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爺爺奶奶給我相看了誰啊?”
唐美麗壓着那顆沉重的心,細聲細氣開口詢問,要被賣掉了,她總得要弄清楚買主是誰長啥模樣。
陳春花似乎很滿意:“是隔壁公社的,雖然遠了點,可現在搭車方便,也不過二三十分鐘就能回家。聽那個媒人說這人家裡爹孃都死了,你過去就是當家的,別看那男人今年三十六了,可都說年紀大一點的體貼人,你嫁過去肯定會享福,男人會疼你!”
“娘,這不只是大一點點啊!”
唐美麗心塞得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三十六歲,比她足足大了十七歲,按着年紀都可以當她的爹了。
“十多歲也不算大嘛。”陳春花耐心的開導她:“他跟媒人說願意拿八百塊錢彩禮出來哩。”
“八百塊?”唐美麗有些絕望,鍾文生肯定拿不出這麼多錢來,就是她想通知他過來提親,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她深深的知道奶奶的性格,她肯定只會看誰出的錢更多,至於年齡人品什麼的,都不是她關心的重點。
爺爺的腎病越來越嚴重了,縣城裡的醫生好像說已經轉變成什麼腎衰竭了,一定要去動手術,可家裡沒錢,一直在拖着。唐建軍今年十八了,家裡一直在議論着過兩年得給他相看媳婦了,肯定也要幫他攢媳婦本。
什麼地方都需要錢,而她家卻沒有錢。
她現在就是一個商品,就像是供銷社裡擺在櫃檯裡的一個東西,誰出的價錢高誰就拿走,根本不必在意她的感受。
“娘,爹怎麼說?”
唐美麗對於她爹唐大根還有一線希望,唐大根平常對她和顏悅色,總是說希望她以後的日子能過好——她爹總不至於也會贊成奶奶的做法,把她朝火坑裡推吧?
三十六歲的老光棍,要是人品真的好,就算他沒有錢,也會有姑娘願意嫁給他。這麼大年紀沒結婚,肯定有問題,他那八百塊錢還不知道是不是借來的,要是他借錢做彩禮娶了自己,那自己一嫁過去就得和他一起還欠賬。
孃家只管八百塊進了口袋就行,誰會管她婚後的死活呢?
“你爹……”陳春花猶豫了一下,有些不忍心打擊女兒,可這事情都到這個份上了,可不能讓她抱有什麼幻想。她咬了咬牙:“你爹也同意。”
唐美麗呆呆的站在那裡,看着陳春花邁步走出房間的背影,一雙眼睛直直的盯着漆黑一片的前方,似乎已經不能轉動。
他給她買了一盞燈,提在手裡,有一團暖黃的光影伴着左右。
她的笑容在燈影裡綻放,羞澀裡帶着一絲嬌羞。
他的諾言彷彿就在耳邊:“美麗,等我攢夠了媳婦本就來娶你。”
她很想問他現在攢了多少,可又擔心被人誤會她恨嫁,只能生生的把這話憋在了心裡。
他年輕力壯,自從分田到戶以後,農閒的時候他就進城打工了,每次回來,他都會託唐建黨偷偷給唐美麗帶話,兩人約一個地方見面,要麼是在山那邊,要麼就在河那裡。
從他嘴裡,唐美麗第一次知道了結婚需要一枚金戒指。
“美麗,你們家的彩禮我不會少,我另外還得給你買一枚金戒指。”
鍾文生看着她的大眼睛,信誓旦旦。
唐美麗羞澀的低下了頭,心花怒放。
鍾文生勤快能幹,有門好手藝,城裡現在要的是人工,他說一年攢一百多塊錢不在話下:“我爹孃一直在替我攢錢哩,去年開始我就去了城裡幹活,等到明年我攢夠五百塊,就去你們家提親。”
五百塊,多大一筆錢啊!鍾文生合計着兩百塊錢給唐美麗買個金戒指,剩下的錢做彩禮,應該是綽綽有餘,畢竟現在鄉下的彩禮也沒那麼貴。
唐美麗很歡喜,只覺得前途一片光明,她每時每刻都在想着鍾文生,想象着他們將來的幸福生活。
那時候的唐美麗,根本沒有想到過她奶奶李阿珍竟然會這樣獅子大開口要八百塊的彩禮,她姑姑唐細丫嫁人的時候好像要了一百八,在當時是算挺大一筆錢了。姑姑出嫁的那時候奶奶就打發了一牀被子,其餘啥都沒給,姑姑生氣了,結婚以後很少回孃家,就算是回來一趟,也急急忙忙的就走了,好像在孃家呆不住一樣。
她怎麼能呆住呢?一回來家裡就哭窮,爺爺奶奶各種變着法子問她要拿錢,姑姑是個倔強的,逢年過節該給的,一點也不會少,可是平常的日子裡,她一分錢都不給。
姑姑回來的時候對她說:“美麗,要是出嫁了就好好跟男人一塊兒過日子,別老是惦記着孃家,姑姑跟你說,你爺爺奶奶都不把女娃當唐家的人看,他們只會拼命的壓榨你,根本不會想你會不會過得好。”
最開始唐美麗還是半懂半不懂,直到她娘告訴她家裡要把她嫁給一個老光棍的時候,她這才徹底明白了姑姑話裡的意思。
哪裡是爺爺奶奶不把她當唐家人看呢,就是她親生的爹孃,也沒有考慮過她,她娘甚至還說老一點的男人更疼人這話!
