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考的鈴聲響起, 監考老師宣佈考試結束, 要求全體學生離開教室。
唐美麗依依不捨的看了一眼試卷,站了起來。
她早就已經全部做完了,題目簡單, 她自己覺得很有把握,可是她一直不敢交卷, 坐在那裡看着試卷, 左看右看東看西看,一遍遍的檢查, 生怕遺漏了什麼。
每個題目都會做,可是她還是患得患失, 機會難得,她唯恐會錯過。
走出考場, 向春生果然在那裡, 看到他的臉, 唐美麗的情緒好了一些,雖然他個子不高,可此刻在唐美麗的眼裡,他顯得格外可靠,形象立即高大了不少。
“美麗,咱們走吧。”
向春生很自然的接過她手裡的包, 陪着她朝學校外邊走。
唐美麗看了看向春生,他一副很淡定的模樣,她有些奇怪:“春生, 你怎麼不問我考得怎麼樣?”
“不用問你,我相信你,你那麼努力,不會通不過的。”
向春生笑了笑,臨時工轉正只是走個過場,例如這次建築公司撥了十二個入編的指標,從大中專畢業生裡招了六個,這六個人直接有編制,不用參加考試,然後公司在內部的臨時工裡選拔了六個參加考試。
除非不及格,纔會拿不到轉正的編制,按照唐美麗的那種認真勁頭,要她不及格都困難,向春生對她有信心。
兩個人說說笑笑走出了東方紅小學,回到單位時,傳達室門口的大爺喊住了他們:“唐美麗,你有快件到了。”
唐美麗有些詫異,是誰會給她寫信呢?
接過快件,看了一眼寄件人地址。
上海復旦大學。
“啊啊啊啊,春生,寧馨給我寫信來了!”
傳達室的大爺對她笑眯眯:“是你的姐姐還是妹妹哇?真是了不起,竟然在復旦大學唸書,太聰明瞭!”
唐美麗覺得很驕傲,這年頭家裡出了個念大學的,都會讓一家人昂首挺胸很神氣,更別說是出了個念重點大學的。
“她是我……朋友。”
她還是沒好意思說楊寧馨是她妹妹,雖然說同父同母,可從小就被送養出去,家裡人還有什麼臉面去認回她呢?
就是能做朋友,那也已經很好了。
唐美麗拿着快件在向春生面前晃了兩下,開心得就像一個小姑娘。她原以爲楊寧馨只是把她當做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寄快件給她,這說明自己在她心裡還是有一定分量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打開看看,裡邊寧馨寫了些什麼?”
向春生寵溺的看着唐美麗,這個純樸的姑娘在他心裡分量越來越重,她讓他感到心疼和憐惜,希望能每一天都能陪伴在她身邊,好好呵護她,寵愛她,讓她不再有憂愁煩惱。
唐美麗把信封撕開,從裡邊掉出了幾張明信片。
她撿了起來看了一下,激動得手都發抖了:“春生,這是復旦大學的照片!”
楊寧馨給唐美麗寄了三張復旦大學內景的明信片,攝影師技術很棒,照片拍攝得很好,把復旦大學的深重寧遠通過景色建築體現了出來。
雖說在十九世紀末清政府已經發行了第一套明信片,可是在這個年代,明信片還是個時髦的東西,唐美麗在旺興村的時候從未接觸過,到了建築公司以後,偶爾看到同事們拿着別人寄過來的明信片顯擺。
她看到大家把那張小小的卡片傳來傳去,心裡充滿了羨慕,要是她也能有人給她寄一張這樣的明信片,那該多好啊。
最重要不是明信片好不好看,最重要的是,這說明有人在惦記着她。
向春生看着唐美麗那激動的模樣,接過她遞來的明信片看了看:“真的很好看。”
“我可以分一張寄給三牛,讓他也看看復旦大學的風景。”
唐美麗開心的把明信片裝回快件信封裡,看到裡邊還有幾張白色的信紙,趕緊拿了出來:“寧馨還給我寫了信呢。”
她打開信箋慢慢看了起來,遇到不認識的字就問站在身邊的向春生:“這個怎麼念?啥意思啊?”
磕磕絆絆的,總算把信全看完了。
“春生,寧馨讓我幫忙進貨賣!”唐美麗把信貼着胸口放着,比了閉眼睛,進貨這樣重大的事情,楊寧馨竟然交給了她,這讓她感覺到自己被信任受重視。
而且,楊寧馨還主動提出掙了錢分兩成給她,這讓她感動得無以復加。
“春生,我不能要她的分成,反正我自己要去進貨,順便幫她帶一批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唐美麗覺得虧欠楊寧馨太多,這分成,絕對不能要。
向春生笑得和暖:“隨你做決定吧,你做的事情,我都支持。”
要不是楊寧馨的父親把唐美麗送到建築公司來,他也遇不上她,他也得感謝楊寧馨的家人,沒有他們,他的身邊怎麼會站着這樣好的女朋友?
兩個人說說笑笑的,正準備朝建築公司裡邊走,忽然間,就聽到後邊一陣腳步聲,有人追着過來喊:“美麗,美麗!”
