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包子還沒出鍋, 但香味已經隨着鍋蓋邊緣冒出來的水汽散出來了,在院子裡都能聞見。

蒸包子準備起來麻煩,開蒸之後反倒輕鬆了, 不像做烙餅,得經常翻面。

這會兒賀氏坐在另一個鍋竈前,添火煮着蛋花湯,只需要一個雞蛋攪碎打進去, 再撒些蔥花,湯便色香味俱全。

爺們都在屋裡坐着,蕭玉蟬在北面擺放矮桌, 四歲的齊耀守在竈臺前,聞着包子味兒咽口水。

瞧見佟穗妯娌,賀氏忍不住一陣陰陽怪氣:“你們來得倒是時候, 聞着味了吧?”

柳初低着頭, 佟穗不予理會。

賀氏盯着她看, 可惜佟穗都從她身邊穿過去了, 她也沒瞧出什麼。

蕭玉蟬同樣也打量着佟穗。

佟穗是那種在親人面前可能會泄露小心思,一旦外人想看她笑話, 她便能做到滴水不漏的性子。

她不知道這娘倆爲何如此,卻絕不可能叫她們猜出她與蕭縝的房裡事。

她幫着將一摞碗放到竈臺上, 等包子撿出來分裝到碗裡再放回飯桌。

等她走開,蕭玉蟬湊到賀氏身邊, 挑挑眉。

賀氏哼了一聲,懶得再猜。

碗筷都擺好了, 蕭穆爺仨出來了,坐到男桌這邊。拳頭大的包子,男人一人兩個, 女人孩子各一個。

齊耀吃了一個,巴巴地看向親孃。

蕭玉蟬知道兒子嘴饞,故意吃得很慢,要從自己這邊掰半個給兒子。

蕭穆見了,道:“再去鍋裡拿一個,耀哥兒、綿綿一人一半。”

蕭玉蟬一邊去拿包子一邊說俏皮話:“老的疼小的,就我們中間的不吃香。”

蕭穆掃眼三個身段都很纖細的孫媳婦,再看看養得珠圓玉潤的孫女,搖搖頭沒再言語。

蕭玉蟬回到飯桌前,手裡的包子已經掰開了,竟然是一般大小,分給兩個孩子。

佟穗擡眸看了她一眼。

飯後兩個孩子又出發去私塾了,佟穗與柳初並肩回東院。

柳初輕聲道:“玉蟬是懶,對綿綿還是不錯的,她沒出嫁前經常帶着綿綿玩。”

佟穗:“看出來了。”

柳初朝她笑笑:“能嫁到這邊,我真的挺知足的。”

佟穗目前對蕭家也還算滿意,房屋結實,糧食不缺,男人們還都很能打,唯二喜歡挑事的賀氏母女也好對付,並非那種動輒打罵完全講不通道理的人。

柳初:“對了,下午弟妹有什麼打算嗎?”

婦人們都是挑早飯後去河邊洗衣裳,早洗完早曬乾,下午河邊基本沒人,沒人就意味着可能會遭遇流民。

佟穗:“就在家裡吧,二爺有件衫子破了,我給他補補。”

柳初:“去我屋裡,咱們一起做?”

佟穗:“……不了,縫完我偷懶睡會兒。”

柳初恍然大悟,畢竟她也有過疲於應付新婚夫君的階段。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回自己的房間了。

佟穗耳朵也紅了,其實她只是想單獨躲在房間看書而已。

不管蕭縝會不會回來,佟穗一進屋就把門閂上了,靠着炕頭看起書來。

既然是孩童時期學的,意思大多淺顯易懂,儘管如此,佟穗也看得津津有味聚精會神。

坐累了就靠着被垛仰着臉看,靠累了再改成一手托腮趴在炕頭,實在撐不住了才放下書眯一會兒。

不知不覺就到了後半晌。

蕭縝回來了。

佟穗警惕地看着他。

蕭縝看看她分頁的厚度,提醒道:“連着看容易壞眼睛,我已經跟祖父打過招呼了,他只說叫你愛惜點,你不用急。”

佟穗心中一喜,對他的防備都淡了。

蕭縝:“三弟他們回來了,今天運氣不錯,獵到一頭鹿。”

佟穗聽了,藏好書就趕緊挪到炕頭穿鞋。

她在山上也見過鹿,祖父父親更是見過,可鹿太過警惕,往往沒等他們湊得足夠近,鹿已經跑了。

丟下蕭縝,佟穗喊了柳初一起去中院。

除了林凝芳與還在私塾的兩個孩子,蕭家衆人都聚在這邊,還有一些來看熱鬧的村民。

蕭野正在顯擺:“我們上午就瞧見這頭鹿了,爲了抓它在山裡晃悠大半天,別的東西都沒顧得上找,只在之前鋪的陷阱裡撿回一隻野雞。”

蕭涉:“要不是你摔了個跟頭,讓鹿鑽了空子,我們也不用耽誤這麼久。”

蕭野:“滾,那是山裡,你敢說你沒摔過跟頭?”

阿福:“四爺五爺都厲害,能抓到鹿就是好樣的。”

兩人這才停止鬥嘴。

蕭延瞧見喜氣洋洋趕過來的大嫂二嫂,不由地往西院看去,只是想到林凝芳對這些獵物從來都不感興趣,他垂了眼,嘆口氣。

賀氏問老爺子:“爹,這鹿是先養着,還是?”

