五,學生們回家的日子。

下午,小麥獨自揹着書包,走出校門剛想過馬路,就看到一輛警車停在面前,父親陰沉着臉走下來。

“跟我上車!”

父親粗暴地抓住她的胳膊,硬生生拖上了後排座位。開車的照例是小警察葉蕭,就像押送通緝犯一樣,載着她向市區疾馳而去。

她焦急地扒在車窗後面,看着馬路對面的小超市,發現額頭包着紗布的秋收,跑出來向她大喊着什麼?

“給我坐下!”

父親強行把她按在座位上,而她搖着頭說:“是那個女人給你打電話的吧?”

“請對你的班主任老師尊重一點!我很感激她告訴我的一切。”

“她說了什麼?”

“該死的,你自己乾的還要問我?我都沒臉說出口!”

他控制不住火爆的脾氣,也因爲慕容老師的命案遲遲未破,各種煩躁的心情互相交織,舉起大手就要打下去。

“你打啊!”小麥毫無懼色把臉貼上去,“你又不是沒打過我!”

終於,田躍進把手放下來,恢復了身爲人父的冷靜,耐心地說:“我比你更瞭解秋收!五年前,就是我在案發地發現他的——你知道嗎?他是看着自己的媽媽被人殺害的,也只有他看到過兇手的臉,可是他又說不清兇手長什麼樣?這件事一定給了他沉重的心理傷害,這也是他住在我們家的時候,長時間沉默寡言的原因。”

“這又怎麼樣呢?他是一個好男孩,我喜歡他!”

“小麥,他和一般的男孩子不一樣,請相信你的爸爸,我幹了那麼多年警察,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我能從他的眼神裡感覺到,他藏着一種強烈的怨恨,覺得世界對他太不公平了——”

“沒錯!”小麥打斷了父親的話,“世界是對他太不公平了,他小小年紀就失去了媽媽,從此不再有別的孩子的幸福,他現在來到這裡也不快樂,他被周圍所有人瞧不起,人家總是說他是鄉下人——換作你會高興嗎?”

父親皺起雙眉搖頭:“看起來你很同情他?也許,你並不是喜歡他,只是單純地同情一個命運悲慘的少年?”

“不,我既同情他,又喜歡他!”

“夠了!小麥,我只想告訴你,現在的他已不是五年前的男孩。他的眼神非常可怕,也非常具有欺騙性——最容易上當受騙的,就是你這種同情心氾濫的無知少女。”

“我不是無知少女!”

就像小時候那樣,幾乎父親的每一句話,她都要大膽地頂嘴。

“你已經夠糊塗了!總之,我也無法想象他會做出什麼事?請相信我的預測——當他真正長大成人以後,會變成一個極其危險的傢伙!”

“你就是反對我談戀愛,想出種種理由來拆散我們!”

田躍進對女兒說的每一句話,都已經過了深思熟慮:“錯!我不反對,你已經十八歲了,不再是小女孩了,當然會有喜歡的男孩。如果,你喜歡的是同班的男生,我最多是反對現在就談戀愛,如果等到高考結束上了大學,我還是會支持你們來往的!”

“你的意思是——你不反對我談戀愛,只是反對我和秋收談戀愛?”

“嗯,是反對你和秋收那樣的人談戀愛——像他那樣身世悲慘的男孩,一個外地民工的兒子,值得你對他動心嗎?”

小麥絕望地靠在車窗上:“你們說的怎麼都是拷貝不走樣的話?”

“我不管誰還跟你說過什麼話,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女兒,我有責任保護你不受傷害!小麥,你還年輕,不懂得人生的很多事。你早晚要走出校園,要面對複雜的社會,要面對怎麼生存的問題。秋收能給你一個美好未來嗎?他做不到!頂多只有那間破店,還能給你什麼?其實,賺錢倒是其次,將來你還要面對親戚朋友,面對你自己的社交圈子,你怎麼介紹他?你的男朋友,一個民工的兒子?而別人家女兒的男朋友,要麼是**部門的公務員,要麼是外資企業的白領,無論如何都是身家清白,在上海灘堂堂正正說得響的!”

