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倚着窗欄,端着一杯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目光自然地落在樓下碼頭上,那一道從船上下來的大紅身影上。
好一會兒,突然開口道:“這小子終於出頭啦!”
聲音不大,頗有些感嘆意味,讓在場幾位都有些愕然的是,她聲音裡那一絲欣慰是什麼鬼?那樣滿是欣慰的感嘆,不知道的還以爲這位是新科狀元的長輩吶!
小魚兒也忘記心裡的鬱悶了,探着頭湊近了端詳着江夏的臉和眼睛,然後問:“你確定不是給徐狀元做過奶……呃,嬤嬤的?”
小魚兒下意識地想要問江夏,是不是給徐襄做過奶孃啊?咋一副親近長者的口吻吶!奶字出口,才意識到不妥,連忙又改了,卻已經被江夏聽清楚了。
江夏已經收回了目光,淡淡地瞟了小魚兒一眼,“我想當,也沒那能耐啊!”
小魚兒和趙寶兒都愣了,一時沒明白過來江夏的意思。景妱娘卻第一時間想明白了,隨即紅了臉,有些慌亂地將眼睛轉開去,看外頭的熱鬧了。
趙寶兒跟小魚兒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趙寶兒突然拍着腿道:“哎呀,你……”
景妱娘和趙寶兒的反應看在小魚兒眼中,她也明白過來,臉也一紅,撲上前去,拉扯着江夏一頓揉搓。
徐襄與顧青蘭兩位大紅人衣錦還鄉,受到最高規格的接待,萊王世子宋抱朴、吳知府和景同知帶領衆官吏、鄉紳去碼頭迎接不說,還擺下了接風宴。
只不過,徐襄參加宴席之前,見過了姐夫景諒,已經知道了母親病重一事,就在接風宴上露了個面,就匆匆告辭回了三岔鎮。新科狀元離開,黯淡了接風宴,好在還有個新科進士顧青蘭,又有萊王世子一直坐在席上,衆官吏、鄉紳這纔沒有太過掃興。
卻說徐襄回到家中,三岔鎮鄉親們自發用鑼鼓嗩吶和鞭炮迎接到碼頭上。徐家老大徐宏就站在人羣前頭。
徐襄匆匆應酬兩句就跟着徐宏回了家。
上了車,沒了旁人,徐襄的臉色登時冷了下來。
徐宏也不等徐襄開口相問,搶着開口道:“二弟離家不久,江氏依仗福寧郡主撐腰,回來一趟,打發了馬嬤嬤,還強要了身契去……她走後,母親就氣病了,趙一鳴用了藥,只能控制母親的病情,卻並無好轉跡象……幾日後,趙一鳴換了新方子,這才見了效果。年前年後,母親看着精神大好,也能下地走動了,我還跟你嫂子說,等過完年,母親就要大好了……可誰成想,情況突然急轉直下,母親病情復發,趙一鳴盡全力醫治,也不見效果……”
說到這裡,徐宏擡眼看了看徐襄,接着道:“幸虧大姐,強壓着江氏回來一趟,給母親用了藥行了針,母親這纔沒有……嗚嗚,都是大哥我沒本事,沒能孝敬好母親……嗚嗚……”
徐襄臉色冰冷,看也不看徐宏,更對他的話不置一詞。
徐宏哭了一會兒,也覺得無趣,訕訕地收了淚,默默地垂首坐在車廂門口,也不知在琢磨什麼。
等到了徐家,下了車,大姑奶奶徐慧娘和大少奶奶吳氏,已經帶着衆丫頭婆子等候多時了。
一看見徐襄,徐慧娘展開一個歡喜的笑容,幾步上前來,徐襄連忙伸手扶住自家大姐,道:“大姐,小弟回來了!”
“好,好,好……你真是替咱們徐家光耀門楣,重振家聲……”徐慧娘一臉的笑說着話,淚水卻止不住地滾滾落下,以至於聲音哽咽,泣不成聲地說不下去了。
——要是母親沒有生病,要是母親沒有昏迷不醒,看到弟弟這般榮耀歸鄉,該是何等欣慰啊!
“大姐,莫要哭了……”徐襄擡手,用帕子替姐姐擦去淚水,可他自己的眼淚卻也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眶。
他上京之時,是大姐昏睡不醒、病情沉重,如今,大姐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了,可他卻半點兒都高興不起來——母親又身患重病,昏睡不醒……
他寒窗苦讀十餘載,終於高中榜首,榮歸故里,那個心心念念,最期盼着他成才的人,卻無法看到這份榮耀,無法分享這份成功,那連中三元、高中榜首的歡喜和榮耀,也似乎沒了用處!就連身上的大紅錦繡狀元袍,也失了光彩和顏色!
姐弟倆相對流淚,好一會兒,徐襄率先平靜了心情,替徐慧娘擦了淚,撫慰一番,扶着她一路往母親的院子裡去了。吳氏落在後頭,與徐宏對視幾眼,小聲嘀咕了幾句什麼。魏嬤嬤則帶着衆丫頭婆子又落後了四五步,跟在後頭。剛剛,見到徐襄一身錦袍,她也禁不住哭了一回,這會兒也覺得心虛氣短,由着彩霞扶着才能成行了。
徐宏倒是乖覺,跟着到了正房門口,就自己強笑着道:“二弟連中三元、榮歸故里,外頭有衆多鄉紳鄉鄰上門拜會,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吳氏也笑着道:“二弟一路勞頓,我這就去讓人備熱水,備飯菜……嘿嘿。”
訕笑着說完,見徐慧娘和徐襄都不理會,徐洪和吳氏只能暗暗咬着牙,強撐着一臉笑,轉身出了正院,在門口兩個人又嘀咕了幾句,方纔各自去了。
進了屋,見到了昏睡在牀上的鄭氏,徐襄哽着嗓子只喊出一聲:“娘,不孝兒回來了……”
噗通一聲跪在鄭氏牀前,握住鄭氏的手,已是淚如雨下,痛哭失聲!
徐慧娘和隨後跟進來的魏氏等人,也無不掩面而泣,一時間,整個屋子裡是哭聲一片。
趙一鳴匆匆趕過來,一進正院就聽到了屋子裡壓抑的哭聲,他在門前停住腳步,扶着廊柱,輕輕地嘆出一口氣來——若是鄭氏善待江夏娘,今日,或許就只有喜慶滿堂,賓客盈門。哪裡會是這般哭聲陣陣,愁雲慘霧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