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忽然捏住手心,控制住自己的呼吸。
當一面巨大的簾幕被拉開一角,你發現後面坐着的不是充滿熱情的觀衆,而是無數身穿黑衣的魁梧男子,那一刻,你不是害怕,不是憤恨,是饕餮的怒火,以及無法阻止的悲涼。
云溪強忍着全身的驚顫,又往前走了兩步。
這時,只要她伸出一隻手,幾乎立刻就可以碰到陳昊的後背。
可是,陳昊根本沒有察覺。
他似乎整個人都陷入了回憶,平日的警覺竟是一點都沒有保留。
此刻他怔怔地看着手心點燃的燭臺和菸頭,血絲開始爬滿眼角,帶着一股複雜的疼痛,良久,低低一笑。
聲音沙啞卻低沉:“在你生日的時候來說這些,我最近好像也有點莫名其妙了。蕭然回來了。要是你還活着,會不會一把火把他燒得乾乾淨淨?”
陳昊的手指在那簇火苗下,顏色慢慢火紅起來。他卻似乎感覺不到痛,更感覺不到燙傷,只是忽然垂下眼瞼,任海風將他渾身吹得霧氣濛濛,卻是不再開口說話了。
壓抑像是一座監獄,將他和周遭的一切深深隔絕起來。
云溪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覺得自己掉入了一個漩渦。
陳昊到底知道了什麼?
他說的“你到底不瞭解”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又走近一步。
這一次,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透過海風襲在她的身上。
她還沒來得及動作,陳昊卻是整個人頓時動了。
他忽然將手中的那個燭臺底朝下,慢慢躬下身,燭油開始順勢而下,慢慢地落在水面上凝固成塊,下一刻,又被漲上來的潮水迅速帶走。
他看着,忽然一笑:“笪筱夏,去年的時候你就和這蠟燭一樣,明知道會燒光自己,還是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一點。怎麼這麼笨呢?”手中的珠光在海風裡搖晃得越來越厲害,似乎下一刻就能立即滅了。
偏,那火苗像是幽魂一樣,忽明忽暗,無論如何也沒有熄滅。
陳昊眼底的神色一冷,緩緩垂下手,一絲一絲地將燭臺浸入水底,高高在上地冷眼旁觀,任海水將那一抹搖曳的火光一點一點吞噬,咬碎,直至,毀滅……
“笪筱夏,生日快樂。”當最後一抹火光消失,他輕嘆。
這一句話低得幾乎聽不清楚,轉瞬隨風消逝……。
云溪站在陳昊的身後,看着他一個人對着海面自言自語,那一雙眼濃重而悲涼,帶着殘烈的傷痕。
云溪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自己死後,竟然會故地重遊,聽到曾經的故人在此緬懷自己,而這故人偏偏還是那個元兇最好的朋友。
這場景,怎麼想,都讓她覺得荒謬滑稽!
蝕骨的傷早已經刻在心底,還有什麼可以再在那傷口上劃一刀?
那一夜,外公就在她腳邊腦漿迸裂,鮮血淋漓,死無全屍。她的房間留着別的女人身上歡愛後的味道,濃烈得讓人作嘔。
四年癡戀,換來的不過是一朝夢醒,幸福的假象支離破碎,然後那位愛人摟着美人淡然回首,賞了她“玩物”二字。
她才發現,那麼多年的付出,換來的不過是對方反覆無常的一聲輕笑。
她的自尊被蕭然狠狠地踩在底下,她的愛情毀得現實毀滅得乾乾淨淨,她最後的親人甚至到現在都死得不明不白,她原本以爲,除了蕭然這個始作俑者,她纔是罪魁禍首。
陳昊卻在她面前,說,“笪筱夏,你到底還是不瞭解。”
云溪笑,漆黑的幽暗氣息忽如冥界煉獄的紅蓮之火,從那一雙舉世清亮明眸中卓然盛放,這一瞬,華麗得讓人膽戰心驚……。
“陳昊,人都死了,你在這給死人過生日,有意義嗎?”云溪一聲輕笑,眼前的海水突然呼嘯起來,萬籟俱靜的夜色裡,她的眼睛猶如炙熱燃燒的鬼蜮,蟄得四周萬籟俱靜。
在這冰冷的夜裡,一身清冷的云溪渾身似乎有種炙焰在焚燒,帶出一種魍魎魅影,稍不留神,就能被她俘住靈魂,下一刻,便是灰飛湮滅,挫骨揚灰。
云溪只覺得心口上的那一道炙熱,像是要脫出牢籠的怪獸,呼嘯而來,帶着摧毀一切的慾望向她張開了血腥大口。
她的腦子裡此刻只有一個念頭,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陳昊知道什麼?
陳昊的理智在身後那一抹溫熱瞬間變成冷冽燃燒的低沉時,已經全然恢復。
他回頭,看着眼前氣質迥異的云溪,呼吸一窒,驟然變了臉色,“我給誰過生日,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
笪筱夏是死了,但是,冷云溪她憑什麼敢在他面前放話?
