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猴像被拋出的石子,直直地落了下去,摔了個面目全非,又像軲轆一樣,在斜坡上滾了好幾圈,砸在大樹上才停了下來。它早已血肉模糊,只有脖子上的牙齒項鍊才能證明它的身份。
那是第一次見悟空時,悟空反應過度,一拳打在它臉上,飛出的一顆牙齒。爲了紀念這滑稽的見面,它在牙齒上鑽了個洞,掛在脖子上,一掛就是五百年。
小馬猴看着血肉模糊的爺爺,感到體內有一股熱氣在膨脹,不斷拍打着它的腔壁。雙眼已紅,殺氣騰騰。它擡頭望去,見到山頂上一隻穿着虎皮短裙的猴子正朝下望。
悟空反應過來時,老馬猴已是一灘肉泥。他站在山頂往下望去,目光對上一羣猴子。
老馬猴不是他殺,卻因他而死。
他感到猴子們沸騰的目光渴望將他撕碎。可一旦打起來,又有誰是他的對手?難道要像當初…他不願再想,一個筋斗翻了出花果山去。
老馬猴你爲何要這樣?口口聲聲說尊敬的大王,這就是你報答我的方式嗎?雲朵在眼前稍縱即逝,飛鳥光速般向後飛去,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翻了幾個筋斗,總之,他不小心摔了,被什麼絆了一跤,摔了。
他跌進了一個洞中,也許是洞,因爲一片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又不像是洞。周圍沒有可怕的氣息,也沒有作嘔的腐臭,反而有些令人窒息的涼意。
他並不害怕,齊天大聖,身手不凡,上破天下入地,有什麼值得他恐懼的?
除了他自己。
他仰着頭,火眼金睛迫出一道金光,想去看清周圍,只有無盡的黑暗迎面而來。
這裡到底是哪?想着,他拔下一根猴毛,變出一把火把。但微弱的光線照不亮這巨大的洞穴,只能照出他的腳下的奇怪波紋,好似水波一般,一圈圈往外擴散。
他喊道:“可有人在?”聲音融化在這黑暗中,無人應答。
我是怎麼進來的?悟空努力去回憶,卻只記得老馬猴摔得粉身碎骨的模樣,那一雙深凹的眼
睛在腥紅的血液中至死不冥,就這樣盯着他。
“不!”他一聲吼叫,體內迸出一道金光,向四面八方射去。
他開始變得侷促不安,記憶,腦中血色的記憶喚醒了潛藏在他體內的戾性。暴力,殺戮,血腥,這纔是他的本性。
“吼!”他一聲吼叫,掏出金箍棒,對着半空揮出一棍,劈出一道月牙形奇光,卻劈不中任何其他。
“血!我要血!”他吼叫着,掄起金箍棒砸向地面,反彈的力道差點震麻他的手掌。
“這是哪!這到底是哪!”他吼叫着,胡亂揮舞着金箍棒,每一棍都如石沉大海,毫無迴應。
忽然,頭頂出現了一片方形白光,照射出悟空瘋長的獠牙還有那幽綠的猙獰雙眼。“呲!”悟空咆哮着用金箍棒捅向那道白光,金箍棒卻徑直穿了過去,彷彿那裡什麼都沒有。
他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在這無名虛府之中已經消耗了太多的力氣。漸漸地他感到有些乏力,只好收了金箍棒坐下來喘息。
只是頭頂的白光依然閃爍,讓他不得安寧。
他時不時看向那白光,希望能夠看出一點端倪,但除了白光,一無所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光終於開始減弱,依稀出現了人影,還有嘈雜的微弱的聲音傳來。悟空擡頭望去,見到一隻無辜的猴子被圍在人羣中,半空,穿着銀鎧的三隻眼踩在雲上。
那是他剛出生那天!
他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瞳孔微張,竟有些期待。
很快,第一顆人腦爆了漿,第二顆,第三顆,悟空握着拳,跟着畫面中的那隻猴子一起揮動,歡笑着尖叫着。
畫面一轉,來到了花果山,依然是那隻猴子,追上飛奔的老虎,將老虎的腦門敲碎,喝下它的腦漿後,又將它整個生吃下肚。
到處是紅色,鮮血流了一地,悟空甚至能夠聞到飄出白光的血腥味。
他感嘆道,“爽!”
“悟空!”
他猛然驚醒,眼中的妖氣
瞬間消失不見。
他看着畫面中滿嘴鮮血的自己,愣得說不出話來。
“這,這是什麼回事?”
沒等他回過神來,畫面又有了變化,依然是在花果山,依然是滿嘴鮮血的猴子,只是,他嘴裡啃着的不再是老虎,而是猴子長滿毛的腿。
周圍遍地的骨頭,黃色的紅色的猴毛撒了滿地,黏在已經乾涸的血液上。他身邊站着幾隻神氣的猴子,張牙舞爪地對跪在地上的猴子說着什麼。
“不,不,這不是我。”悟空明顯地感覺到身體內有什麼在痛,他甚至可以聽到什麼破碎的聲音。
耳邊傳來飄渺卻厚重的聲音。“你還不明白嗎?”
他以頭搶地,痛苦不堪,“我不明白!”
“這纔是你的本性!”
“不,不是這樣的。”悟空爭辯,此時他終於明白什麼叫痛苦,有一隻無形的手生在他體內,狠狠地揪住了他。
“你是天地所孕育,吸甘露沐陽光千載才得以出生,所以你天性純良,但是在你出生前,聽到了太多的慘叫聲,所以,雖然你純良,但在你的內心深處,殺戮纔是你最渴望的。”
“不,我渴望的是普渡衆生,而不是禍害這個世界。”
“所以佛祖纔會命你去取經。渡化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
“還請明示。”
“悟空,你擡頭,往前看去。”
悟空擡頭,見到前方站着一隻穿着虎皮短裙的猴子,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這…”
“只有戰勝了自己,你才能夠從這裡出去。”
只有戰勝了自己。悟空凝視着對面的自己。那的確不是他,他沒有這樣長的獠牙和兇狠的目光。
悟空緩緩站起,手中的金箍棒發出“嗡嗡”的只有他才能聽到的鳴叫聲。你也渴望戰鬥麼?那麼,讓我們一起前進吧!
他站定,高舉金箍棒,狠狠朝“假悟空”砸去。
他聽到了玻璃碎掉的聲音,清脆地很好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