老田第一次像個女人那麼嘮叨,平常跟女兒說話從沒超過三句——這種私房話本該是媽媽說的,可是小麥早就沒有了媽媽,他只能代替死去的妻子說出這一長串。

“爸爸,我從來沒像你說的這樣想過!秋收難道身家不清白了?”

“那我告訴你——這就是你天真的地方!我還要告訴你,那小子的媽媽——”

可是,想到秋收的媽媽,想到1995年的夏天,那個纏着紫色絲巾的美麗屍體,想到那雙死不瞑目的謎一樣的眼睛,田躍進突然像一隻瀉了氣的皮球,再也不想說出任何評價了。

田小麥反而來勁了,渾身顫抖着說:“爸爸,雖然我們父女關係一直不好,但我從小到大都很尊敬你,覺得你是一個有血性的男人,不像外面那些不像男人的男人。可是,你剛纔對我說的那些話,讓我徹底改變了對你的看法——你和那些被你瞧不起的人們一樣,也不過是個齷鹺的小市民和勢利眼!”

“閉嘴!你是怎麼長大的?你爸爸什麼時候讓你吃過苦?至少,你的老爸是個警察,無權無勢但也旱澇保收吃皇糧!何況,我的同事們幾乎都認識秋收,讓他們知道我的女兒喜歡上了他,你讓老爸的臉往哪擱呢?”

“你永遠爲了面子活着!爲了別人活着!對,你從來沒有爲了你的女兒活着!”

她剛想要徹底發作起來,但看到父親兇狠的眼神,只得縮在了座位裡,她知道老爸一旦真的發起脾氣,那可是異常地可怕!

老田知道已經震懾住了女兒,用命令的口吻道:“總而言之——不准你再和他見面!”

警車載着父女倆回到家裡。

小麥把自己關在閨房,不想再和老爸吵架,一個人矇頭看書複習。

週六,田躍進在家裡守着女兒一天。

星期天的早上,接到同事電話,慕容老師的案子有了犯罪嫌疑人——他飛快地丟下女兒趕往公安局。

終於,家裡只剩田小麥一個人,不再像蹲監獄了。昨天從早到晚複習得天昏地暗,感覺腦袋暈暈乎乎的,盼望最好明天就是高考,保證門門都是高分。

兩天沒見到秋收,好像生活裡缺了什麼——他的臉龐不時浮現,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便幻想自己坐在自行車後面,臉貼着他溫暖的後背,聽着夏天的風掠過耳邊......

小麥換上一身漂亮裙子,在鏡子前反覆照了照,怎麼看都像個高中生。

趁着天氣不是很熱,趕在上午九點出門,坐了一個小時公交車,來到學校門口的南明路。因爲對面的學生都回家去了,週末是小超市生意最清淡的,有時店主大叔乾脆關門一天,還能省下一筆電燈費。

果然,今天是鐵將軍把門,小麥拍打着鐵門喊道:“有人嗎?秋收!”

片刻過後,小超市開了半道門,露出少年削瘦的臉龐。額頭繃帶已經解去,只留下兩塊紅色結疤,過不了幾天就會脫落。

驚訝之後,秋收開心地抓住小麥的手:“今天不在家好好複習嗎?”

“全都複習好拉,保證能考高分!”

小麥得意地笑了笑,再也不必擔心對面那些異樣目光。

“我去拿自行車。”

他還準備騎車帶她去荒野裡放風箏,她卻搖頭說:“不,今天我想帶你去市區玩。”

“市區?”這個詞對他來說如同外國,“今年來上海後,我就從沒去過市區。”

“那你等於沒來過!”她拉着秋收走向公交車站,愜意地看着夏日白雲飄過頭頂,“你想去哪裡逛?”

