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扶疏的房間在二樓南面,沖洗了一個熱水澡後,他穿着家居睡袍去往東面的書房。
蘇安娜的書房有很多書,高高累往天花板,一旁有座移動木梯,鬱扶疏剛來環海鄉時木梯的位置就在這,至今沒有動過。
因爲僱傭來的婦人們每日都會用布去擦,所以木梯沒有積灰。
很少被人使用的書桌也乾淨敞亮。
鬱扶疏拿起話筒,撥打了一個號碼。
電話很快被人接起,裡面傳來低沉嘶啞的女聲:“喂?”
鬱扶疏脣角揚起笑容:“姐,是我。”
電話那邊停頓了下,而後道:“過去了兩小時三十三分鐘,你纔回電話,這麼大的雨,去了哪?”
“去看了一個朋友。”
“你在環海鄉,有朋友了?”
“嗯。”
“你覺得我信嗎?在海城這麼多年,你只有郭家和莊家的那幾個朋友是真心相交的,去環海鄉半個月不到,就有能冒着大雨去看望的朋友了?”
鬱扶疏依然還是笑着,他的後背倚着書桌,目光望着窗外的海:“確實是朋友,她的腿在臺風裡受傷了,我去看她了。”
提到颱風,電話那邊的女人沉了口氣,道:“嗯,我看報紙了,你那邊颱風很兇,所以給你打電話。”
鬱扶疏笑容燦爛:“謝謝姐。”
“真要謝我,你就快點回來,環海鄉窮山惡水,今天台風,明天地震,家裡人都不放心你的。”
“姐,環海鄉不在地震帶上。”
“你還頂嘴。”
鬱扶疏微笑:“姐,我剛回來,去休息會兒。”
“也好,那你去休息吧,外面下大雨,別生病了。”
“嗯。”
鬱扶疏把話筒放回座機上,莫叔端着一碗薑湯面出現在門口:“小先生,吃點熱乎的。”
把薑湯面放在書桌對面的小桌子上,莫叔回頭看着鬱扶疏,剛纔少年臉上燦爛溫和的笑容已消失。
他平靜走來,嗅了嗅,低頭端詳這奇怪的面。
莫叔道:“剛纔那個電話,是大小姐的,還是二小姐的?”
鬱扶疏道:“二姐的。”
二姐名叫鬱月影,他叫鬱扶疏,二人名字都是爺爺取的,出自“樹頭寒月影扶疏,天上清霜下玉除。”
莫叔看着鬱扶疏拾起筷子,忍不住道:“幸好沒人跟二小姐說,颱風那天您一夜未回,不然再大的雨,她也會從海城過來,把您帶走。”
鬱扶疏道:“她還在輪椅上,來不了,家人也不會同意她來。”
同意兩個字,讓莫叔訕訕。
鬱扶疏這次出遠門也是不被同意的,但是坐輪椅的好管,能自由出入鬱家大門的人,鬱家真管不住。
莫叔也倒黴,他開車帶着鬱扶疏離開海城後才被鬱扶疏說,家裡人不同意他來。
莫叔想掉頭回去,被鬱扶疏一句話堵了回來:“我可以隨時下車,坐其他交通工具去往目的地。”
莫叔無奈,想到留在他身邊,至少還能看着他點,便硬着頭皮繼續來了。
薑湯麪湯色金黃,有股獨特的香味,鮮、醇、微辣,配上五鮮七蔬,入口開胃,食慾大盛。
鬱扶疏吃的很慢,莫叔看得出他此刻心情不佳,之前不曾注意,但自從來到這後,好像每次和海城那邊有電話往來,或者在和蘇安娜的對話裡面提及鬱家,鬱扶疏的心情都會變差。
以及,他不愛笑了。
在海城笑容燦爛,一口皓齒的鬱小先生,到環海鄉後,多數時間都是沉靜冷峻的。
莫叔不知道爲什麼,也不敢多問,有時覺得他變得陌生了,有時又覺得,和他的距離至少比在海城時要親近,就很怪,一切都很怪,包括鬱扶疏手裡的小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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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來,劉德芳拎着一籃子的小線團,撐着傘找到了林海棠家。
林海棠的奶奶正在做飯,林海棠聽到有人叫自己,跛着腳趕來開門。
她剛洗完澡,頭髮還溼着,見到門外站着的人是劉德芳,林海棠很是意外,劉德芳收傘道:“你的腳怎麼了?”
林海棠不敢說實話:“我自己摔了一跤……芳芳姐,你過來找我什麼事啊。”
“你摔了一跤?”劉德芳冷笑,“是謝宜真給你推的吧!”
林海棠大驚,睜大雙目:“芳芳姐,你,你怎麼……”
“你就說是不是吧!”
林海棠不敢認,但也沒法否認。
“還真是她!”劉德芳將手裡的籃子遞去,“喏,露露讓我給你的,說給你點活做,這幾天下大雨,你就在家裡做點活,掙點錢。我看你這腳受傷了,雖然沒露露嚴重,但也養個幾天吧。”
林海棠驚訝:“露露她都知道啦?”
“露露她一直神通廣大,有什麼不知道的?等你好了,謝宜真今天怎麼對你的,你就全部告訴露露!哎,你這小姑娘也是的,一個謝宜真有什麼好怕的!我哪次看到她,沒給過她臉色吃。對了,這些線團,你會織小手提袋吧?”
林海棠點頭:“會的,就是不太好看。”
“你就織個輪廓,其他好不好看另說,反正也不指望賣多少錢,咱們走量!後面繡個花,添個飾品,大差不差!扣掉我這線團的成本價,你織好一個,我算你兩分錢。”
林海棠笑起來:“嗯,好!”
劉德芳拿起傘,走之前又打量她,道:“真是的,露露還給我說,你和她去寧鄉賣東西那幾日特別開朗,能說會道,我怎麼沒看出來呢?”
林海棠面色浮起幾分不好意思,劉德芳道:“要不,你回憶回憶那幾天是什麼模樣的?”
林海棠一頓,那些畫面真的一下子涌了出來。
“走啦!”劉德芳道,撐傘離開。
林海棠好半晌過去關門,她回過身來,低頭看着籃子裡的線團們,腦海裡全是在寧鄉那幾天的場景。
她平時,話都說不響亮的,但是那會兒,面對烏泱泱的客人,她可半點不犯怵。
那些客人,他們的目光好奇明亮,看着像是買東西,更像是抱着一種期盼。
是啊,露露的雪媚娘和那些魚丸調料,多好吃啊。
她們那幾天掙了好多好多錢,她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可響了。
現在這個活,看上去是劉德芳給的,實際上,肯定是露露的意思。
“露露對我真好。”林海棠很輕地道。
可越是這樣,她對謝宜真,就越覺得有一種負罪感……
“一定是你挑撥離間了!林海棠,你好陰險,你連別人的朋友都搶,你真缺德!”
林海棠嘆氣:“我怎麼辦呢。”