還不是家裡缺錢了,想要把她給賣個大價錢?爹孃肯定會從裡邊撈到好處,這八百塊錢彩禮,或許奶奶已經承諾會給三牛留一半做媳婦本,要不是爹孃怎麼會答應呢?
唐美麗坐不住了,她不能坐以待斃。
要是沒有鍾文生,或許她會木然的接受家裡的安排,把自己當貨物一樣賣出去。
可是鍾文生出現在她的生活裡,他成了她心裡的一抹亮色,成了她對於美好未來的嚮往。
正因爲嚮往着美好,唐美麗不能接受自己的幸福忽然夭折,她有了反抗的想法。
如果正面和爺爺奶奶爸爸媽媽發生衝突,肯定不會有半點作用,而且唐美麗也不敢這樣做——多年來被家裡人壓迫奴役,她根本就不敢高聲大氣的和他們爭吵。
再說,爭吵又能有什麼用?惹火了爺爺奶奶,一把大鎖把她關起來,直到出嫁那一天才放她出去,她又能有什麼辦法?
“姐姐,你快去找鍾大哥來提親啊。”
唐建黨知道了這件事情十分着急,對於這個姐姐,他一直很依賴,也很尊敬。
是她從小把自己帶大的,就連他娘陳春花都沒有在他身上花這麼多功夫,是她帶着他玩耍,是她把好東西讓着給他吃,是她帶着他去湖灣小學旁聽功課,沒有唐美麗,他肯定會是一個大字不識的文盲。
“找他?”
唐美麗得了唐建黨的啓發,眼前一亮,可旋即又黯淡下來。
找到鍾文生又能怎樣?他只預計了五百塊結婚的本錢,哪裡比得上那個光棍給的八百塊?爺爺奶奶肯定會看不上他那五百塊錢。
“姐姐,你就別想這麼多了,快些去城裡找鍾大哥啊!”
窸窸窣窣一陣響,唐建黨從衣兜裡掏出了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姐姐,這是我攢下來的壓歲錢,你拿着去城裡找鍾大哥吧。”
唐美麗驚訝的望着唐建黨,忽然發現這個小弟弟已經長大了,他體貼懂事,會爲別人着想了。
“三牛,我……”
感激的話卡在喉嚨口,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謝謝,唐建黨已經堵住她下邊的話:“姐姐,咱們是親姐弟,不用說這些多餘的話。你拿着錢趕緊去縣城,一個工地一個工地的去找,縣城也就那麼大,你找一兩天,肯定能找到鍾大哥的。”
唐美麗的眼淚嘩啦啦的流了下來。
唐建黨掰開她的手指,把那幾張鈔票塞到了她的手心裡:“姐姐,別哭了,等明天一早,大家還沒起牀,你就偷偷的溜走。”
第二天一早,唐美麗帶着唐建黨塞給她的兩塊多錢離開了家,薄薄的晨曦裡,身影漸漸淡去。站在鄉間小路上,回望家裡的屋子,已經看不出大體輪廓,只看到淡淡的黑色方塊樹在那裡。
遠處傳來一聲狗叫,唐美麗唬了一跳,趕緊飛快的朝機耕道上跑了過去。
早上還沒有汽車經過,她沿着公路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晨曦散盡,一個淡淡金影的太陽從東方升起,她睜眼看了看周圍,自己好像已經走在X縣的街道上。
她在X縣的工地找了一天,都沒有看到鍾文生的身影,找到一家招待所住了一個晚上以後,等着天亮吃了兩個饅頭,她又開始在別的工地上尋覓着鍾文生。
找到第三家的時候,有人回了她一句:“鍾文生啊,我認識,他上個月好像去廣東了,聽說是跟着老鄉到那邊的屠宰場打工了,那裡開的工錢高,去那邊打工合算!”
“廣東?”唐美麗一片茫然:“那兒離咱們這裡遠嗎?”
“遠得很!有一千多公里哪!”那個人笑嘻嘻的看了她一眼:“你是鍾文生的小媳婦?怎麼他出遠門都不告訴你一聲?”
唐美麗的臉瞬間就紅了,她跌跌撞撞,一腳深一腳淺的從磚石裡走了出來。
她回頭看了看工地,已經砌了幾層樓,紅磚看上去整整齊齊,十分惹眼。
鍾文生不在X縣,那她應該去哪裡?跟着去廣東找人嗎?
唐美麗茫然的站在那裡,心裡頭一團慌亂,着急得快要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