“我不知道。”

“那就跟着我吧,我罩着你!”

走到空無一人的公交車站,秋收忽然有些害怕,怔怔地說:“真要去市區?”

其實,他是對這個車站感到恐懼。

恰巧一輛公交車開到,小麥拽着他的胳膊:“跟我上車!”

少男少女上車,坐在最後一排長椅上,肩靠着肩頭靠着頭,隨着顛簸的車輪一路搖擺。

沒坐幾站到了莘莊,他們下車走進一號線地鐵站,秋收卻越發緊張,對她耳語:“我從沒坐過地鐵。”

“以後,你會經常和我一起坐的。”

小麥微微一笑,拉着他穿過檢票口,走下還不是很擁擠的站臺。

一輛列車呼嘯着進站。

當年,這裡還是終點站,他們從容地挑選座位,緊緊坐在一起。隨着列車啓動的慣性,小麥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沒過幾站就進入地下,秋收瞪大眼睛看着窗外,黑暗的隧道急速向後退卻,要帶他們去另一個世界。

少女穿着漂亮的紅裙子,少年卻是一身洗得發白的球衣,兩人看起來那麼不相稱——沒有人覺得他們在談戀愛,要麼認爲這兩人根本不認識,只是恰好緊挨着坐在一起。

地鐵一路坐到淮海路,小麥才拉着他匆匆下車。頭一回來到繁華的馬路上,少年緊張地環視四周,遇到打扮時髦的年輕人走過,他又自卑地低下了頭。小麥卻忿忿地說:“怕什麼?我帶你去買衣服!”

“不用了吧。”

他可抵不住小麥的熱情,迅速被拖進一家大商場,這裡賣的衣服都算不貴,卻很得年輕人的喜歡。她千挑萬選了一件T恤,顏色大小都很適合秋收。強逼着他走進試衣間,出來時已換了一個人——不再是土裡土氣的鄉下少年,變得時髦洋氣了許多,但還是保持內斂的氣質,更像生於斯長於斯的大學生。

秋收穿着新衣服走出商場,還是感覺不太習慣,就像給自己換了一身皮膚?或者已戴上了一副面具?小麥狠狠捏了他一把說:“一定要喜歡哦!”

他們在麥當勞吃了午餐——這居然也是他第一次吃麥當勞,從前也只吃過一次肯德基。

吃飽喝足之後,他倆各端着一個可樂杯,穿過南北高架下的天橋,她開心地靠在少年身上說:“想不想唱歌?”

“哦,要是早點說,我就把吉它帶出來了。”

“不是啊,我是說卡拉OK!”

原來,走過天橋就是好樂迪KTV,那年頭錢櫃還是有錢人的奢侈品,能去好樂迪消費的學生也不多。

幾分鐘後,小麥又把他拖進了卡拉OK。

其實,這也是她第二次出來K歌,上一次還是寒假時候錢靈帶她來的呢。幸好中午包房很空,價格相對比較便宜,正好可以選擇雙人包間。

秋收從沒來過這種地方,一坐進狹窄密封的小屋裡,就侷促不安地四肢顫抖,好像隨時都會發生火災之類危險。小麥伸手壓住他的胳膊,漸漸讓他鎮定下來,笑着說:“怕什麼?怕我會關起門吃了你?”

她點了數首王菲、許茹芸、林憶蓮、彭羚的歌,那年頭正流行她們的歌,就連小麥也愛唱怨婦歌,無非是少女不識愁滋味,爲唱新歌強說愁。她又把秋收退到點歌屏幕前,手把手教他怎麼點歌,而他卻不知所措地點不下去。

“你不是很會唱歌嗎?”