是他往日對她太過放任,還是,詹溫藍太過縱容,這一個涉世未深的孩子,竟然敢對他指手畫腳,亂加脣舌?
陳昊站起身,雙眼微沉,冷冷一笑:“冷云溪,我倒是很好奇,一天之內我們竟然遇上兩次,究竟是巧合還是故意安排?”
陳昊竟然懷疑,她是藉着笪筱夏的名頭來吸引他的注意力?
云溪連眼底都散發出不屑,頭都沒回,只留給他一個嘲諷的側面:“憑你?還沒資格讓我跟蹤。”
空氣忽然凝滯,海風裡鹹鹹的味道瀰漫在鼻尖,帶着一股辛辣艱澀的味道。
陳昊沒有說話,看着已經滅了燭火變成一團冷硬的燭臺在海水裡隨着波瀾時隱時現,慢條斯理地從口袋裡抽出一根菸,神情懶散地點上。
嫋娜的煙霧在他身邊似乎形成了一道屏幕,虛幻得讓人睜不開眼。
“你聽了多少?”良久,他開口,眼神卻並未看她。
落拓、野性、狂放不羈,以及致命的性感!
這一刻,禁慾感十足的陳昊重於恢復了幾分從前的氣息。
云溪轉身,黑而狹長的一對墨玉雙眸冷冷盯着他,忽如千樹萬樹梨花開,帶着常人無法直視的幽冷:“你沒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在這裡。你說,我聽了多少?”
話音剛落,只見那雙幾乎睥睨黑白兩道的眼眸中冷光乍現,殺機四伏。
從致命誘惑的眼神到嗜血狠辣的冷厲,他只用了一瞬。
云溪眼神絲毫沒變,反而又上前一步。
陳昊忽然一笑,慢慢地解開了襯衫上的第一顆鈕釦,如絕世美玉的胸膛在月色下頓時時隱時現,蠱惑誘人得幾乎讓人心跳停止。
他慢悠悠地吐出最後一口煙,然後,神情風雅地從口袋裡抽出一件物件。
云溪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滿身燃燒的冷火竟又一次炙得陳昊眼睛一眯。
她竟是早有預料,看到這一支上滿彈夾的手槍,笑得滿臉諷刺。
她究竟是什麼來路?
云溪轉頭,似乎再看一眼那把手槍都不願意。
第一次見到這把手槍的時候,貌似也是在這裡。
去年的這個時候,陳昊說要送給她一件生日禮物。
蕭然和陳昊在她還沒大學畢業的時候就一起開創了簫氏,如果說蕭然是光芒萬丈的王,陳昊就是血雨腥風的帝。她除了愛情從沒想過會從蕭然身上獲得什麼,更不用說是從他朋友手上接過什麼生日禮物。
她愛得卑微,卻忘了,陳昊作爲蕭然拜把子兄弟送給她禮物自是無關大雅。
當打開禮盒的那一瞬,云溪還記得當時自己傻乎乎地看着這把手槍,神情慌張。
在大陸,非法持有槍支,是重罪。
她雖然早知道陳昊此人在黑道上的名氣,卻無論如何不能接收這樣一個俊美如歐美貴族的男人輕飄飄地送出的禮物會是這樣的血腥殺戮。
只是,聽他剛剛話裡的意思,是不是當時,他送她這把槍,就已經暗示了什麼?
而她,卻已經被那時的美好蠱惑,從而遺落了重要的線索?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就在云溪低頭沉思時,一聲驚訝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云溪回頭,待看清楚來人,慢慢地沉下了雙眼,她看着陳昊神情平靜地收起手槍,神色一靜,竟是又恢復了人前的那副高貴氣派。
云溪暗恨,今天是問不出什麼來了。轉頭淡淡地打量着冷偳身後的曉芸:“我記得我發短信給你的時候只叫了你一個人過來。”
沒想到手機沒電前,那最後一則短信到底還是發出去了。
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原來一直跟着祈湛的曉芸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和冷偳搞到一起去了。
現在想來,曉芸能夠不住在宿舍,甚至少在課堂露面還不被勒令退學,冷偳居功至偉。
面對云溪那雙清冷的雙眼,不知道爲什麼,縱橫情場的冷偳那麼一剎那的僵硬。
可一看到她身後的陳昊,他立即醒過神:“有事回去說,這麼晚呆在外面小心着涼。”
說罷,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神色奇異的陳昊。
云溪瞟了一眼臉色死白的曉芸,無良一笑,似乎在輕嘆她看上的男人永遠都不可能得到手。
不過,瞧曉芸這反應,連冷偳是她堂兄的事情都不知道,估計,時間也呆不久了。
云溪揮揮手,神色平靜地看了一眼陳昊,突然勾脣一笑。
如漫天風雪中盛開的一朵粉紅,美得讓人側目,更是心驚。
紅脣微啓,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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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忙得太痛苦,親們等得很辛苦我知道。大家晚上不用等二更了,明天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