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又一次從徐慧孃的房間裡走出來,屋外的地面上已經鋪了一層白。她擡眼看了看陰沉沉壓的極低的天空,裹了裹身上的青灰色素面絲綿斗篷,撐了傘,腳步不疾不徐地穿過院子,一路出大門去了。
“江姑娘穿的越發素淨了,通體上下沒有半點兒花草不說,連發髻上也只剩下一支木簪了!”紅翡目送着那挺拔如竹的身影漸行漸遠,忍不住低聲感嘆。
綠翠聞言搖頭道:“是個好的,可惜……可惜這命……以後還不知落到什麼地處去呢!”
“我看難說……”紅翡跟着嘆了一聲,隨即道,“這位江姑娘心性可高着呢,必定不是那苟且偷生之人,看這樣子,真有那日,說不定絞了頭髮做姑子去吶!”
“兩個小蹄子盡胡扯……還不趕緊做活去,剛剛換下來的被單子還要趕着洗出來……”馮氏不知從哪裡走出來,一手一個,扭住兩個小丫頭的耳朵,扯到屋裡去。
看着兩個丫頭捂着耳朵飛快地幹活去了,馮氏也忍不住朝着那已經空了的門洞裡瞅了一眼。好人又怎樣?誰讓出身不濟呢!那徐家太太想着攀權附貴,自然要給二少爺尋一位高門貴女……至於這位,正因爲前頭有救命之恩,又與二少爺情分不同,才更容不得呢!
江夏走至景府角門,在門房裡候着的彤翎立刻跟了出來,低聲道:“姑娘,將風帽帶上吧!”
江夏點點頭,自己將斗篷的風帽戴好,回頭,也替彤翎緊了緊頭上的帽子。
大慶朝有制,僕從不得穿斗篷長衣。江夏就給彤翎和翠羽各做了一件絲棉大衣,又做了絲棉帽子,下邊帶着棉圍脖兒,穿戴了之後,又不違制,又很暖和。
兩人站在門洞裡整理衣帽,景大公子景諒匆匆從外頭回來。
他擡頭看見江夏,先是拱了拱手,隨即問道:“姑娘這就回去了?”
江夏點點頭:“公子進去,多陪着大姑奶奶說說話……我今天診脈,覺得大姑奶奶脈象似有鬆動。”
“真的?太好了!”景諒的眼睛倏地亮了,隨即鄭重拱手,對着江夏一揖道,“多虧姑娘這些日子勞心費力!”
江夏抿嘴笑笑:“大公子不必與我客氣了。這話且留着,等大姑奶奶醒來之日,再說不遲。”
景諒也扯着嘴笑了笑,拱拱手,告了聲罪,也不再送江夏,徑直匆匆往徐慧娘屋裡去了。
一轉眼,徐慧娘病倒月餘,每日沉睡,不見醒轉。一雙幼子有奶孃照應還好,長子羨哥兒跟着奶奶王氏住着,每日他過去請安,羨哥兒都會追着他問,孃親的病可好?他什麼時候能去見孃親……
孩子軟軟糯糯的童音,那麼委委屈屈地問着他,實在讓他無法面對,恨不能遠遠地逃開去!
終於,慧娘有甦醒的跡象了……哪怕只是希望,也足夠讓幾近絕望的他以極大的驚喜了!
江夏和彤翎出了景府的西角門,繞着院牆走上半柱香功夫,就又見一道精緻小巧的如意門扉,門前沒有石獅張牙舞爪,門楣上卻砌着瑞獸五福石榴牡丹紋的精緻磚雕,又有左右兩側微微閃着青光的門當和臺階,顯出當初建屋之人的用心來。
彤翎跳上去敲了兩下子,門從裡頭打開,翠羽笑着迎了出來:“姑娘回來了?趕緊進來,這雪眼瞅着要下大了,剛剛我還尋思着,再大些要給姑娘送件大氅去才行呢!”
江夏笑着進了屋,脫下身上的斗篷,隨手交給翠羽。
“我們倆都裹的跟狗熊一樣,一般雪也凍不着……不必爲我們擔心!”
翠羽笑笑,拿着斗篷去屋門口抖去細碎的雪粒子,這纔拿進來,仔細地掛到裡屋的衣架子上去:“自然是知道的,但真的有了天氣,還是忍不住擔心。”
說着話,翠羽轉進小廚房,用托盤端了兩碗熱乎乎的濃湯出來:“姑娘洗把手,先喝一碗湯暖暖身子。”
囡囡從屋裡趿拉着鞋子奔出來,撲過來就抱住江夏的腿,歡喜道:“姐姐回來啦!”
江夏摸摸囡囡的頭,笑着道:“回來了,回來了,你且等一下,姐姐洗洗手再跟你玩。”
來到臨清景府,江夏出手,穩定住了徐慧孃的病情,卻一直沒能將徐慧娘救醒,每天過去行鍼,看診,其餘大把的時間,江夏就帶着個丫頭,換作公子小廝的打扮,四處逛過去,原打算買一間或者租一間鋪子,開設商家糕餅鋪的分店的,沒想到,倒讓她先碰上了一家出售宅子的,屋主原來是個臨清府衙的書吏,年紀大了,辭職回鄉,出讓這座小宅院。
院子不大,只有兩進,卻修建的極規整,五間正房外帶東西耳房,又有東西廂房各三間,倒座、門廳,一應俱全。
難得的是位置極好,就在景家旁邊不遠,出景家繞着院牆走半柱香就到。兩側不是官員,就是小吏,有衙役每日早晚巡街,治安極好。
或許有前後幾次救下徐慧娘,又有德州府貢院一事,景諒對江夏的態度一直客氣而恭敬,江夏說搬出去,他也只是問了問,就一路放行了,並沒有爲難。
也或者,景諒已經察覺到了徐鄭氏的打算?
這個小院買下來,又安置了一番,九月末,江夏才帶着兩個丫頭搬過來。五天前,越哥兒休沐,劉水生帶着越哥兒、小妹囡囡來了一趟。看過江夏購買的小院,都很歡喜,越哥兒要回去上學,劉水生要回去幫着商秋生打理糕餅鋪子,小妹他是時刻帶在身邊的,最後就留下了一個囡囡。
小丫頭童言童語的,倒是讓小院的氣氛活潑了不少。
吃過午飯,天色仍舊陰沉,雪卻停了。
江夏照舊帶着囡囡在家,翠羽和彤翎結伴上街,買菜順帶尋找出租出售的鋪子。
臨出門,江夏向鄭氏要了翠羽和彤翎的身契。兩個丫頭已經不算是徐府的丫頭了。若不是,兩個丫頭的父母尚在徐家的莊子上,江夏早就給她們脫了籍去。
這會兒,她就刻意地吩咐兩個丫頭去做些差事,鍛鍊着些,以備後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