“可我從沒對着話筒唱過。”秋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像做了錯事的孩子,“我只有抱着吉它纔會唱歌。”

“不行哦,今天走了那麼遠的路,帶你來就是爲了聽你唱歌的。”

小麥先唱起了她的歌,第一首就是王菲的《我願意》,她的聲音並不適合王菲,卻還是拼命往上調嗓子,直到“我願意爲你被放逐天際......”

就這第一首歌,她就唱得幾乎啞了,回頭向秋收伸了伸舌頭,繼續唱《愛與痛的邊緣》與《人間》。

《人間》,她只是單純地喜歡這個名字。

“你到底唱不唱啊?”

小麥拍了拍他的腦袋,而他傻笑了一下說:“就聽你唱歌好了。”

“切,我唱得又沒你好聽。”

“唱吧,我給你去倒點水。”

他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小麥沮喪地唱了一首《感謝你用心愛我》,唱到**“此刻的我不求太多,千言萬語化成旋律,悠悠的唱着這首歌,感謝你用心愛着我......”

他卻沒有聽到。

等到少年回來,小麥已一口氣唱了十幾首歌。

“你到底唱不唱啊?”

她硬把話筒塞到秋收面前,他卻恐懼地退到角落裡。

看着沉默的少年,小麥越唱越難過,全是超級絕望的歌,幾乎不把人唱哭不罷休。

最後,她唱了一首鄭秀文的粵語歌,有個超長歌名《薩拉熱窩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幾年前,小麥在電視上看過一個新聞——內戰中的波黑孤城薩拉熱窩,一個塞爾維亞族小夥子,與一個***族姑娘相愛,兩個民族正經歷血腥的殘殺,卻無法改變兩人的深情。他們決定尋找一個自由天地,冒險逃出戰火蔓延的危城,卻在穿越戰線時,雙雙中槍一同身亡!鄭秀文的《薩拉熱窩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就是獻給那對異族小情人的——

“是對青春小情人,眼睛多麼閃又亮,像晴天留住夏天,每度豔陽笑也笑得善良。男士是個高高青年人,女的嬌小比月亮,二人都承諾在生每日共行,縱有戰火漫長。縱各有信仰混亂大地上,戰鬥要把各樣民族劃開,他跟她始終從沒更改立場,永遠共勇敢的理想唱這歌。”

雖然,田小麥的粵語發音一塌糊塗,卻先把自己感動得一塌糊塗,也把秋收感動地一塌糊塗。他完全理解歌詞的意思,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嘴角微微顫抖。昏暗的包房光線裡,他那雙帶着淚光的眼睛,也把她的眼淚催落。

最後的副歌,小麥彷彿已身處遙遠的薩拉熱窩,挽着來自不同世界的小情人......

“戀情懷做依靠,沿途甜或酸仍然互相緊靠。戀從無要分宗教,無民族爭拗,常寧願一生至死都與你戀。情懷作依靠沿途甜或酸,仍然互相緊靠,戀從無要分宗教從未懼槍炮,常寧願一生至死都與你戀!”

唱完最後一句,包房裡驟然安靜下來,她卻抓着話筒大喊——

“我好羨慕薩拉熱窩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可以雙雙擁抱死在一起!”

沙啞的少女嗓音,響徹這間小小的包房,也讓秋收驚訝地瞪大眼睛。

忽然,他從背後抱住了小麥,輕輕地說:“不,我不要這樣,我要我們都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如果不能在一起,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十八歲的少女,心中總是這樣夢幻而衝動,秋收卻已預感到了什麼,冷靜地回答:“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活下去!”

小麥默默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說出話:“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結帳離開好樂迪,他們快步走向地鐵站,秋收問:“要回去了嗎?”

“不。”

兩人坐進星期天的地鐵,還是返回莘莊的方向,卻提前在錦江樂園站下車。

她帶着少年來到地面,隔着滬閔路高架,看到一座巨大的摩天輪。

走過馬路就是錦江樂園,上海最老的遊樂園,裡面有旋轉木馬、雲霄飛車、飛碟船......