唐美麗怔住了,站在那裡沒敢回頭。
那是她父親唐大根的聲音。
自從正月初五和家裡決裂以後,唐美麗沒有回過旺興村,期間唐大根來找過她一回,問她要錢,只說家裡快沒米下鍋了,要她給幾塊錢救急。
這才幾月份,怎麼就沒糧食了?唐美麗很不相信,可看着父親皺巴巴的一張臉,她有些心軟,給了五塊錢:“爹,你得要找點穩當事情做啊。”
後來楊土生拉人組建了一支小小的施工隊,向春生給他到建築公司內部弄了點工程,唐美麗趁機把唐大根塞到了楊土生的施工隊裡,總算是穩定了些,不用每天一早搶着去工地排隊等着打零工,一天下來也能掙一塊多錢,要是遇着天氣好,不下雨下雪的,一個月也能掙出三十來塊錢,刨去吃飯睡覺,差不多能拿二十塊回去。
唐美麗沒敢告訴楊土生那是她爹,只讓向春生去說是一個熟人,楊土生賣了向春生的面子把唐大根招進去,可偶爾還是會跟向春生抱怨:“那個老唐人確實老實,可手腳真是慢,人家砌牆都快半面了,他才砌幾圈。”
向春生沒和唐美麗說,但這事卻被劉玲玲告訴了唐美麗,還唉聲嘆氣的添了一句:“要不是你們家春生介紹過來的,唉……”
唐美麗沒說話,只是咬着嘴脣,尷尬的笑。
人家肯收留她爹,真是看在向春生的面子上,可是她爹咋就這樣手腳不利索吶,都被人家給嫌上了。
今天他又來找自己,是不是遇上什麼麻煩事情了?
唐美麗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反正每一次唐大根來找她,必然沒什麼好事情。
她轉過臉,看到了追上來的唐大根,他穿着一件破爛的綠色軍裝,下邊那條灰藍色褲子上全是石灰水泥渣,上頭破了幾個洞,腳下的解放鞋也破舊得根本不能看。
“爹,怎麼了?”
唐美麗極力壓住自己那顆同情心,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平靜了不少。
“我、我、我……我想來和你商量一件事情,以後能不能不給三牛存錢,直接把那三塊錢給我們?”
唐美麗睜大了眼睛,這怎麼可能?如果把錢給了他們,在平常日子裡花掉了,到三牛要用錢的時候又沒了錢,那該怎麼辦?還不是得跟她這個做姐姐的來討要?
她比了閉眼睛,有些絕望,幾乎不能呼吸。
“不是說好的,我給三牛每個月存三塊錢,等他以後要用錢的時候再給?每個月給現錢,不行的。”
唐美麗狠狠心,拒絕了唐大根。
“美麗。”
唐大根的眉毛耷拉下來,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你不曉得哩,現在家裡分開了,我們要供養你爺爺奶奶,手頭緊,你還是每個月把現錢給我們吧。”
分了家?誰鬧騰的?不消說肯定是叔叔嬸嬸,他們算盤打得精刮,爹孃肯定佔不到便宜,只會吃虧。
分家怎麼分的,唐美麗不想去管,畢竟家裡也就這點東西,屋子應該是按着原來住着的地方分配,什麼鍋碗瓢盆也沒啥好分的,家裡也沒存錢,就算有存下來的錢,按着爺爺奶奶偏心的程度,肯定是不會給自家多少的。
現在最主要的是,爺爺奶奶還得自家養,唐美麗就暗自嘆氣,叔叔嬸嬸這兩個鐵公雞,她能肯定,應該是不會出贍養費的。
“那叔叔他們每年給多少錢?”
“說好一年給兩百斤穀子。”唐大根不敢看她的眼睛:“你也知道,你叔叔家困難,他家有兩個兒子哩,還得要掙媳婦本哩。”
唐美麗笑了起來,叔叔家的兒子娶媳婦要錢,三牛就不用錢了麼,大牛二牛這時候已經能幹活掙錢了,三牛這麼小,還得花錢養大,這一茬就不提了?
“美麗,咱們……別太計較。”
一年二百斤穀子對於養兩個老人來說實在太少了,特別是唐振林有慢性腎炎,每個月都要吃藥,這也是一筆不少的開支。陳春花在唐大根耳朵邊上反覆嘀咕着這件事情,讓他去跟爹孃說讓二根一家多出點錢。
可是他去跟唐振林和李阿珍說這事的時候,兩個人眼睛都瞪着他:“唐美麗不是在城裡過好日子嗎,咋的了,你不知道去問她討錢花啊?雖說三牛到時候要娶媳婦,可唐美麗嫁出去有彩禮,這不就抵消了嗎?你們家可比二根一家日子要過得舒坦,你們還爲了這麼點東西嘰嘰歪歪的,像個做兄長的嗎?”
唐大根素來嘴拙,被爹孃這話一堵,竟然無話可說,上個月分了家,這一個月快捱過來發現自己掙的錢可能還不夠花,只得過來跟唐美麗商量要把三牛的那點錢給弄到手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