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房間門關上的一瞬間，牀上譚芸薔的雙眼倏然間睜開，目光清明，根本沒有一絲睡意。
她小心地坐起身，下牀極輕極輕地推開房門，迅速朝門外走廊深處瞥去，恰巧望見盛彬的衣角在轉彎處消失。
譚芸薔驀然睜大了眼。
那個轉角處，是譚家老爺子的房間。
這個時間，老爺子並不在房裡，而是去關家同關家老爺子下棋去了。
譚老爺子從來不喜歡別人進他的房間，盛彬也打小就知道外公的這個脾氣。
可年少時，他曾偷偷溜進過外公的房間，也知道在外公這裡，藏着他要的東西。
輕車熟路地進了屋，他直奔套間裡間的紅木五斗櫥。
盛彬拉開最下面一層抽屜，依循着記憶翻找着，在最裡面果然躺着一個油布小包。
他小心翼翼地將小包取出，一層層展開來，最後呈現在眼前的，赫然是一把擦的錚亮，折射出寒光的小口徑手槍。
這是譚老爺子的心愛之物，陪伴着他多年的軍旅生涯。
直到離休，他都把這支槍帶在身邊，沒事便常拿出來上油，擦拭。
盛彬毫不遲疑地將槍拿在手裡，掂量着端看了半天，隨後迅速揣入自己的上衣內兜中。
接着他推上了五斗櫥的抽屜，快步離開了譚家小樓。
就在他剛走出譚家不久，另一道纖細的身影跟隨在他身後，也離開了小樓。
楚聞肅站在家門前，最後望了一眼濱城的街道。
這個地方，多年前曾承載了他的青春，他的愛情，他的夢想……
最終，命運的手殘忍地將一切粉碎。
不出意外，這裡，他這一生都不會再回來了。
哪怕客死異鄉，也好過留在這塊傷心地。
“爸，我們該出發了，不然要趕不上飛機了。”
楚謙走過來，站到了他身後。
他嘴裡催促着，眼中卻劃過一道濃重的不捨。
糾結再三，明知父親作出了決定就不會更改，他還是忍不住試圖再次挽留。
“爸，您留下來，好嗎？眼下大陸改革的形勢這麼好，以您的商業天賦，留在濱城會大有作爲的。我敢預言，未來的國際經濟重心，早晚會轉移到這裡來……”
“別說了。我說過好多次，我主意已定，再不會更改。這次我是一定要走的。”
楚聞肅收回目光，將視線落在楚謙的面龐上。
他目光中帶着些許久違的慈愛。
“爸爸所有的家業將來都會屬於你。趁着我身體還好，還能再替你管理幾年。這幾年，你就安心在大陸發展，你看好這裡的經濟形勢，爸爸也一樣看重。”
“可我有不能再繼續留在此地的原因，原諒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你只要知道，再待在濱城，我會很難過。其實回到國外也沒什麼不好，畢竟我在那裡也生活了十幾年，那兒有我熟悉的事業，還有熟悉的人。或許，我原本就只屬於那裡，回國，對我而言，就是個錯誤。”
“爸。”
楚謙只喊了一聲，聲音就哽咽了。
“爸，我真捨不得您。您放心，感恩節的時候，我一定會回去看您的。”
“好。爸爸等着你。”
兩人間的氣氛一下子壓抑到極點，面臨着即將到來的分別，兩人的眼裡全都閃動着淚花。
楚謙擡手擦去了懸在眼眶的淚珠，又伸過手去，幫楚聞肅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爸，這次回去，沒有我陪在您身邊，您一個人太孤單了。您也該考慮找一個合適的人，一起度過下半生。”
楚謙的話霎時擊中了楚聞肅的軟肋，他猛地愣住了。
呆滯了半晌，他才緩過神來。
“不，我不會再考慮這些事了。一個人，不見得就不好。倒是你，老大不小的，也該考慮找個媳婦了。”
“在說您，怎麼又折回到我身上。算了，我可不和您說了，咱們還是趕緊出發吧，再耽擱一會兒，就真來不及了。”
送行的轎車就停在旁邊，所有的行李都已經裝進了後備箱。
楚謙走在最前面，側身拉開車門將父親讓了進去，隨後他也矮身鑽進車內。
司機一腳油門，車子飛馳而出。
楚聞肅面容凝重地望向車窗外，路邊熟悉的建築在他的視線中快速向後閃過。
改革之初的濱城，已經煥發出了別樣的生機。
雖然整座城市仍舊與他多年前離開時相差無幾，可楚聞肅已然能遇見到，未來這座北方最大的城市，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那時他所熟悉的這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機場遠在郊區，從楚家過去要開很遠的一段路。
車子行進了大約二十分鐘，楚謙忽地”咦”了一聲。
“去機場怎麼會經過河海大街？你走錯路了吧？”
司機從後視鏡裡往後面望了一眼。
“沒錯的。原本要走的那條路，這兩天在施工，沒辦法只好繞一點路從河海大街走了。不會耽誤多少時間的，您儘管放心。”
“那就好。”
楚謙這才放下心來。
“等等，停車！”
冷不防，坐在一邊一直默默望向窗外的楚聞肅，突然厲聲叫道。
被嚇了一大跳，司機幾乎條件反射般地，一腳急剎車。車子前後咣噹一下，被猛然剎住。
“爸，您怎麼……”
楚謙話還未說完，楚聞肅已經飛快打開車門，眨眼就消失在車門外。
“爸！”
楚謙頓時着了急，連忙推開自己這一側的車門，跟着急速下了車。
徒留司機坐在駕駛位上，瞠目結舌地看着兩父子離開。
楚謙下了車，很快在馬路對面，發現了楚聞肅的身影。
只見他立在一個很大的櫥窗前，那面櫥窗裡擺滿了各式各樣，或人物，或風景的照片。
每張照片都鑲着精美的相框，想來是照相師傅的得意之作，特意擺在這裡吸引顧客的。
往上看去，店門口上方的牌匾上，赫然寫着＇白天鵝照相館＇幾個大字，牌匾的一端畫着一隻揚着脖頸的白天鵝。那天鵝優雅美麗，一如櫥窗內照片給人的感覺。
楚謙的視線又落回到楚聞肅身上，他不明所以地望向父親的後背。
只見楚聞肅彷彿被什麼東西釘住了般，死死地盯着櫥窗裡的某個位置。
楚謙一步上前，越過楚聞肅的肩頭，向他所看的位置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