已是下午四點,小麥匆忙買了兩張門票,拖着秋收跑進錦江樂園。

他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好奇地看着轉來轉去的怪物,聽着遊人們刺激的尖叫聲。

小麥帶着他徑直來到摩天輪下,坐進吊在大轉盤裡的艙位,像個小小的空中房間,正好可以容納兩個人。

摩天輪緩緩轉動上去,秋收害怕地看着窗外,好像隨時會摔下去。他們一點點遠離地面,遠離這個喧鬧的塵市,遠離那個冰冷的人間——回到只屬於兩個人的地方。掛在摩天輪上的短暫時光,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他們了,隔着玻璃眺望夏日的上海,就像眺望另一個陌生的世界。

小麥緊緊抓住他的手,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安全。而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無聲地看着外面,撫摸她的頭髮和脖子。

即將轉到摩天輪的最高點,她咬着耳朵說:“傳說只要在摩天輪上許願,就一定會實現。”

她閉上眼睛,在心底許了個願。

終於,來到摩天輪的最高點,距離地面達到108米,相當於幾十層樓的高度。

他們可以看到幾乎半個上海,螞蟻般密集渺小的汽車,無數不斷長高的建築,像一片雜亂無章的森林。把視線投向另一個方向,還能遙遙眺望到佘山,那是五年前他們分別的地方。佘山那頭就是墜落的夕陽,金色的光芒穿過空氣,灑在這對少男少女的脣上。

“秋收,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小麥整個人倚靠在他身上,如一株攀援在大樹上的藤蔓,“明年?後年?甚至,十年以後?我們還能在一起嗎?還能像這樣開心嗎?”

他,卻是無語。

就在同一個剎那,摩天輪上兩個人的艙位,開始從最高點往下降落。

第二十六章2000年的記憶,第八章第九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八章第十二章第十四章第二章第九章第二十四章2000年的記憶,第二章第十二章第二十四章第三十三章第三十四章第一章第十三章第一章第二十九章第三十六章第十九章第二章第三十一章第十七章2000年的記憶,第七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五章2000年的記憶,第七章第二十一章第十七章第三章第十章第三十一章2000年的記憶,第四章2000年的記憶,第八章2000年的記憶,第三章第七章第二十三章第九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九章第六章第二十七章第七章2000年的記憶,第十章第五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五章第五章第十八章第六章第十五章第十八章第十一章第十三章2000年的記憶,第九章第三十章第四章第十一章第十一章第二十章第八章第十三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三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2000年的記憶,第九章第二十八章第八章第十三章第四章第一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一章第十三章第五章第三章第九章第十章第二十四章第三十六章第三十六章第二十章第四章第三章第二章第十二章第一章第七章第七章第十五章第十八章第二十六章第三十六章2000年的記憶,第六章
第二十六章2000年的記憶,第八章第九章第二十九章第二十八章第十二章第十四章第二章第九章第二十四章2000年的記憶,第二章第十二章第二十四章第三十三章第三十四章第一章第十三章第一章第二十九章第三十六章第十九章第二章第三十一章第十七章2000年的記憶,第七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五章2000年的記憶,第七章第二十一章第十七章第三章第十章第三十一章2000年的記憶,第四章2000年的記憶,第八章2000年的記憶,第三章第七章第二十三章第九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九章第六章第二十七章第七章2000年的記憶,第十章第五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五章第五章第十八章第六章第十五章第十八章第十一章第十三章2000年的記憶,第九章第三十章第四章第十一章第十一章第二十章第八章第十三章第十三章第二十三章第七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2000年的記憶,第九章第二十八章第八章第十三章第四章第一章第十九章第二十一章第十三章第五章第三章第九章第十章第二十四章第三十六章第三十六章第二十章第四章第三章第二章第十二章第一章第七章第七章第十五章第十八章第二十六章第三十六章2000年的記憶,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