蕭穆摸摸鬍子,道:“不養,老三老四老五,你們這就帶去河邊殺了。”

隨時可能會生亂,真亂起來不定發生什麼事,金銀可以藏,這種野味兒趁早吃了讓一家人養身體纔對。

三兄弟應了,一個提鹿,一個去拿剝皮刀,一個雙手各拎一個盆,留着裝鹿血、鹿肉。

阿福、阿真、圍觀的鄉親們都跟去河邊看熱鬧。

賀氏又問:“爹,您想燉着吃還是烤着吃?”

蕭穆:“烤吧,吃不完的還能多放兩天。”

賀氏立即使喚女兒兩個侄媳去後院準備篝火。

這種難得的喜事,佟穗、柳初也不計較今天該誰做飯了,都很高興地去忙活。

等蕭家三兄弟拎皮端肉的回來,齊耀、綿綿也回家了,圍着鹿肉活蹦亂跳彷彿過年。

蕭家兄弟都很擅長炙烤野味,直接攬了這活兒,讓女人們歇着。

夕陽將整個蕭家後院染上一層暖色,大家圍着篝火而坐,眼中映着跳躍的火舌,面上都帶着笑。

唯獨少了一人。

蕭延使喚阿真:“快好了,叫三太太過來吧。”

阿真點點頭去了。

過了一會兒,主僕倆一前一後地來了,林凝芳走在前面,穿着一身布衣,單看打扮就是農家媳婦,只是那走路的姿態淡漠的臉色,分明又與這裡格格不入。

按照排行,她照例坐在佟穗身邊。

賀氏朝兒媳翻了個白眼,要不是怕老爺子嫌煩,她能天天數落這兒媳一頓,甚至在這兒媳的襯托下,她看佟穗都順眼不少。

齊耀:“怎麼還沒好啊,我好餓。”

賀氏瞪了外孫一眼:“啥也沒幹餓個屁,你舅舅舅母們幹了一天的活也沒餓成你這樣。”

齊耀:“……我念書了!”

賀氏:“唸書能費多少力氣?”

蕭延聽這話越來越有指桑罵槐的意思,連忙轉移話題:“大嫂二嫂,今天你們去河邊割草了?”

妯娌倆都點頭。

蕭延:“天暖了,河邊野花也開了不少吧?”

妯娌倆互相看看,繼續點頭。

蕭延又問:“那你們明天還去嗎?”

柳初看向佟穗,佟穗道:“明天可能沒時間。”

明天該她們做飯了,還要餵豬,歇不上多久緊跟着就要預備晌午的飯食。

蕭延愣了下,不死心地道:“那你們後天肯定去吧?去的話也叫上凝芳,她都沒怎麼出去逛過。”

這可不是佟穗想不想的問題,她轉向旁邊的林凝芳。

林凝芳朝她微微偏首,道:“我走得慢,還是不耽誤大嫂二嫂了。”

佟穗想的則是,她不可能塞相府小姐鋤頭跟籃子的,那林凝芳真去了就是傻站在一邊看她們做事,豈不成了大家都尷尬?再倒黴點遇到流民,林凝芳跑不動怎麼辦?

所以,她只能笑笑:“嗯。”

蕭延:……

蕭涉:“嘿,能吃了!”

蕭延:……

蕭野、蕭涉都不管他,熱情地幫忙分起肉來。

蕭野離女人們這邊更近,給大家一人分了一大碗肉。

柳初:“太多了,我吃不了這麼多。”

老爺子蕭穆看過來:“吃不完剩下,先吃再說。”

柳初臉一紅,佟穗看看碗裡的肉,悄悄對她道:“我能吃完,大嫂你得陪着我,別顯得我一個人飯量大。”

柳初被她逗笑,便也放開肚子吃了。

另一邊,林凝芳是真的吃不下,一擡眼,對上蕭延直白的眼神。

她頓了頓,分了一半肉給坐在後面的阿真。

.

吃得太飽不好馬上睡覺,一家人分散在後院裡消着食,只有林凝芳先回去了。

綿綿帶着齊耀在玩,佟穗與柳初站在旁邊,輕聲說着話。

柳初:“三弟好像挺希望咱們多帶帶三弟妹的。”

佟穗:“那也得三弟妹自己願意才行,咱們硬湊上去,她可能會不喜。”

柳初湊到她耳邊道:“她嫁過來快一年了,我們每天最多說三回話。”

佟穗猜到了:“你說‘弟妹吃吧’,她說‘謝謝大嫂’?”

柳初笑,笑着笑着嘆道:“我好歹還做做飯喂喂豬,她整天悶在屋裡,一點都不動,這哪行啊。”人會廢了的,又不是坐牢。

佟穗沒接話。

該怎麼過日子,都是自己選的,她不瞭解林凝芳,也不必打着爲對方着想的名義去幹涉。

那是蕭延的事,她只是蕭家大房的次媳。

天黑透後,佟穗終於跟着蕭縝回了東廂房。

佟穗洗漱時,蕭縝在旁邊看着,忽然問:“你跟大嫂說了那麼久,都在聊什麼?”

佟穗背對他吐了水,這才道:“聊了會兒三弟妹的事,三弟好像希望我們走近點。”

蕭縝:“他自己帶回來的人,你們不用攙和。”

佟穗聽出了他對林凝芳的不喜,或者是漠不關心,突然有些好奇:“當初你們一起救的她們主僕,你怎麼……”

說到一半卡住了,意識到這話不太合適。

蕭縝:“什麼?”

佟穗搖搖頭:“沒事,我洗好了,你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